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五部 上——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1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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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对于狄九的醒来,他还有一点小小的欣喜。啊,终于醒了,我终于不用再继续客串妈妈哄小孩睡觉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漫不经心的唱完最后一句,然后冲狄九笑一笑,本想很礼貌的问一声:“你醒了。”可是咽喉处被扣得极紧,竟是连发声也不能。

旁边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响,然后狄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接栽倒地上,放声大笑。

傅汉卿茫然不知眼前的情景有什么特别好笑之处,不过也就配合着笑笑,眼神都是柔和的。

咽喉处的那只手越发的收紧,看来并无什么剧烈的动作,但五指间所含的力道已足以置人于死地。

傅汉卿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小心的控制着体内的真气,避免因受痛太过,而把狄九反震受伤。咽喉处虽然即痛且紧,他一来不怕痛,二来内息悠长,长时间被掐着不能呼吸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脖子上那冰凉冰凉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

他迟疑了一下,便伸手轻轻覆在咽喉处那只索命的手上,然后慢慢握紧。他想要捂暖那只手,捂暖那只,不管怎样拥抱,不管怎样输功,只要一旦放开,就会立刻冰凉的手。

也许他会被他杀死,但这一刻,他只想温暖他。

感到脖子上的手莫名的震动一下,然后忽然间消去大部分力道。

傅汉卿透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正常呼吸说话了。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双手一起合住狄九的手徐徐搓动。同时凝眸看着狄九,声音极轻极轻的问:“还冷吗?”

当狄一放声大笑时,其实狄九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样,脸色难看,神情难堪。

只有并没有真正受重大伤害的人,才会去顾着尴尬,真正的伤心之人,又岂会有这样的心思。

所有的不堪,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悲凉,所有的不幸,在那仿佛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之中,已经历尽了。他看尽了自己无力的丑态,在醒来的这一刻,唯一记住的只是永远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的眼清明冷定,所以他的脸肃然森寒,没有人可以看得出他的任何情绪,丝毫心事,不是因为他善于掩饰,不是因为他城府深。而是因为,他硬生生把自己血肉所做的面容变成了木石面具,硬生生把自己灵魂所凝的眸子,当作了黯淡死物。

无论任何悲喜伤乐,人们只能看到这样的一片冰冷。无论任何出动感叹,他所能表现的,也只有这样的冰冷。

他那样冷冰冰看着傅汉卿,冷冰冰收紧五指,冷冰冰听着狄一的放肆大笑,冷冰冰看着傅汉卿那犹带欢喜的眼神。

那一双因他醒来而欢喜的眼,那一张永远不对他设防的脸,那样即使被他制住要害,发力伤害,也依然对他展露的微笑。

然而,他始终,心冷如冰。

可以感觉得到指下皮肤的暖意,可以感受到指下血管中那蓬勃的生机,可以想象,生命何许脆弱,只需五指收紧,便会转瞬逝去,也同样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人小心的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举动,即使被他控制住咽喉,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反击或自保的意图。

他的力量太强大了。如果他全力运功的话,只怕自己不但杀不了他,甚至立刻就要重伤当场……

心中森冷的笑,不知讥讽的是傅汉卿还是他自己。

他不会感动,他不会软弱。他不相信任何善意,只会尽情的利用和伤害。

然而,他的手不断加力,却始终不能扣下去。

即使以后无数次回想,他仍然告诉自己,那一刻,他冰雪般冷静,最后没有发狂下杀手,是因为他仍有一丝理智。

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傅汉卿是否会全力反击,谁又会傻乎乎束手等死。

有狄一在,真要杀傅汉卿,总是个麻烦。

傅汉卿身后的小楼,太过可怕,绝对不宜结仇。

杀了傅汉卿,对总坛他又如何交代,将来,他自己又如何继续在永无休止的追杀中,背着叛教的罪名活下来。

所有的理由每一条都无比充分,他却始终知道,真正的理由,又似乎并不止这些。然而,他却也并不是很想探究。

那一天,那一刻,他死死扣住傅汉卿的咽喉,漠无表情的面容下,是千丝万缕思绪纷至迭来,万千种情绪此起彼伏。

这一生,仿佛从不曾有过如此纷杂的念头,这一生,仿佛从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尽管,即使把眼睛贴到他面前,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肌肉有一丝变化。

