手持毛笔的独孤平凡闭著眼睛，双手抱球盘坐在地上，凝神屏气，口中微微吐气。

以灵狐的毛作笔尖、千年紫檀为笔杆的毛笔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笔尖正点在双手所抱灵气之球的中央，随著灵气

不断聚集，渐渐泛出柔和的绿色光芒……

突然，独孤平凡双眸一睁，眸中闪出一道精光，夹著毛笔的手指稍稍用力，笔尖滑过一道弧线，稳稳的捏在了三个指头

之中，赫然是标准的握笔姿势！

滑笔、甩手点墨、取符叶画符，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如行云流水，隐隐切合自然天道！在独孤平凡眼中，墨中浓郁

的灵气被符叶吸收进去，不但不损失分毫，周围的灵气反而跟随著那墨迹，一同流入符中！

翡翠般的符叶、仿若流水的墨迹，敛气的阵法如同活过来一般，在符叶之中似流非流，似静非静，任何人一眼看去，都

能看出这敛气符的不一般，绝非凡品！

画完的符被独孤平凡随手放回到漂浮阵中。趁著灵气未散、灵力尚未消耗过度，独孤平凡抱守元一，不断从漂浮阵中取

出一片又一片符叶，刻画著敛气符。

七片、八片、九片、十片……

漂浮阵中空白的符叶越来越少，完成的敛气符越来越多，感觉到灵力消耗的独孤平凡渐渐慢下笔速，努力平稳住呼吸和

手劲，笔尖却没有丝毫慌乱……

突然，一阵轻风拂过，树叶沙沙的晃动声中，夹带著些许混乱的灵气。

那些混乱的灵气与森林中的灵气一同，循著墨迹前进的方向，汇入敛气阵中，自然的进入符叶。

弯曲、弧度、再弯曲……敛气阵那些或弯或直的符号中均匀附著了灵气，安静的收敛起来，连同那些混乱的灵气也一样

，乖巧的沈睡其中──

然而，最後一笔的时候，情势突变！那些看似乖巧的混乱灵气骤然发难，四处游走吞食其他灵力，这突然而来的变故，

使得独孤平凡笔尖一滑，本该首尾连接的阵法突兀滑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

收敛的灵气顿时混乱起来，“砰──”的一声，即将完成的符叶化为粉末，在轻风吹拂下，四处飘散……

一片寂静。树叶沙沙的摇摆著。

凝神屏气、眼观鼻鼻观心，独孤平凡努力安抚体内乱流的灵力，将它们逐一导回丹田……半晌，喉头一甜，压制住的血

液从喉间涌出，沿著齿缝流出嘴角。

用手背擦去血迹，抿著嘴角，独孤平凡微微笑了一笑。

幸好只是简单的敛气符，即是灵力反噬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若是大型攻击符，这麽一来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北方弱小的灵”麽？怎麽忘了宗主爷爷的话了？印象里在封印阵附近不会出现任何灵物，因为强大封印会自然产生威

压，使得感觉敏锐的动物和灵物有天生恐惧而不敢靠近，所以也就忘记了吧？

或者，早就刻意忘记了？

弱小的灵不会对紫氲龙脉和封印造成影响，即使封印在石中，也不能帮助战斗。所以宗主才让独孤家从来没有封印过任

何灵的独孤平凡来这里──

而且，即使失败也没关系。

早就知道他不会去找那弱小的灵吧？

半人高的杂草後面传来“簌簌”的声音，不一会出现了一颗小脑袋，两只水汪汪纯洁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看著他，耳朵不

时颤动一下。

一头未成年的小鹿……麽？

不对，它的眼睛是蓝色的。

“过来吧，小家夥。”伸手招唤著这小家夥，独孤平凡举举左手，残留的血滴和痕迹显示出鲜豔的红色。“是想要这个

？”

被独孤平凡的声音吓了一跳，小鹿直觉向後退了半步，但那充盈著强大灵力的血液的召唤，让它忍不住站定，仍然小心

翼翼的看著。

独孤平凡坐定不动，只是举著手，诱惑著这小东西。

“不过来麽？只有失了天生的灵体，才会寄生在弱小的动物身上吧？”和煦的声音充满了平和的安全感。“这些血液和

墨，至少能让你重新聚集灵体，真的不过来麽？”

小鹿犹豫的踏著前蹄，直直的看著独孤平凡。在这个人的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味道，熟悉得好像每天都能闻到的感觉，

让它忍不住降低了戒心。

当然，那些灵力浓郁的血和墨，也是吸引它的因素之一，虽然不足以让它重聚灵体，但至少能让它凝练一些，不会像现

在这样虚弱得随时会消散……

终於，小鹿下定了决心，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但是那警惕的眼神和颤动的双耳，独孤平凡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只要他稍

微动一动，它就会飞快的跃入树丛、消失不见！

三步、两步、一步──

突然定住脚步，小鹿小心翼翼的看著独孤平凡，飞快的看了一眼砚台中的墨，比森林中蕴含的正常灵气高上几百几千倍

的浓度，让它呼吸急促起来！

独孤平凡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确定了没有危险，小鹿低头开始舔食墨汁，仍旧非常警惕，一边舔食，一边偏头用一只眼睛看著他。

