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半袖短裤的轻便装束,不过太阳的热度还是让他不敢领教。优一特意走在棕榈树的树荫下。九重葛的华丽粉色酝酿除了南国的氛围。
以面积为傲的泳池旁的人数要超出想象。
优一脑海中幻想的原本是更加悠闲华丽的氛围,不过这里却因为全家出动的游客而相当热闹。小学生左右的孩子在父亲的帮助下练习踩水。
变形的泳池是葫芦的形状。
比较小的区域是水深在一米左右的面向儿童的浅水区。另外一边的水深从一点三到一点八米左右,有些地方的水相当深。因为是成年人专用,所以旁边书写着请不要使用游泳圈的注意事项。
从泳池顺着木制阶梯走上来后,就是临时的咖啡店。
虽然那里放着几张桌子,却没有客人的影子。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带了自己的折叠椅和饮料。热到今天这个程度,如果不游泳的话,还是待在室内的有空调的咖啡店比较舒服。
但是,优一却有使命。
当他为了点饮料而前往柜台后,穿着开襟衬衫制服的工作人员声音开朗地发出了“欢迎光临”的招呼。他看了看菜单,虽然啤酒确实很充实,不过鸡尾酒只有几个有名的种类——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优一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糟糕。
虽然事到如今才说这个很那个,不过,真的很糟糕。
仔细想想的话,优一根本就不知道鸡尾酒的名字。他看着菜单变成了化石,好一阵子都只会重复“那个”。
“有甘百利……橙汁吗?”
他好不容易想起了这个名字。虽然菜单上有甘百利苏打,不过没有甘百利橙汁。
“明白了,我马上为您制作。”
他得到了没有丝毫踌躇的回答。
就在他寻思不愧是——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菜单上有橙汁。既然有橙汁,也有甘百利,那么要制作甘百利橙汁根本就很简单吧?如果要测试饭店的灵活性的话,必须定不能当场制作的饮料才可以。
哇,我这个笨蛋……虽然心里这么想,可也不能到了这时候再改口。
优一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地等着甘百利橙汁的完成。等世罗回来后,就老实地向他道歉,告诉他自己失败了吧。
就在他倾听着蝉鸣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而伫立在那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
“——新加坡sling。”
站立在优一背后的男人发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是菜单上没有的鸡尾酒。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低头说道“很抱歉。”
“我们这里没有准备樱桃白兰地。如果您不介意花费时间的话,我们可以馆内的酒吧调来。请问您要等待吗?”
“不,没必要做到那个程度。既然如此,长岛冰茶呢?”
被询问的工作人员,迅速地用目光确认罗列在那里的洋酒酒瓶。
“可以做。”
“那就要那个。多加些杜松子酒。”
“明白。”
没错。就是那个。我就是想要进行这样的交流哦——
优一一面满心后悔,一面不经意地看了看身边的男性。结果因为实现撞了正着而吃了一惊。因为男人正在凝视他这边。
“啊……你,你好。”
他的招呼没有获得回答。
男人拥有匀称的体型,修长的身材。西服穿得一丝不苟。虽然是夏季的布料,但确是黑色的西服。尽管如此,却别说是闷热感了,他反而给人冰冷的印象。头发也是整齐到无可挑剔的程度,脸上架着一副淡灰色的墨镜。
年纪大约是三十多岁吧。
优一能看得出,男人在隔着墨镜用强烈的视线凝视自己。
“那个……”
就在他想要询问什么事的时候,甘百利橙汁就做好了。优一告诉了工作人员房间号码后,在收据上签字。男人虽然还在看着他,但是他已经不打算再搭理对方,所以转身离去。
“小栗优一。”
因为唐突地被呼叫了全名,优一停下脚步。
“我有话和你说,你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咦……那个,为什么找我……”
男人拜托的鸡尾酒做好了。在身边的另一个人结帐的期间,墨镜男子拿着红茶色的杯子走向优一。他就这样穿过优一身边,用硬梆梆的声音说了句“这边来”。
是谁啊——虽然优一总动员了记忆,不过还是想不起来。只能认为是初次见面。
男人特意来到最角落的桌子遍。因为在棕榈树的树荫下,所以视野不好,不过相对的也可以挡住他人的视线。孩子们的欢呼声和水花飞溅声似乎也远了不少。
“坐下来吧。”
是习惯于命令的口气。
优一虽然觉得迷惑,还是暂且坐了下来。不是可以说得出不行的氛围。结完帐的男人没有在桌子旁坐下,而是站在略远一些的位置上。那个人身穿灰色的西服,就仿佛在进行监视,以免被其他什么人听到接下来的对话一样。
无法言语的不安感,从优一的脚下蔓延上来。对比着自己寒酸的凉鞋,和男人高级的皮鞋,他感觉说不出的别扭。他到底是什么人——虽然心底隐隐闪过一个可能性,但是优一却拼命地试图否定这一点。
男人维持着无言的状态递过名片。
