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被当成禁忌的存在的原因，不只是魔族与还柔人的孩子吧？」

卡西欧问，法恩放毛巾的动作同时停止。

卡西欧拎起湿毛巾，自行放到额头上道：「那家伙的性格相当扭曲呢，战斗的手法也很诡异。总之就是一整个不正常。

」

法恩苦笑，摇着头靠在椅背上说话：「完全瞒不过你啊！子夜会被当成禁忌的主因，的确不是出身问题，而是他对父母

亲做的事。」

「父母亲……前德里斯伯爵和还柔族的生母吗？」

「没错。」法恩点头，接续下去：「在子夜出生后，前德里斯伯爵原本打算吃掉他。前伯爵是个嗜血的人，虽没有吃同

族之肉的经验，但对魔族、还柔混血的孩子很感兴趣。结果……」

「结果在吃孩子的时候，反而被打成重伤了？」

卡西欧准确的猜中结局。

法恩略感惊讶，在雇主催促的视线下，继续说故事：「前伯爵花了半个月才恢复行走能力，并且在能开口说话后，马上

下令将年仅三岁的二儿子软禁。」

「才三岁啊？」卡西欧有气无力的开自己玩笑：「那我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赚到了？」

法恩紧绷的脸浮起淡淡笑意，故作生气的轻弹卡西欧的头道：「请不要说让人发抖的笑话。」

「抱歉。」卡西欧推开法恩的手，回到正题问：「接下来呢？他对母亲做了什么事？」

「……他把母亲吃掉了。」

房间温度瞬间掉下两度，卡西欧凝视法恩阴冷的脸，金瞳中缓缓燃起火苗，声音低沉的问：「怎么吃的？」

「细节我不清楚，因为当时在场的女仆全都发疯了。」

法恩暂时停止话题，在确定雇主情绪平复后，才接着道：「事发时地上没有血液，但是卫兵有听见琉夜夫人——子夜的

母亲——的叫声。而当卫兵冲上楼时，夫人已经完全消失了。」

「没有血迹、完全消失……」

卡西欧闭起眼睛，回想着道行船上的黑泥，沙漠中任意变形的影子，在综合一切后轻声道：「用吞的？」

「我也这么认为。」法恩回答，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弥漫着过量的沉痛。

「碰到可怕的对手了。」

卡西欧张开眼看天花板，虽然知道保镳不会同意，但还是对对方下令：「收拾行李，我们晚上出发。」

法恩如卡西欧预料一般，拉高了嗓子提醒：「卡西欧！你还在发烧啊！」

「所以才要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啊！」

眼睑不受控制的落下，卡西欧在被子里掐自己，勉强维持清醒。

「把我的机车绑在你的坐骑后面，这样就不用担心驾驶半途昏倒了。」

耳边传来法恩清晰的叹气，以及椅脚和地板摩擦的细声。

卡西欧安心的松开掐自己的手。

对法恩来说，他恐怕是个任性的雇主；但是对他来说，法恩绝对是个优秀的保镳。

第六章最坏的结局

强壮如牛的风沙兽在沙漠中狂奔，即使身上载了三份行李与一位高大骑士、后头还绑着一辆机车，奔驰的兽蹄仍旧没有

减慢。

卡西欧坐在机车上，除了偶尔调整平衡外不作任何动作，任由法恩的风沙兽拉动自己。

不过虽然卡西欧不用操纵机车，他的眼睛、脑袋却没闲着。

机车的黑色屏幕清楚传来法恩前方的画面：宝奇华和他的坐骑——长有火红鬃毛的火焰马——映在里面，好让卡西欧能

随时监视对方的动作。

在出发的前一刻，法恩才告知卡西欧宝奇华住在楼下。卡西欧对此感到些许不悦，可是在保镳说明是为了让雇主放心休

息，才隐瞒宝奇华的存在后，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太阳升至顶端，照亮远方的绿洲。翠绿小点镶在滚滚黄沙中，法恩用力一蹬，风沙兽立刻拔足狂奔，不消片刻就超过宝