很快，剩余的墨水就被舔食干净，连沾在嘴角和鼻尖的墨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小鹿周身的灵气，似乎变得稳定了一些。

感受到其中的好处，小鹿的眼睛不由得投向那一抹殷红的血迹……

“别担心，过来吧。”温和的声音低低的诱惑，小鹿忍不住小步小步靠近──

挪动一小步，停顿一大会，再挪动一小步，再停顿。小小的一段距离走了漫长的时间，但终於，能够触及到那伸长的左

手了！

低头，凑近、凑近……

碰到了！

平安无事。

独孤平凡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他的心跳声音仍旧如同先前一般稳定的跳著，呼吸也如同一开始的频率。

他是安全的。

小鹿笃定的放下心来，从那修长的左手手背舔食血液。蕴含著的庞大灵力从舌尖进入身体内部，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浮躁的灵魂慢慢变得平静，熟悉的轻柔感觉渐渐升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能轻易漂浮在空中的感觉……

倏然，独孤平凡反掌一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小鹿前腿，右手飞出一枚血色石子！

强大的吸力顿时扑面而来，没有提防这变故，一道黑色烟雾立即从小鹿身上浮起，飞快且悄无声息的，被血色石子吸收

了进去！

完了！

瞬息闪过这个意念，黑色烟雾中的意识发觉自己进入到一个封印著的空间之中。

又被封印了麽？该死的！怎麽会忘了人类的奸诈！

只靠吸收山脉中的灵力，虽然得冒著被灵力汇聚的风吹散的风险，但百来年後就能重新聚集灵体了！这下又得被封印多

少年？说不定灵力消耗完，就灰飞烟灭了也说不定！

空荡荡的封印有如之前刚逃出的那个地方，只是没有那强大封印中的威压。寂寞、冰冷、荒凉，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

逝……

黑烟的心中冷凉如坠冰窟，千回百转中，只觉得绝了一切生机……

林中小鸟鸣叫、树叶婆娑，独孤平凡专注的看著晕倒的小鹿，翻开它的眼睛查看瞳孔的颜色。

幽蓝得异常的颜色已经褪去，回复到最初的纯净颜色。身体的各部分状况都很好，经过灵力洗礼过的身体强健而有弹性

，温热的呼吸的体温显示出它的健康。由於身体曾经被灵识强占过，意识被压迫到最深处沈眠，所以即使将寄生的灵识

诱导出去了，小鹿也还需要时间来醒转。

看了看天色，好像快中午了，再不回去爷爷和飘雪都要担心了吧？再说，狐一也会不耐烦的。

独孤平凡想了想，从储物戒指中找出一粒略略泛黄的丹药来，掰开小鹿紧闭的嘴巴，轻柔的塞了进去。

虽然是最普通的丹药，但对於出生於紫氲龙脉中的动物而言，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若是在别的地方，灵智未开的动物不

会运用灵气，使用这种丹药只会爆体身亡，但出生於此的动物天生就带有灵气，这小鹿由於寄生过灵识，又经过他的血

液洗礼过，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果然，小鹿的喉咙骨碌碌轻响了一阵，呼出一口浊气，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看著欢快的跳跃远去的小鹿，独孤平凡露出纯朴的笑。

良久，起身拍拍灰尘，独孤平凡发现，身下略微潮湿的土壤已经让外袍的後摆脏湿了小小一片。苦恼的看著臀部那块印

记，这麽大人了还会弄脏衣摆，会被取笑吧？

可是烦恼也是无济於事的，很快，独孤平凡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奇怪，都进去那麽久了，那灵识怎麽还不出来？

用食指的指节敲敲小封印石，独孤平凡贴近石头轻轻叫唤：“喂，你不出来看看麽？”

第二章

漆黑、寂静、荒芜的空间，感觉不到尽头，也感觉不到开始。

从先天八卦祭坛里终於脱身出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如果那封印里，不会有每时每刻的威压的话，他还能不能熬过那

麽长久的岁月？

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或许会吧，如果他还没有被寂寞逼疯的话。

那麽这次呢？还能忍受多久？

……不，他不知道。

事实上，已经觉得要疯掉了……

漫无目的的飘荡著，或者说，只是漂浮著。意识昏昏沈沈，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若就这样睡去，醒来就到另一个世界了吧？或者烟消云散、不留丝毫痕迹？

不甘心！

才刚逃出生天，重新看到灿烂的阳光、轻拂的风、瑟瑟的声音，怎麽可以又被关进这麽狭小、黑暗、几乎是永恒的地方

呢？

这次需要多久才能等到封印力量的消退？舍弃了强大力量、只为了意识逃离的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撑过这次的封印

时间麽？

不，不可能了。

哪怕十年，也等不到了吧？

“砰砰”的敲击声，在这狭小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分外响亮。像是木槌击打石头的声音，回声再回声，在这空间中不断

