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霭九重城(生子 第二部 下)+番外——千帆狂舞
千帆狂舞  发于:2011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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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眼皮子跳了跳复又归于沉寂,少年伸出一只手轻轻覆上方荀的眼睛:“睁开眼,方荀,你不想见到我吗?”

易柳倏然别过脸去,自贤王走后,皇帝一直一动不动地躺着,随便自己怎么呼唤,只是不予理睬,本以方荀已然晕厥,

现下看来,皇帝定是知道方晏去做什么了,想必是在聚集力气默默等待。

果然,方荀的睫毛再次闪动,双眸迟缓地张开,看到蔚缌放大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缌缌……”

少年轻轻地笑着,顺势坐在床头:“你居然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让我如何说你?”他的语气温软多情,一瞬间竟让宫

内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少年对陛下其实是有心的。

方荀继续笑,目光慢慢转向垂头不语的贤王:“晏弟,你带他们出去吧!朕想和缌缌单独呆一会儿。”

方晏一语不发,默默站起身,也不招呼其他人,径自向宫外走去,易柳看了看床上的皇帝,满脸俱是深深的痛楚。嫁进

宫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才明白在皇帝心里,后宫嫔妃全都什么都不算,平日里的温文体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快死

了,可死前想要陪在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任何一位妃子,而是那个坐在床头的绝美少年。

方荀闭了闭眼,感受到易柳伤心欲绝的眼光,缓缓吁了口气,冲着皇后的背影轻轻地道歉:“梓童,朕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虽低,宫里的人却全都听见了,皇后似乎怔了怔,蓦然回首扑到床前,泣不成声:“陛下……”

方荀吃力地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她柔滑的长发:“你放心,朕死后晏弟绝不会亏待于你,你住惯了坤宁宫,朕还是把它

留给你,晏弟以后的皇后可另择殿居住。去吧!”

易柳死死抓住他的手:“陛下,陛下……”

皇帝感觉精力不济,微微叹了口气:“出去吧,朕和蔚缌有话要说。”

皇后泪流满面,默默地点头,捧起方荀的手轻轻印上一吻,缓缓起身,最后再看一眼,毅然向宫外走去。

易杨下意识跨前一步,那人垂死的脸庞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一颗心纠绞得似要分成两瓣,却终是一咬牙,尾随皇后而

去。黄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颓丧地一步三晃走出宫门,苏文最后一个跨过门槛,回身仔细地将宫门关紧。

宫内清静无声,方荀眼光上移:“缌缌……”

少年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方荀,你觉得怎么样?”

皇帝满足地叹了口气:“有你陪着,朕好得很。”

蔚缌摇摇头:“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方荀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说这种话?朕喜欢你却一直没能得到你,现在朕快死了,你在朕的身边,朕难道不该开心吗

?”顿了顿又道:“不过,朕死后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等不到你朕绝不会去喝那什么孟婆汤,朕要与你一起走,

这样来世一定是朕先遇上你。”

少年心头一震,那杯酒……那杯酒里的毒……方荀竟然一直认为自己未能解得了那毒,痴心想着让自己陪他一起下黄泉

转三生。

几乎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蔚缌垂下眸子:“陛下……”

方荀吃力地抬起手:“缌缌……”

蔚缌犹豫了一下,仍是将那手握在掌心中:“别乱动!”

皇帝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你可是在恨朕?恨朕自私狠毒,便是死也要将你拖上。”

少年摇摇头:“我不恨你!”恨你做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谁能恨得了?何况你确实遵守了诺言,不曾欺骗于我,我

为何还要恨你?

皇帝似乎很愉快:“不恨朕啊……那么缌缌,你早些来找朕吧!别让朕等太久,朕要你的来世,朕要你来世就只呆在朕

一个人的身边。”

蔚缌没有吱声,方荀这片刻的振奋让他想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适才已替皇帝把过脉,脉像沈涩,是垂死之相,便是

华佗再世扁鹊复生遇到这种情况也必定束手无策……

可是来生啊……他为何那般笃定?来生……多么的虚无飘渺、遥不可及啊!谁能知道来生他在哪儿?自己在哪儿?便是

知道了,又如何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像今生一般累他性命?

下意识握紧了方荀的手:“陛下……”

皇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缌……缌……你……你能不能抱抱朕?”

蔚缌一愣:“陛下……”

方荀看着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抱……抱抱朕可好?朕……朕后悔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得

流畅:“自从知道晏弟有了身孕之后,朕便后悔了。若是当日……当日朕愿意,朕也能……也能怀上你的孩子,缌缌…

…那样……那样你不会离开朕,对不对?”