奇华，只剩下卡西欧的飞行摄影机还伴在他身边。

风沙兽脱离沙地，踏上长有稀疏杂草的绿洲边缘，停在旅店布帘前踏步吐气。

法恩跃下皮鞍，走到卡西欧身边，在确定雇主一切正常后，才安心的微笑。

卡西欧小心翼翼的移动双脚下机车，中途小落好几次伸手想帮忙，无奈孩子的手臂太小也太短，对监护人的帮助实在有

限。

卡西欧花了超过一分钟，才从机车下到地上。他用法杖辅助受伤的腿，抬起又矫正要往前踏，整个人就忽然被拦腰抱起

。

法恩迅速、平稳的抱起卡西欧，而且事前事后都没有征得当事人同意。

「法法法法恩！」卡西欧在法恩的手臂上挣扎，气急败坏的道：「你在做什么啊！放我下来！」

「受伤的人请安静休息。」

法恩微笑回答，边走向风沙兽，边道：「这种抱法对男人而言，是不好意思了一点。但是考虑到你的腿伤，我只能选择

这么做。」

「只有一点吗……」卡西欧放弃挣扎，瞪着保镳温和的笑脸道：「我记得这是『公主抱』吧？」

「哦，原来这样子叫『公主抱』啊，真是有趣的名字。」

居然给我装傻！卡西欧转开头，和小落四目相接，孩童水汪汪的紫眼中，似乎镶有尖锐的冰晶。

法恩也注意到这点，他看看卡西欧困惑的脸，再看看小落杀气升腾的面容，蹲下来对孩子道：「抱歉啦，卡西欧先借我

一下，等到旅馆后再还你。」

小落没有回话，不过眼里的冰冷消退了几分。

在法恩重新站起时，卡西欧小声的问：「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刚刚？」法恩愣了一会，略感惊讶的反问：「你听不出来吗？」

卡西欧皱眉，不太高兴的道：「听的出来就不用问你了。」

看着卡西欧的反应，法恩明知失礼，还是忍不住发出笑声道：「你对别人的事很敏感，对自己的事却很迟钝呢！」

卡西欧看着法恩，这回换他的眼里有冰晶。

不能再玩下去了，法恩收起笑声，轻声解释：「小落刚刚在不高兴，因为他最最喜欢的监护人，竟然被中年大叔抱走了

。」

卡西欧双眼微张，马上转头要纠正小落的行为。

法恩轻拉卡西欧的衣服制止雇主，摇摇头道：「别骂他。小落是太喜欢你了，才会这样。」

「这可是非常任性又没礼貌的行为！」

「算了算了，他年纪还小嘛！」

法恩举步踏进旅店，背后的风沙兽也跟着靠近。他连忙回头低吼：「妮妮，等着！」

吼声过后，风沙兽乖乖听话，卡西欧和小落也同时抬头看法恩。

「……名字是内人取的。」法恩郑重澄清。

在进入旅馆房间后，卡西欧马上被法恩放到床上。他将雇主的法杖、装有炸弹与雷射刀的腰包放在枕头边，蹲下来道：

「我带小落下去买午餐，你一个人别乱跑喔！」

卡西欧皱皱眉，正要说话时，宝奇华忽然插进来道：「诸位放心，我会留下来保护犹安先生。」

卡西欧垮下脸。有这家伙在，他哪有心情休息啊！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们心领了。」

法恩一把勾住宝奇华的肩膀，硬是用蛮力将人拉出房间。

留在房内的剩下小落。孩子不放心的回望卡西欧，卡西欧撑起上半身，轻声催促：「快下楼去吃饭，你没吃饱的话，我

会担心。」

小落的目光在卡西欧和们之间游移，最后还是慢吞吞的走出房，那极度不甘愿的背影，令卡西欧不禁微笑。

人走光了，房间安静了。

卡西欧倒在凉爽柔软的草席床上，卸下隐藏疲态的面具，闭上双眼放松四肢。

正午的太阳绝对称的上刺眼，不过卡西欧已经累到无视光线了。

正当他忽视阳光之时，周围光线却忽然转暗。——不会吧……

不用张开眼睛，两天前体会过的战栗就爬遍全身。卡西欧的双手紧抓床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打开双目注视压在身上