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优一就知道自己不祥的预感已经命中。
……并不是相似。反而是正相反的氛围。不过并不相似的兄弟,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的是。
物领世那……世罗的,兄长。
他以前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拥有的头衔是物领集团的常务董事。
“初、初次见面。我平时承蒙世罗不少照顾。”
因为想不起其他的话语,所以优一只能进行非常理所当然的招呼。虽然由于动摇,末尾的部分有些颤抖,但是他实在无法进行遮掩。
“因为没有多少时间,所以请让我单刀直入地表示。”
世那用仿佛联络业务一样的口气如此说道。虽然拿出了名片,但是他似乎没有把那个交给优一的意思,而是再度收进了口袋中。
混杂着西洋血统的轮廓很深的脸孔……头发的颜色是黑色的,略微有些卷曲。
仔细看去的话,颧骨的高度和鼻梁和世罗也有相似的地方。只不过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世罗所拥有的华丽感。
“自己的弟弟是同性恋这个事实,我认为是没有办法。”
非常商业性的谈话方式。就仿佛是在会议上说“今年的销售额比前年有所下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样的口气。
“虽然刚知道的时候是有些震惊,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一种疾病而死心。但是世罗存在着作为物领家男子的责任。他必须缔结有利于今后的事业发展的婚姻,生下孩子来。以如今的医疗条件来说,就算没有爱情也可以生得下孩子。”
在只是路过的人来看,优一仅仅是茫然地坐在那里吧?实际上他的脑海已经完全混乱。
直到刚才为止的甜蜜时间。
世罗的吻。
留在腹部的吻痕。
那些全都好像泡沫一样消失,他就仿佛是突然被人在心脏上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按照我的调查,世罗好像很迷恋你。”
维持着至今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状态,优一呆呆地倾听着世那的语言。
“就算我让他和你分手他也不会听吧?虽然我知道这样是自作主张,不过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我的弟弟。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你和我弟弟居住的世界完全不同。背负的东西也不一样。就算你这样和世罗在一起,我觉得对你们彼此也都不会有好的影响。”
“……我,对世罗……”
“你想说你爱他吗?这个我明白。”
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发言,被视为是无所谓的语言而打断。
“所以我才像这样来拜托你。值得庆幸的是,我弟弟是非常能干的人呢。他会和父亲以及我一起发展物领集团,让集团获得巨大的飞跃吧?我作为物领家的长子,有义务排除有可能出现的障碍。”
“那个,我并没有打算妨碍世罗的工作。”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不过你的存在本身就全都是障碍。”
因为这个过分的口气,就算是温厚的优一也不由自主皱起眉头瞪着世那。可是墨镜后面的眼睛没有改变半点色彩。
在两人的面前,特意点的饮料被置之不理,让杯子上出现了水雾。
“……你是跟踪了我们吗?”
“怎么会!”对方否定了优一的提问。
“我才没那个时间。只是房总有今后预定开发的土地,我刚好来进行视察而已。在住进这个饭店的时候,我的秘书发现了你和世罗。因为我以前就对你进行过调查,所以——我觉得是个好机会而提出建议。”
“……恕我冒昧,就算我和世罗分手,我也不认为世罗会和女性结婚。”
看着如此断言的优一,世那微微扭曲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嘲笑。
“这可不好说呢。那个就要看我的说服功力了。你没有必要去担心。至少你从世罗眼前消失的话,就算是一个进步。或者说,拥有什么对我们的事业发展有利的条件吗?”
优一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世那是明知故问。
“……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也不会和世罗分手。我们都需要彼此。”
“这是好像廉价的午间电视剧的台词呢。不要老是白日做梦,你也好好考虑一下现实吧。”
伴随这毒辣的语言,世那摘下墨镜。在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的直视下,优一努力让自己不要转移开眼神。
“——如果知道你是同性恋的话,你的家人会怎么想呢?”
“什……”
优一不由自主试图站起来。
他的膝盖撞到桌子,冰块融化的杯子也差点倒下。但是世那只是轻挑眉头看了一眼杯子,确认不会倒下后就再度把视线转回优一身上。
“身为一家支柱的长子是同性恋的话,你的母亲一定会很悲伤吧?你不是有四个弟妹吗?你打算让他们失望?”
