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下——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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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

和珅如遭电击,彻底地呆在原地——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生将富察家的仕途荣誉看地重过生命的男人,会对他说出“

退隐”而字!

他甘心?!如此一个顶天立地旷世将才?!

袁枚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权臣善终者凤毛麟角,若不得早日抽身而出,只怕再难全身而退,当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诸多帝政都在他一手掌握,这份责任与荣耀,他放不开,抛不下。

可是福康安说的,他却居然该死地怦然心动!

真地还能幸福吗?在过尽千帆阅尽沧桑之后,还能一起携手,去圆他与他年少时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别耍我了!当初你都不能抛下富察家现在你能?我们都不再年轻了,有些事,已不能如此轻易地说放就放……望哥儿

……我不能丢下他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就说你府上的德麟,那是你血脉相续的亲生儿子,如今也是堂堂贝

勒,你放的下他?瑶林,你与我一样,都已经深深扎根在紫禁城中了!”和珅狠狠地闭上眼,福康安紧紧攥着他的手,

低沉的声音却如泣血一般:“孩子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难道我们还要如父辈一样,再去指定他们该走却不愿走的道路

吗?你说的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都已被紫禁城熔入骨血之中,抽身谈何容易?但我愿意——为你连根拔起,哪怕

血肉剥离!”

一滴泪滑下脸颊,为什么这话不能放在当年!和珅摇着头,放开他的手:“晚了,瑶林……我与乾隆爷立过誓的……一

生一世君臣永不相负,他以国士待我我何敢违誓?”

“你……你要永远留在紫禁城,去侍奉下一个皇帝,直至,直至——”

“直至我死……”他站起身,萧瑟的背影竭力地伪装坚强,慢慢地步下台阶,“瑶林,我们……回不去了……”

福康安呆呆地跪在地上,半晌,忽然从喉间深处发出一道压抑的嘶吼——

不——!!!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至苦莫若,求不得——他们之间似乎永远走不出那条死胡同。

乾隆五十九年秋,年过八旬的乾隆终于下定决心要做这千古难遇的圣天子——不日就要择定太子人选,于乾隆六十年宣

告天下,传位承嗣。新旧交替之际,和珅内外打理,威权更重,并加爵一等忠襄伯,赏紫缰,赐紫禁城骑马,登上了他

人生最辉煌的顶端。但和珅却刻刻如履薄冰时时寝食难安,仿佛自己也会一如时日无多的乾隆王朝一般,最终日薄西山

。幸而和琳任驻藏大臣五年期满,回京复命,兄弟俩一别多年,再见面时都已年过不惑,所感之事又何止是区区白驹过

隙四字——但他搬进和府,丰绅殷德也常来相伴,倒使枯寂多年的和府又有了丝灵动温情。

福长安随着仆人过了垂花门,就见兄弟二人在花园中练剑,和琳也已是威重一方的大将军了,他的剑术多得福康安亲传

,早已胜过多年来浸淫文事的和珅许多,此刻却还如几十年前一样,挽着个剑势,乖乖地听着兄长的指点——忽见剑光

一闪,三尺青锋堪堪避开和珅,和琳难得地象个大孩子一般吐舌而笑,和珅这才反应过来,半是着恼地道:“差点忘了

,你如今的身手,为兄已是及不上的了……”

“我这剑是福帅所授——”和琳忙住了嘴,看了看忽而默然的哥哥,一声叹息,“大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教他

等上多少年?”

和珅眉间一动,若说福康安当年那席话不能令他动容却也是假的,但他实在伤怕了,换言之,他万难相信福康安真能撇

下一切同他五湖泛舟——正如他不能相信他自己一般。

不想他与他中间,将来有一个人最终后悔——那不若不要踏出那一步。

长安听到二人说这私秘之事,心里一酸,又怕出去见面徒增尴尬,干脆先避到暗处。只听和琳又道:“想起当年从军之

始——是去甘肃平苏四十三,他把我从兵部亲自点名提了出来——那时候天下无人不知你与他势同水火,我做着他的亲

兵却对这个权贵公子没一丝好感,还时时戒备,就怕他在背后给我放冷箭。后来我才慢慢地看在眼里,大军兵戎缜密日

夜行军尚无一丝慌乱,他领军作战非靠祖上余荫而全凭他胸中沟壑……后来经过兰州城,我们都以为大军必要入城休整

,谁知他过其门不入,连粮草都不及补给就扑战场去了。首役大胜,主帅的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庆功宴后他喝地烂醉,

扯着我的手又是哭又是笑——为什么主动请缨追至兰州,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敢!你是他的弟弟,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变成