然后,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纷繁,所有的杂乱,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杂念,在那暖意覆上手背的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脑海中只余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依旧直直望着傅汉卿,然而,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傅汉卿的右手姿势温柔的覆在他那杀人的手上,然后,慢慢的握紧。

原来,只有当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时,才会发现,自己的身与心,竟是如此冰冷。

原来,只有当他的暖徐徐传递给他时,才会知道,所有寒冷的人与事,都会无可抑制渴望温暖。

狄九怔怔望着傅汉卿,如果你不碰我,我是否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寒冷,所以也永远不会痛苦,如果你不温暖我。我是否永远不会去渴求,所以也永远不需要承受求不得之苦。

他的意识依旧清醒。他的意志仍然坚定,然而,他的手,却似已经不再属于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慢慢松开。

他看着傅汉卿并没有急于从他指下退开,而是毫无考虑的伸双手合住他的右手,慢慢搓动,而是有些快乐的对他展颜一笑,轻轻问:“还冷吗?”

他悄悄咬牙,直到舌尖尝到血的滋味,他几乎用尽生平所有的意志力,才能使自己看来毫无留恋的甩脱了傅汉卿的双手,甩脱了那样毫不介怀,全无保留对他输送的温暖。

他挺身一跃下床。猛力一挣收回手,死死反背在后,冷冷问:“我怎么会在这?”

傅汉卿无辜的看着他:“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我问你啊。”

狄九沉默无言,他知道,在那意识迷茫近于混沌之间。是他地身体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他自己的房间,他每日只睡觉时才会去,幼时忙于布置大宴诸事,经常会整晚不回去睡。而傅汉卿的房间,他每天奔波来往的次数,从来只多不少。

恶意地抓他起床干活,坏心地扰他睡觉。揪着他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梦中逼醒,追问他所谓演武运动会的细节,暗怀心机的施用摄魂音,总想着能多骗出几句话。

再忙再紧张地日子,他也从来没有哪一天,不到这边来。

所以,当他的意识因疲惫而沉入黑暗,当他的精神因疲倦而无力支持时,他的身体自觉得向这里走来,仿佛有再大的寒冷,这里都可温暖,仿佛有再多的疲惫,这里都可歇息,仿佛有再深的苦难,这里都有笑声。

仿佛,这里,就是……就是……家。

无论风霜雨雪,无论苦难劳累。倦极累极时,回首处,有灯如豆,驱尽黑暗,有一扇们,退开之后,便有全然地放松。

所以,他来到这里,所以他安然睡下,所以他放松最后一分坚持,最后一丝警戒,任自己在那人的身旁,沉沉睡去,不去思考能否有复醒之时。

狄九静静地望着傅汉卿,眼眸中因了悟而渐渐露出死寂般地绝望,便是木石死物般的脸,也渐渐透出一股铁青。然后,他漠然回头,大步离去,回手重重一关房门,用力太大,整个房门,顷刻间给震成了三块。

傅汉卿愣愣看着自己那光荣宣布殉职的房门,略感迷茫。他只是看人家做一路噩梦,好心好意地安抚了一下,他只是觉得,掐在咽喉上那只手太冰了,想弄暖和一点,自己的脖子也好受些,狄九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刚才那脸色真是吓死人啊。

狄一这时也渐渐缓过气来,扶着桌子勉强算是站稳,哑着声音,干咳两声,眼神悠长地望向屋外。

似乎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吧,不过……

他在心头轻轻一叹,今时今日的他再没有了往日看好戏时的随意心境。

有的变化,于他,是解脱,于另一个人,只怕却是灾难吧。

他的目光悠悠,望着屋外,一时间出了神,只是狄九那如飞而去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狄九出得房门,健步如飞,行出老远,方才站住。刚刚停住脚步,就不由得感觉一阵寒意。