的人。

吞噬阳光的黑发，除了白之外还是白的皮肤，以及那身贵的吓人的高级套装。子夜双手撑在卡西欧的肩膀两侧，双膝张

开跪在床上。

卡西欧瞪着子夜，自出生以来，他头一次有尖叫的冲动。

「唉呀～脸好可怕啊。」

子夜弯曲手肘，细细黑发搔上卡西欧的脸颊，完全遮蔽阳光。

卡西欧仍旧盯着子夜，直到对方的手接近他的嘴角，才猛然回神，抬起右脚重重踹向对方的胯下。

即使不是用负伤的脚，卡西欧的动作还是不如平常流畅迅速，子夜轻轻松松闪开，双手稍稍用力让下半身腾空，然后直

接降落在卡西欧的左右大腿上。

卡西欧左脚的穿刺伤立即裂开，疼痛让他张大嘴巴，但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子夜立起上半身，重心的后移让卡西欧痛到发抖，可是惨白魔族却像浑然不知般，拍拍手赞美：「魔法师先生好厉害喔

，这样子都不会叫呢！」

卡西欧侧头喘气，他看见躺在枕头上的腰包，在敞开的拉链中，几颗炸弹缓缓往外滚。

卡西欧马上将手伸向炸弹。子夜抓住他的手腕，戴着手套的手指一寸一寸紧缩，卡西欧几乎能听见骨折前的喀喀声。

卡西欧以为子夜要捏碎他的手，但子夜没有。惨白魔族干脆的放手，故作懊恼的嘟嘴道：「不要一直乱动啦，这样人家

没办法好好看你啦！」

无法取得武器，肉搏战也落于下风，卡西欧只有打拖延战术，直视子夜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告诉你的话，有什么好处吗？」子夜歪着头问。

他的口气、表情都洋溢着甜腻气息，可是做出来的举止近乎虐待。压在卡西欧伤口上的腿没有一刻移开，甚至在慢慢加

重力道。

「我想没……！」

卡西欧转开头，冰冷触感贴上太阳穴。他愣了一下，脑中马上浮现反击计划。

「也许有。」卡西欧将头往下压，在改变枕头起伏同时，斜眼瞄向子夜。

在淡金色的眼瞳中，疼痛、愤怒和杀意都不见了，只剩下酷似云雾的朦胧，令人浑身燥热的窥视。

卡西欧的嘴微微张开，沾上薄薄口水的嘴唇漾动水光，虽然没上香水，却彷佛散发浓浓玫瑰香。

子夜高杨的嘴角拉平，然后划出有别于先前的危险笑靥，近似恶狼看见肥肉的笑靥。

子夜俯下身，卡西欧转动头，四片唇贴在一起，接着是一根法杖将两人分开。

卡西欧使尽全力的挥击让子夜飞出床，塞在魔族口中的炸弹也一并爆炸，将那颗又黑又白而且非常可恶的头，炸成碎片

。

爆炸的巨响在房内回荡，惊动了整间旅馆的人。

卡西欧的房门被小落和法恩撞开，宝奇华虽慢了一点，但也在十秒内出现在门口。

小落快步跳到床上，双手按住监护人的大腿止血；保镳盯着没有头的魔族，在发现对方的手指还在动后，一剑将子夜劈

成两半。

卡西欧直视着子夜，以高价套装包裹的身躯流出黑血，炸裂的脑浆延着墙面滴下。他实在不想看这种景象，但是为了自

己和小落的安全，卡西欧强迫自己不可转开视线。——头爆炸了，身体也被分成两半，这样应该死了吧？应该是吧？

卡西欧紧紧握拳，在双眼捕捉到子夜尸块蠕动的瞬间，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分离的肉体一寸一寸接近，失去的头颅从喉咙长出。当子夜重新站起来时，嘴巴以下的骨骼、肌肉已经完全恢复了。