少年没有回答,却小心地托起皇帝的上半身,将他搂进自己怀里,心里有些茫然。若方荀一开始便用强,若方荀在自己

功力恢复前出手,若方荀自甘屈下,若方荀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会怎么办?

蔚缌知道心中唯一惦记的人是方晏,可是,倘若方荀真的有了孩子,自己会不负责任地坚持逃宫去找贤王吗?

怀里的皇帝低低地哼了一声,少年低下头去,突然觉得这些假设都是多余的。方荀快死了,这个对自己痴情一片的人居

然为了一份得不到的爱而甘愿放弃生命,这份爱如此的伤情,如此的沉重……

轻轻抹去方荀嘴角溢出来的血丝,少年轻轻地骂道:“你这个傻子……”

皇帝慢慢闭上眼:“傻么……”他的头微弱地侧过,搭在少年的胸前,被蔚缌握住的手失力般地沈了沈,少年下意识握

得更紧,一滴泪水缓缓滑下脸庞。方荀,你真地让我愧疚了!你知道吗?我身上的毒差不多已经解了,你想在黄泉路上

等我,可知要等多长时间啊?

方晏坐在长廊一角,脸色惨白,双手轻轻颤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易柳默默地望着寝宫外枯

黄的草地,莫名觉得人还不如一棵草,草枯了第二年仍会发出新根,而人呢?人一旦缺了那口气,便再也续不回来了。

易杨与苏文站在寝宫门边,俱都垂着头,大护卫平素冷静的面容早已不在,满脸是绝望的凄然。黄需习惯性地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也许这朱红的宫门再次打开之后,自己便只剩一件事需要去做,确定陛下是否已经崩逝

……

沉重的朱门发出嘶哑的吱呀声缓缓打开,廊内众人全都一振,便连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也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绝美的少年站在高高的门槛内,脸色苍白,泪痕挂在腮边将落未落,双唇轻轻开合:“陛下归天了。”

先是一阵死寂,突然一声惨呼:“陛下……”易柳踉跄地推开搀扶自己的女官,拼命向宫内冲去。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顿时哭声浩浩荡荡地响了起来:“陛下啊……”“陛下……”

蔚缌侧过身子,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掠过,有方晏、易杨、黄需、太监总管、还有几名素衣女子,或许

是方荀的后妃吧……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无月无星的天际突然出现了一颗闪耀的星子,少年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方荀

呢?脚下已慢悠悠跨过了门槛。

里里外外乱成一团,蔚缌一个人站在长长的走廊上面对着放声哭嚎的宫女太监,心里隐隐约约满是伤感。皇帝就这么没

了,半年前还对自己嘻皮笑脸的那个人现下冷冰冰地躺在那张精致的大床上,断绝了呼吸,失去了温度……心下不觉一

抖,这是第二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流失了生命……

想离开这儿了,蔚缌回头瞧了瞧宫内,熟悉的身影匍匐在床前哀哀痛哭,蔚缌知道那是方晏。穿了金丝软甲进宫的贤王

腹部仍是不可避免地凸显了出来,孩子七个多月了,这么勒着……

离开的心顿时没了,重又走回宫内,不放心地盯着方晏。逝者已矣,不要再这么悲伤,会伤害你,也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

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腕,蔚缌定神瞧了瞧:“黄大哥……”

黄需把着脉,眼里有深深的担忧,似乎也有些惊讶,声音压得很低:“你好像……并没有中毒。可是,看这脉相却不太

好,缌缌,你身体变坏了。”

少年淡淡的:“原来他什么都跟你说了,那晚我确实喝下了那杯酒,不过自己又想办法逼出了毒素。”

黄需眼色一深:“不对,缌缌,那毒你是不是没能完全逼出来?”

蔚缌垂了垂眼眸:“并非如此,可能是这些日子旧疾复发,故而身体差了些。黄大哥,这件事不要告诉王爷。”

黄需看着他:“缌缌,你伤心了?”

少年摇摇头:“没有,只不过不想让他知道,省得他为我担心。而且毒素既已逼出,告诉他徒惹烦恼却又何必呢!”

太医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你来之前,陛下把下毒之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当时他与我都在场。”

少年愣了愣:“是吗?陛下他……”

黄需放开他的手慢慢走向门外:“你既无事,我便告辞了。”

“你要走吗?离开皇宫?”