戴国的天气,似乎很冷。刚刚还在温暖的室内,刚刚还在温暖的床榻,刚刚还和另一个人,身挨着身,手叠着手,现在忽然间一个人孤孤单单,离开可以避风挡雨的房屋,独自行在寂寂苍宇之下,冷,是肯定的吧。

他略有迷乱的想着,几乎是本能的抬手去拥抱自己。

当人孤独时,当人寒冷时,当人无助时,总会不由的想做这个动作,仿佛这样把自己抱紧,就可以得到一丝温暖。仿佛这样将自己紧紧拥住,就像是被另一个可以并肩携手的人所拥抱一般。

然而,他的手抬到半空,忽得醒悟自己在做什么,十指僵硬着略略伸屈两次,然后,慢慢的,仿佛身体在不断违抗意志,一寸一寸的,苦苦抵抗却又不得不退一般的放了下来。

隐隐约约,仿佛有一个悲哀的声音在心底呼喊,然而,他已经决定不再倾听。

这天地再冷,也必须逼迫自己去适应,永远不要让自己去贪恋温暖,永远不要让自己去习惯被人拥抱,甚至不可以被自己拥抱。因为……

那将带来比地狱更可怕的灾难。

而现在,自己已经身处地狱之中了。

他冷冷一笑,仰头,望寂寂长空,那么烈的阳光,照在身上依然是没有温度的。

他就这么一个人站了多久,不知道。

他就这样,仰头凝望太阳。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有多久,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当齐皓的声音响在耳边时,他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直视烈日而看到齐皓的面目一片模糊。

“天王,属下与众人商讨出许多主意来。不过,这其中也还有一些争执之处……”

“你派人准备一下,我和教主连夜要离开这里巡视其他分坛。”根本无心听他的话,狄九只淡淡的吩咐。

齐皓一怔:“天王,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有你就可以了。”狄九淡淡道“我和教主不宜出面太多。我们是出来巡视分坛的,本地分坛发展的很好。眼前的危机也全部解除,我和教主不应该再停留下去了。”

齐皓愕然,眼前那足以影响整个武林的变革就要开始,这两位始作俑者却要抽身离开,以后的所有道路,所有规条,所有纷争,所有细则都要他自己摸索着去办了。

挽留的话就在嘴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武扬分坛办的再好,毕竟也只是一处分坛。教主一行人在此停留已有一个多月,目前又再无危险难局,若再挽留,倒显得一干分堂分坛的弟子们形同废物了。

他为人老成谋事,不好排场,又能了解狄九等人连夜离开的苦衷,所以也不开口说些要求狄九留到明日也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风光的送行的话。

心念一动间,他郑重行了尊敬上司的大礼,恭声应是。

是夜,狄九携傅汉卿等总坛一行人离开武扬,巡视戴国其他分坛。一行人,快马轻舟,一路绝无拖延,于一个半月之间,已巡遍戴国各处分坛。

而下一个将要去的国家是……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四章 自私自利

狄九要求连夜离开武扬城,为的就是隐匿行踪。

他与傅汉卿如彗星般徒然声名鹊起,必会成为各方势力注意的对象。

乘着如今大部分人都在专心研究那个演武会,他才能与傅汉卿等人悄然消失在各方人士的注意范围内,其他人再想查处他们的行踪,怕也不易了。

想要拥有尊贵的地位,想要保持超然,适当的神秘,以及不同任何势力表现出过于亲密的关系都是重要的。

只有不触及别人的利害,别人才会不把你当做敌人。

对外而言,他们只不过是于齐皓有同门之谊的过客,不会更深的介入振宇武馆的运作中,这才能从另一个方面给振宇武馆更大的帮助。

他们一行人连夜离城而去,为了混淆视听,齐皓又暗中安排了七八拨人马,打扮成他们的样子,四下而去,就此引开了大部分江湖人的注意力。确保他们可以安安静静,不受干扰的巡视四方。