这样?我那时何其诧异,在我,哪怕在世人眼中都以为你们是相见决然的天敌——次日他酒醒再见,却又是那副冷漠模

样,对我没半点异常。再后来苏四十三侥幸突围逃到了华林山,大军紧追不舍情急如火,偏偏他接到桂中堂他们要拿你

立下马威替他出气就当即丢下三千子弟兵飞马奔赴嘉峪关,第二天他便赶回来了,征尘满面神色绝然,却什么也没说,

只下令总攻叛军——那场战是我毕生打过最惨烈的一场,叛军居高临下,火石雷木接连撞下,他却如发疯了一般身不批

甲冲在最前,若非亲信死士们护着,好几次他都得丧命……这场战我们终究是赢了,却赢地惨烈,他周身杀地如血葫芦

一般被抬下马,身上伤痕累累没一块周正的地方,他却仿佛不知疼地还要回去厮杀——旁人都道福帅身先士卒勇冠天下

,我却觉得……那是因为他最疼的是心……”和琳本是说的极慢,此时却不由地哽住了声音,转向和珅,“哥……你怎

么……哭了?”

和珅一愣,前尘旧事翻涌着难止难休,他却眨眨眼,竭力扯出一抹笑:“谁哭来着?一把年纪的人了……你道还小?”

和琳还在再劝,却在转头之际,敛容起身:“福四爷?”

和珅一惊,忙抬眼去看,那伫立花墙下一脸怔然的男人不是福长安却又是谁?

长安方才已是听地痴了,心中翻江倒海什么味儿都有,此刻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来:“我是来同你商量今年除夕千叟宴

之事——”

和琳与长安因旧年恩怨素有嫌隙,虽知他是哥哥最得力的助手,却实在不愿如何殷勤招待,草草见过礼便告退了。

福和二人进了嘉乐堂,将公事禀告以毕,和珅才道:“隆冬时节来赴宴的仕宦老人都是年过花甲,千余人在冷风里干坐

着,冻病了不是闹着玩的,得想个折儿出来,不能扫了皇上求名求全的兴致——你现是户部尚书,花费之事要多加拿捏

——”长安却仿佛不曾入耳,只是呆望着他,和珅颦起眉:“……你怎么了?”

“致斋……”长安极少如此叫他,和珅不由自主地周身一颤,“你若真地不想退隐朝堂,却一定要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

……”

和珅奇了:“这又从何说起?”

长安本就与康安不同,打小狂放无物我行我素,天地君亲于他从来不是头等大事,此刻更是把心一横:“现在都传地沸

沸扬扬,想必你也知道,这将来的皇帝跑不出是由嘉王来做——那位爷岂是善与之辈?!更何况他对你……还从未死心

,将来江山易主,便是他为刀俎你为鱼肉!”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和珅拍案而起,脸色都气到发青了,“我自为肱骨良臣,全心侍主,何来鱼肉刀俎之说?!”

长安忍不住一个箭步过来扳住他的肩:“那是你当局者迷!皇上待你恩宠无比,威权贵盛无以复加,多少人看着眼红?

!你改革天下税制,在广州私设洋行暗中与洋人通商,和府名下门人上千,保地住几个不以权谋私专横跋扈?!又背上

个排除异己逼杀御史的罪名儿——你纵使这些年来有挚天伟地之功,也难逃众人悠悠之口!嘉王即便只是一个平常帝王

也未必容的下你,方才那些事,对景了样样都是罪,更何况你我都知道,他对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和珅暗压下心头惊滔,突兀地高声打断他的话。

长安望了望窗外,却忽然压低了声音:“三哥虽然执掌天下大半军马但新皇登基必有一番人事清洗,三哥的人马只怕不

保,而和琳虽也是一方大将,只怕一时却还动不到他身上——趁着皇上还在,他的军权要牢牢在手,即便宫中有事,提

兵进京也未必不可……”

“你疯了!你——你是要我谋反?!”

“不是!致斋!这天下属于谁我半点不关心,我只想你一世平安!你此刻就象走在重雾缭绕的独木桥上,看不清退路只

知前行,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长安的神色也陷入了狂乱,他说出如此悖逆的话却是为了谁,为什么眼前人却从来

不知!

又或许他从来都是明白的,却选择假装不知道。

“不……不行的……我和珅焉能如此忘恩负义!嘉亲王……他,他不是那种真地容不下臣子的人……”他略带慌乱地呢

喃着,他想起了索若木,一般地英雄人杰,却因野心勃勃恃强起兵免不了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兵危战凶,一念之差就

是赤地千里冤魂无数,又岂可衅自我开做那乱臣贼子!

“这么多年来他都温和平顺,少年执着又岂能做准?他若登基,我自是如伺候今上一般全心侍奉,他又非傻子,岂有为

了一己私怨而自毁长城的?”过了半晌,和珅终于正色敛容,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此话从此不必再提!

福长安嘴唇数张,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和珅,你聪明一世,为什么却独独看不透这个男人对你毁天灭地一般的执念—

—若你只是一介臣子那么他或许能容你,还会君臣相得,而对他而言你不是,永远不是!