「哎呀哎呀，魔法师先生，若是吐出来的话，会被旅馆老板骂的喔！」

子夜明明还没长出眼睛，却知道卡西欧现在的状况。卡西欧瞪着一面冒血一面生肉的头，全身僵硬到快抽筋的地步。

法恩走到卡西欧和子夜中间，虽然做出迎敌的态势，但面对似乎是不死之身的敌人，保镳脑中并没有必胜的计策。

气氛胶着了，而此时让空气重新流动的不是法恩，也不是卡西欧。

「谁？」

小落指着有口有鼻没眼睛的陌生魔族，说话声虽是童音，口气竟强势的像法官在质问犯人。

子夜高高勾起的嘴垂下几度，随即又扬到更高的地方，他甩甩刚刚冒出来的头发，躬身向众人道：「感谢诸位的招待，

我要回去了。希望下次见面时，魔法师先生的气色能好一点。」

卡西欧恢复说话的力气，金瞳彷佛要贯穿子夜似的，狠狠瞪视对方道：「我气色差还不是你害的！」

「喔呵呵，那要用心疗养喔！」

子夜仍是不正经到令人发怒的样子，右脚向后退半步，笑咪咪的对卡西欧道：「我很满意那个「好处」，所以请看清楚

，这就是我来的方法。」

子夜的右脚后退半步，在落足踩上影子的刹那，他整个身体往下坠，完完全全没入阴影中。

「人家还会再来呦！门边那位皇叔的手下，请不要乱动我的玩具。」

后两句话是针对宝奇华。宝奇华没有做出响应，但垂在腿侧的手缓缓收紧，表情也凝重了几分；至于被称作「玩具」的

卡西欧，则是感到一阵恶寒，脸色更加发白。

离开了……卡西欧的上半身摇晃了两下，失去力气倒回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喘气，小落的脸进入视线范围，孩子面无表情的问：「好处？」

卡西欧愣了几秒，随即想起自己引诱子夜靠近的方法。

他干笑了几声，伸手抚摸孩童的银发道：「为了炸掉他的头，耍了一点小手段。」

抚摸让小落感到舒服，不过不代表能放弃追究答案。他靠近卡西欧的脸，近距离问：「什么？」

「算是接吻……！？」

卡西欧发不出声音。肉体上他被小落封住嘴，精神上他被小落的动作吓到脑袋空白。

小落放开卡西欧的嘴唇，像是要确认自己所有物一般，仔仔细细的将监护人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卡西欧张大眼睛，怒火迅速掩盖理智。他不顾腿伤和自己疲软的体力，一把抓住小落的衣领，将孩子按到腿上，瞄准屁

股就是一阵打。

「你从哪里学来这种事的？又是那个《爱上邪佞总裁》吗？」

卡西欧的吼声不绝于耳，法恩转身带上门，同时将宝奇华拉离。

被孩子黏成这样，卡西欧真是好命啊……

即将为人父的保镳无视雇主的怒吼，带着笑容走下楼梯。

繁星挂在黑幕中，稀薄星光洒在绿洲上，和人们手中的火把相映成辉。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火神节，绿洲中心的广场点燃熊熊大火，贩卖烤肉和酒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抓紧大伙玩乐时的空档

，卖力推销自己的产品。

卡西欧坐在广场边缘的石阶上，抱着法杖看本地人跳舞。

他原本打算趁夜晚移动到下一个绿洲，这样隔天就能进入斯菲尔。可惜他的身体忽然轻微发烧，只好留下来休息。

假如这趟旅行只有卡西欧一个人，他肯定会不顾发烧前进，甚至一口气飚车飙到斯菲尔。但次这次任务的伙伴不只他一

人，同行的保镳强烈反对雇主逞强。

凉风吹抚卡西欧的发丝，他转动眼珠，瞄向十公尺外的小巷子。小落站在那里，小脸蛋一如往常没有情绪表现，紫色大

眼却黯淡不少。

在打过小落后，卡西欧足足有四个小时不看孩子，不对孩子说话。

小落失去光采的眼睛，瞧的卡西欧心痛。他习惯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却忘记这标准不一定适用于他人，至少对个孩子

来说，这标准太过严厉。

但若是不纠正偏差行为，长大后肯定会更难教。

卡西欧头痛的拍拍太阳穴，陷入温柔和完美的交战中。

脚步声从背后接近，法恩轻拍卡西欧的肩膀，坐在雇主身边，递出烤肉串问：「要吃吗？」

「谢谢。」卡西欧接下烤肉串，心不在焉的咬下一口肉，继续偷瞄小落。

法恩顺着卡西欧的视线看去，在知道雇主注视的人后，他松了一口气，说出准备已久的开场白：「你是怎么炸掉子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