本来齐皓作为戴国的堂主应当陪伴他们同行,但此刻武扬分坛发生的事,对整个武林,整个戴国都有极大影响,齐皓一时间分身乏术,只得派了舒放相随同行。

这一次远行,他们依然快马轻舟,日夜赶路。不同的是,狄九出奇的好说话,他允许傅汉卿有一辆可供他日夜睡大觉的马车,只由两名弟子轮班赶着马车飞驰罢了。

狄九一路上也从不骚扰打扰傅汉卿睡觉,傅汉卿爱睡多久就睡多久,睡醒了吃,吃饱了睡,连一帮把傅汉卿当偶像崇拜的弟子们都有些看不过去,难得狄九居然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整个行程之中,他甚至没有认真看过傅汉卿一眼,或同他说过一句话。

戴国分堂本就是修罗教办的最好的分堂,属下几处分坛,大多打理的风生水起,颇为得势。就算原本也有些矛盾,有些仇家,在振宇武馆大宴之后,戴国武林各方大豪都异口同声。反对私斗,同心协力,要搞什么演武会,消息转瞬间传遍江湖,哪里还有什么人敢去反对正面做同全武林的大人物唱反调的事呢。

于是,各处分坛,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端发生。相对的,狄九也十分轻松,只需把该干的事干完,就可以启程离开。

这次各方巡视,他又是一反常态,再不拿堆山般的公事来烦扰傅汉卿,所有事务都自己出头,一力承担,静悄悄把一切事情处理到最好,上下人等无不称服,然后又静悄悄启程向下一处行去。

他变得这么默默无言,勤劳肯干,在旁人眼中看来,多多少少有点儿架空教主之嫌。傅汉卿却是难得如此悠闲幸福,整天吃吃睡睡,不亦乐乎,至于狄九身上的变化,他是没啥闲空去多多在意的。

只是随行的弟子们,因为天王的改变而感到气氛越来越压抑了。

天王以前也不苟言笑,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就算是下命令,也永远只用最简洁的字句。

天王以前也少有欢容,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冷漠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木然的表情,总是让人怀疑,那不是血肉面孔,而是一张石头做成的面具。

天王以前也对教主从不客气,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视而不见。每天只是专心赶路,到了地方就专心做事,从头到尾,不问教主一句,不正眼看教主一眼,不正面对教主说一句话。

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是人人都受狄九身上散发的冷肃气息影响,就算平时最活泼的人,也变得沉默起来,大家都只顾埋头赶路,埋头做事,连一句闲谈都不敢出口。

虽然谁也没有说,但大都无限怀念以前天王老对着教主大呼小叫的幸福时光,虽说天王发脾气,总会吓得大家心惊胆跳,但总比现在这死一般的沉闷要好啊。

队伍中唯一迟钝到感受不出身周变化的,只庆幸最近睡觉比以前安乐许多的,当然唯有傅汉卿一人了。

她在摇摇晃晃飞驰不停的马车里醒来,懒洋洋伸个懒腰,眯着眼睛拢了拢被子,迷迷糊糊的想,最近日子过得这么安逸,该不是他一直期待的彻底的米虫生活终于降临了吧。

唯一和他同乘在马车里的狄一看他这乍醒时迷糊又满足的样子,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不由微微一笑,顺手解了腰上水囊递到他嘴边。

难得傅汉卿大梦醒来,进入短期的清醒世间,他懒洋洋也不起身,只略略抬头就着狄一的手喝水。

狄一眼中带笑,用左手替他拉高枕头,让他可以更舒服一些。

以前他只暗中做个摆设型护卫,只冷眼旁观一切好玩的事,从来不会似这般去伺候傅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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