乾隆六十年正月,高宗弘历御乾清宫大朝,取出正大光明后的传位诏,册十五子爱新觉罗永琰为皇太子,隔三日后于太

和殿跪接玉玺,传承天下——嘉亲王终登大宝,年号嘉庆。

满殿排山倒海山呼万岁中,永琰缓缓睁眼低头,看向浩瀚人海中依然夺目的男人——即便年华不再仍然清华流毓不同凡

响的——他的和珅!永琰终于扯开一抹含义不明的真心的微笑来——这个男人,终于站到了尊荣的顶端,指点江山,笑

睥天下。

第五十二章:护情衷福郡王挺身而出,焚玉石嘉庆帝毒设死局

永琰接过了小贵子捧上来的冰沁枫露茶,却不饮,只淡淡地命他退出养心殿外侯着。

天气已经渐热了,穿着兖龙皇袍披着金绒瑞罩的永琰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暑意,凤眉修目端正严谨的脸孔上也没有一点

汗湿——皇帝如此,站着议事的几个大臣自然更是不敢失仪,特别是刚刚提拔进京做了军机大臣的朱珪,虽身子肥胖汗

如泉涌,也不敢擦上一擦。

永琰一挑眉,随手将茶赐给了朱珪:“朱师傅耐不得热,喝点枫露茶只怕好些。”

朱珪感激地差点跪下:“谢皇上谢皇上!”

穆彰阿只低着头不说话,他打心眼里没把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他是帝师,皇上身边也着实需

要梯己人来伺候笔墨,纪昀是不能再用了,这才把他从福建学政的位置上提了上来——前年原也议过朱珪进军机之事,

和珅却因着他写过《乾隆御制诗全集》中极尽阿谀拍马之能事大失文人风骨而鄙薄他为人,一笔勾去了他的名号,这事

朱珪想必记恨在心,此番上位,必与和珅一争相权——只怕这也是他那位主儿,心中早已议定的计策了。

“穆彰阿。”正在心中百般计较的穆彰阿听地这声叫忙低头应道:“奴才在。”

“太上皇前不久才起驾去了圆明园避暑,传朕的旨意,上皇一干用度花费皆比照从前,可增不可减,一定要老爷子在圆

明园过地顺心舒畅,若有人阳奉阴违逆了老爷子的心意,从重严办!”永琰摸了摸唇上薄须,眼中精光内敛——

“扎!奴才醒得!”穆彰阿跟着永琰有年头了,自然知道永琰是希望乾隆最好就别再回紫禁城,从来天无二日,哪个君

主卧榻之旁容人酣睡?朱珪却不知深浅,还在一旁可劲儿地盛赞皇帝仁孝无比天下表率。还是永琰一挥手止了他的奉承

:“在叫小起之前先召见你们二人,是因为朕想知道嘉庆制钱推行的如何了?”

从那个和珅掌控的军机班子里他从来听不到他想听的,而和珅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探听到内廷消息——这也是他为什么把

小贵子“请”出养心殿的原因,和珅自有手眼通天,朕却也不会束手以待。

朱珪象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题材,忙道:“皇上,这改远都大半年了,嘉庆通宝流通速度却慢地吓人!臣还听说,直

隶两河江南还好,在西北西南一带偏远,多有拒收嘉庆制钱的,民间还有三枚嘉庆通宝换一文乾隆通宝的!长此以往…

…哎……也不知户部那些人怎么办事的,也不能为君分忧……”

户部从来是和珅握地最紧的部门,果然一有机会就往他头上泼脏水。穆彰阿没事儿似地任他抱怨,从不插口,他知道他

的主子在问话之前心中就必已有了计较。

果然见永琰看了看法兰西进贡的大座钟,扬起手道:“朕知道了——看时辰该叫起了,宣他们都进来吧。”

随着一声高扬的唱喏声,早有太监打起帘子,令早在廊外侯着的四位军机大臣鱼贯而入,为首的,便是军机领班,文华

殿大学士,一等忠襄伯和珅。众人整齐划一地对新皇新毕了礼,嘉庆命起身后,才和颜悦色地道:“嘉庆制钱的推行和

卿进行地如何了?”

和珅低着头,似只盯着自己鞋尖:“回皇上,诏令是早下了,中原与江南富庶一带流通已无大碍,至于其他地区,因为

乾隆朝煌煌六十年,一时积习难改也是有的,民生之事也急不得,只可慢慢疏导,假以时日也必收全功。”

“和中堂上次陛见之时,就已这么说过了吧?”朱珪哼了一声,“究竟是推行新钱急不得,还是你和中堂自个儿不得急

?”

“好了好了。总归是朕威望不够不能服众,比不上太上皇垂拱六十载的赫赫威名,天下百姓不知道新君登基也是无可奈

何之事。”永琰这话刚说完,几个军机大臣忙离座下拜:“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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