他用淡淡的声音如此继续。
“传言很快就会扩散开来。作为从事服务业的人员,你觉得这是好现象吗?”
优一维持着半站起来的姿势用手支撑着桌面,就此失去了语言。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应该坚定地拒绝。应该驳斥他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就算他是世罗的亲生哥哥,他也不容许对方做出这种事情。激烈的愤怒让他的头脑深处一片火热。
尽管如此,他却发不出声音。不会屈服于威胁,绝对不会和世罗分手——优一愕然地发现了无法如此断言的自己。
“你好像是那个街上的……是叫藤井泽吧,商店街一带的口碑很好的青年。能干孝顺的长子。……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恋爱而牺牲家人的人哦。”
好像背台词一样缺乏抑扬顿挫地说完这番话后,世那面无表情地站立起来,瞥了一眼无法动弹的优一,很快就转身离去。
身穿灰色西服的男子,低垂着眼睛走近茫然僵立在那里的优一。
“我是世那先生的秘书前田。关于刚才所说的事情,几天之后我会和您进行联络。”
看起来和世那年纪相仿的秘书,虽然态度礼貌一些,但也同样是使用事务性的语气。
“请您在那之前下定决心。当然了,我们会给你准备相应的谢礼……”
“请不要说了!”
我怎么可以任凭你们把我当成这种程度的傻瓜!是不是觉得只要给了我钱,就可以算是一笔勾销呢?
看了看握紧拳头的优一,前田行礼后离去。世那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就这样僵立了多久呢?
当偶然路过附近的情侣对他投下怀疑的视线后,优一才终于全身无力地坐了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水,喉咙说不出的干涩。
他喝下已经完全变温的甘百利橙汁。
位于他眼前的另一杯饮料,就仿佛在主张刚才的事情并非噩梦,而是现实一样。
“哈……”
他试图勉强挤出笑声。
对事业开展有利的婚姻?无聊。时代错误。说同性爱是一种病?在这样的时代拥有这种偏见,让人简直要怀疑他的神经。你自己才应该去看看医生吧?
自己没有错。
只是爱上了世罗。仅此而已。自己绝对不可能妨碍到世罗的工作。他无法想象世罗为了工作而结婚的样子。他不是出于这种计算而行动的男人。
你的哥哥让我们分手——如果就那样传达给他的话,世罗一定会怒火中烧吧?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地试图保护优一吧?
但是世罗会有支持者吗?
他的父亲会怎么说?母亲呢?
还有优一的家人呢?假如知道一哥哥是同性恋的话,大家会怎么想?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他不想去考虑。
用手肘支撑着桌子,优一用双手覆盖住面孔。
要怎么把才好?
是不是应该放弃世罗呢?但是真的能放弃吗?自己受伤也就罢了,优一能够眼睁睁看着世罗受伤吗?
可以抛弃家人,抛弃那条街道——藤井泽吗?
和世罗两个人在某个遥远的场所静静地生活……?不可能。一点都不现实。就算优一不在乎,也等于是让世罗抛弃一切。世罗明明很在乎现在的工作。
无路可逃。
“你身体不舒服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对抱着脑袋的优一说道。
他抬起面孔,一个比夕乃略小一些……大约是六七岁的男孩子正紧紧地凝视着他。他身上穿着泳衣,还抱着个相当大的游泳圈。
“假如是有中暑的感觉,光是喝水还不行,也需要盐分。”
虽然身体小小的,但却是口气很有条理的孩子。眼神也带着某种成熟的感觉。
“……你懂得很多啊。”
“一学期的期末,班上有过孩子突然晕倒了。”
“那个孩子后来好了吗?”
优一如此询问后,男孩子哼了一声。是个容貌非常端正,就连这种张狂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可爱的孩子。大大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很快就好了哦。因为他平时老实欺负我,所以我想他是遭了报应。”
“欺负你?”
“他总是抢走我的游戏不肯还我。”
“那个很过分啊。你告诉老师了吗?”
“没有。毕竟不能把游戏带到学校来。”
“那就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都是学校不好啊,谁让学校那么无聊。……算了,反正游戏什么的要多少都能买回来。”
看起来好像是个在金钱方面得天独厚,受到相当溺爱的孩子。迟迟无法给弟妹们买游戏机的优一只能露出苦笑。
“你和那孩子说还给我就好了吧。”
“我说了,还回来!”
“说还回来不行哦。因为不是命令,而是要拜托。你要说,虽然把这个带到学校的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请你还给我。”
孩子带着诧异的目光凝视优一。过了一阵后,他有些踌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