缭绕。

──“喂，你不出来看看麽？”

低沈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钻进它的灵魂深处。

出去？

怎麽出去？！

“无耻！无耻的人类！”

终於，崩溃的灵识疯狂大叫起来！

刚刚探入意识，想要看看里面的灵识是否已经开始修炼了，独孤平凡没有预料到它会突然吼上这麽一嗓子，冷不丁被吓

了一跳，下巴因为错愕而无法合拢。

无耻？？

那小家夥突然受到什麽打击了麽？

还是──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独孤平凡食指点近自己的鼻尖。

无耻的人类……是指的他麽？

啊？！

“小家夥，先别忙著吼，试试能不能出来吧？这封印不完全，有进出通道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黑烟猛的窜了出来，看起来很激动的游荡了一会，然後，飘飘渺渺的烟雾身体上，露出三个透明圆孔

充当眼睛和嘴巴。

“这个……得先申明一下，平常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能这样冒出来，会吓到人的！”

说归说，独孤平凡打量一番，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确定这灵的种类！

山精野怪的灵体，会保持它们生前的模样。由灵气聚集而成的聚灵体，体现出的形体则和它们聚合的记忆有关。这麽类

似幽灵的灵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事实上，之前看过的所有纪录和遇见的所有灵体，都没有长成这样的。他一直以为“幽灵”，是山下尘世中的人们幻想

的产物──

这样看来，他竟然难得发现了一个新的品种？！

“啊不好，得回去了！”突然跳起来，独孤平凡慌忙收拾好东西，随手将一枚敛气符塞进幽灵的烟雾体中，“惨了惨了

！飘雪一定又在门口等著了！”

敛气符进入烟雾的身体之後，漂浮在类似人类丹田的部位。散乱的灵气顿时隐匿，四周只有山中的灵气，缓缓的、平静

的流淌。

“你先进去修炼一会吧，等回到房间里再放你出来。可不能让飘雪发现了你！”一边说著，独孤平凡像抓住一只兔子或

者小鸟一样，随意将烟雾的灵体捉了起来，塞进封印石中。“别出来啊，千万别出来！被飘雪或爷爷看到，他们会真的

把你封印起来的！”

忙乱的跳起来，将封印石往袖子里一丢，独孤平凡急急忙忙的辨识了一下方向，朝著来时的路赶紧回去。

已经是近午的时间了，抄近路一溜小跑，终於赶在每天的午餐之前一刻锺，看到了独孤宅的牌匾。

扶著门边直喘气，独孤平凡暗自庆幸，还好还好，看来飘雪还没回来！

“嗯哼──”

熟悉的声音从身後传来，独孤平凡立即僵硬住了。

缓缓转头，一席白衣的飘雪，正在他的身後，不悦的看著他！

“啊，你受伤了！”一眼看见染血的肩膀和袖口，独孤平凡急忙上前仔细查看，储物戒指中的绷带立即出现在手中。

“没事。”

轻描淡写的将手收到背後去不让独孤平凡看到，“小伤口，已经止血了。”

独孤平凡眼神跟著飘雪的手移动，双脚也蠢蠢欲动，看起来非常想要走上几步，把飘雪那受伤的手拖出来，然後清洗上

药再绑上绷带……

“对了，”飘雪不经意的侧了侧身体，完全阻隔了独孤平凡的视线。

“今天怎麽这麽晚回来？难道──”

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

“是不是封印有了变故？”

“对、对不起，我在外面睡著了！”不争气的立即低头道歉，“不过没什麽特别的变化！”

道歉完全是潜意识的状态，但独孤平凡总也想不明白，为什麽每次见到这个弟弟，总会变成自己道歉的状态──

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但好歹自己是兄长，不是麽？

不对不对，要转移话题！

敏锐的感觉到飘雪那危险的眼神，独孤平凡视线游移，努力想要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啊，你也刚回来吧？赶快去换衣服吧！”突然看到飘雪身上战斗的痕迹和草汁泥土，独孤平凡立即松了口气，扯著飘

雪的袖子便往里走。

“笨！”

只是轻轻的一个字，却让独孤平凡顿时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化为冰雕。

随意一甩，飘雪便抽回了自己的衣袖。高傲的脸面无表情的看著他，好像穿过身体看到灵魂深处──当然也看穿他刚才

的想法──看得独孤平凡几乎要将整个身体缩小成球状，才终於轻飘飘伸出手指去，戳到他的额头上。

“那麽一丁点力量的小灵物，也能让我花一早上时间麽？”

食指触及的瞬间，似乎有巨大的烈焰从接触的指尖瞬间燃烧起来，独孤平凡只听到“轰然”一声，连心脏都有停顿的错

觉！

幸好，食指只在额头停留了数秒。

还没来得及脸红，飘雪手指上移，顺手拿掉沾在独孤平凡发上的枯叶。

“我，是去找你了！”

轻柔的、低沈的、磁性的嗓音，虽然离得很远，却好像贴著耳边在呢喃……

独孤平凡无法确切形容出这句话的迷人程度，只觉得脸颊开始发烫、再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