黄需缓缓点头:“我身为陛下的专治医正,却没有办法保住陛下的性命,这失职之罪,便算陛下不罚我,我也再无颜面

留在太医院。何况,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哪……”他已跨出门槛,萧条的背影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与自责渐行渐远。

蔚缌看着太医消失在迷蒙的夜幕中,微微垂下头,知道黄需这一走,怕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被自己遇上了。

耳边是女人颤抖的声音:“蔚公子……”

少年抬头,正宫皇后精致的妆容早已不复存在,红肿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此时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泛白的双唇微

微启合:“蔚公子……”

第五十三章

蔚缌静静地看着,易柳身后站着几名嫔妃,一个个哭得钗黛横乱,闷着头可劲儿地抹着眼泪,呜呜咽咽。

少年抱拳作了个揖:“皇后娘娘。”

易柳嘴唇蠕动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回复国母该有的端庄仪态:“不知陛下临终前可有什么旨意

交代?”

蔚缌怔了怔,交代?什么交代?方荀临终前口口声声说要在黄泉路上等待,要抓住自己的来生,这种话能和易柳说吗?

面前这几位美丽的女人全都是方荀的妻子,若知道自己的丈夫直到死心里想的还是一个男人,她们情何以堪?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后的话,一时愣在当场,易柳也不追问,只微垂着头,心事重重地等侯少年的回答。

正僵持着,易杨和苏文一并走了过来,太监总管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曾在金匮中留了遗旨,交

待奴才若是帝崩,请娘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开金匮,取遗旨宣读。”

易柳低低地“嗯”了一声,抬眸瞅瞅易杨:“金匮遗旨……”

大护卫脸色苍白,眼眸下一圈深深的黑影,似乎注意到了皇后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解释:“遗旨陛下早已立定,微臣不

曾见过,连苏公公都不曾见过,只有打开金匮才知道陛下究竟下了什么旨意。”他并非傻子,心里隐隐明白方荀定是将

皇位留给了方晏,可毕竟谁也没见过那份遗旨,如何能下断语?

这是朝廷上的事,蔚缌半点不感兴趣,慢慢转了身悄悄退后。方晏仍旧趴在床头,虽然已经停止了哭泣,却是半趴着一

动不动,这让少年心下一紧,大哥怎么了?

脚下再不迟疑,蔚缌快步走到床前,蹲下身试探着喊:“王爷……大哥……”

方晏趴着,不抬头不动弹,一缕发丝挣脱了玉簪的束缚悄悄滑落至脸侧,少年清楚地看到那人的眼睫是合拢的,细细密

密地拉下一条阴影。

蔚缌又惊又痛,想也不想伸手便将方晏捞进怀里,贤王软软地瘫倒,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眉间一道深深的褶纹,失力

的手缓缓垂落。

少年脸色骤变:“大哥……”不假思索伸手搭上方晏的脉搏。

他的喊声惊动了围在皇后身边的一群人,易杨和苏文飞快地赶过来,见着方晏的模样,太监总管吓得直哆嗦:“王爷…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床上一个已经断了气,这会儿贤王又是怎么了?老天爷啊,你发发善心吧!

蔚缌狠狠咬了咬发抖的嘴唇,当机立断:“我带王爷回去医治,易护卫,这里交给你了。”贤王的脉相不能被那些太医

发现,否则怀孕的事便瞒不住了。

易杨眼神闪了又闪,沉默着点点头,再抬眸时,少年已抱着方晏飞身离去。

宫里现下人心不稳,也没有好事者去阻拦蔚缌的路,更何况少年全身功力施展开来,身如疾风,易杨快步走到门口时,

已不见少年身影。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易柳失去了镇定,惊疑地赶到易杨身边:“贤王怎么了?”

易杨摇摇头,这种事如何能对易柳说,难道告诉她,贤王怀孕了?唉,陛下还躺在那儿,贤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国……无君、江山无主,可怎么得了啊!

冬日冰冷的寒风刮过脸颊,生硬硬地像是要在腮边划个口子一般,疼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闭紧双眼。

蔚缌抱着方晏一路狂奔,心里默念着方向,西门,西门离贤王府最近,还是走西门吧!

无巧不巧,今日西门值勤的还是前两次闯门时那班侍卫,当看到少年飞奔而至,几名侍卫大呼倒霉,齐齐出手,却在转

瞬间被人点中了穴道。蔚缌随手拔出门栅一跃出宫,声音朗朗:“你们的穴道半个时辰内自解……”

侍卫头子保持着仰首向天的姿势,破口大骂:“贼老天……”为什么总是轮到自己这班?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蔚缌的额角已见了汗,呼出的气息在眼前撩开一道薄薄的雾气,他的身体本就不算好,怀里抱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这

个男人肚子里还揣着个胎儿,轻功全力施展开来,到达贤王府时少年感到了脱力般的疲惫。

一脚踢开府门,不顾家仆们的狂呼乱喊,蔚缌深深吸着气往主院冲去。

红珊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搓着手,王爷怎么还不回来?陛下究竟是怎么了?老天保佑,让王爷快点儿回来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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