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季！我们......我们今天是很久没见，大家聚聚，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敏明要帮忙，我们帮他就是了！”苏青

焦急地插话。

韩季一笑，但盯着敏明的双眼没有移动，“因为......我们都觉得因为你，我们才有挣脱过去的机会，才有重新开始

的机遇。”

敏明听了，眼睛眯了起来，韩季继续说，“因为我们在读书的时候，你被迫躺在谢期久的床上......”

“韩季！”苏青“嚯”地站起来。

韩季不为所动，接着说，“因为我们在同茂学习的时候，你在被谢期久金屋藏娇；因为我们踩在同茂的平台上大展所

长的时候，你在被谢期久一个人玩弄......但同样是孤儿院出来的，同样是被谢家资助，同样姓谢，我们能够获得新

生，而你却掉下了地狱，所以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们，我们心里都感到歉疚，好像因为你的不幸，我们才会得到这份幸

运一样......”

韩季的话一句句说得清楚，敏明一杯杯喝着清冽香辣的白酒，眼睛则以可见的速度胭红了起来，但不是因为软弱泪水

，而是难以抑制的心中波动。

“够了！”苏青“啪”地拍响了桌子，桌上没动多少的饭菜碟子微微作响，“不要再说了，韩季，我们说好的，谁也

不提。”

“为什么不提？”敏明的声音异常冷静，“事情是我做的，那就没什么不能提的。”

苏青转过头来，声音中甚至带着悲伤的湿润，“敏明......”

敏明淡淡地微笑，“我只是奇怪，你们既然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什么也不说。”

“说了，能改变什么吗？”韩季低声说。

敏明点头，“是啊，这些事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从知道自己身处孤儿院开始我就知道，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接着敏明又笑了，“你们以为我是被迫的？不是，我很清楚，我并不是被迫，我有选择的机会。一开始我可以选

择不被谢家资助，但我不想依旧过着孤儿院没有希望的生活，所以我接受了；后来被侵犯，我可以选择愤而抗争，但

是我已经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我不能放弃；再后来，我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要的离开，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权利和

机会，我舍不得......”

“但你还是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带走。”韩季看着敏明，“是因为谢期久结婚吗？因为那个汤美伦？”

敏明也看着韩季，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酒菁的作用让他陷入一种奇异晕眩，“我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累了，累了，想离开，想过新生活，如此而已。”

“既然走了，为什么回来？”

敏明笑得有些凄惶，“我不知道。也许有些人你就是无法拒绝，有些事就是令你难以抗拒。”

“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帮你，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帮呢？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韩季低声说。

敏明的笑容依旧优雅，但眼角却有晶莹的泪珠滑落。

韩季上前，弯下腰，轻轻将敏明拥进怀里，“你的事情，你的心，我都知道，但我的事情，我的心，你从来都不知

道......”

苏青静静地走出包间，将门关上，站在门口，发现眼睛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湿润。

敏明睁开眼睛，天只是蒙蒙亮。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标准间的另一张床上，躺着韩季。昨天喝酒喝得急了些但并没

有喝多，虽然行为举动难以自控，但敏明的神智还算清楚。借着灰亮的天色，敏明转头看着正在熟睡的韩季，昨晚他

的一字一句还在耳边，敏明突然发现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

在痛苦矛盾中挣扎的人不会注意到身边人的心意，敏明不知道自己曾经多少次面无表情地跟着谢期久从韩季面前经过

，在他眼里，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孤儿院的朋友，还是同茂办公室里的小小职员。但是现在呢？

眼前是一个爱慕者，还是共同对敌的同志？敏明微微笑了，曾经两者都是孜孜以求的对象，但他现在都不需要了。似

乎时间越久，自己就会愈加迷惑。刚开始，完成谢期久的要求，尽快得到自由，和刘嘉陵过真正的生活是自己的目标

，现在呢？仿佛看到的越来越多，感受也越来越复杂，复杂到模糊了最初的愿望，不断被新的发现牵扯，目标被不断

修正、修正，也许到最后就是一种面目全非的结局。

嘉陵，你呢？有没有发现我们渴望的往往比要得到的更多，目标被一步步推远，复杂了简单的、模糊了清楚的、混淆

了清醒的、盲目了已知的......你在坚持吗？你从没有改变过、动摇过吗？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你在想我吗？......

等敏明再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一会儿，韩季从里面出来，脸上还带着水珠。

看到敏明坐在床上，韩季笑了，“醒了？快点洗漱，今天陪你出去逛逛。”

敏明看了看韩季，也笑了，“K市有什么风景名胜？”

“别的没有，但有一个地方，生意人都很喜欢。”韩季眼神清澈地望着敏明，仿佛昨天的一切冲tu、悲哀都没有发生

过，“一处很灵验的古庙。”

“是了，生意人的确喜欢见神就拜。”敏明下床到洗手间里简单洗漱。

两人下到了大堂，一个年轻人迎面而来，韩季认识，是苏青常带在身边的司机，“现在连车马都有着落了。”韩季笑

道。

车子上面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清晨的空气里出行，直奔郊外，飞驰两个小时，盘山而上，韩季说的古庙就在山腰。

“叫什么名字？”敏明拾级而上。

“无名。”韩季说，“就连里面的神明也是当地的土称，真要查查仙籍，恐怕都没有记载。”

“无名的庙宇神仙却很灵验。”敏明说，“仔细想想，这两者并不冲tu。反倒是人们的想法自己跟自己找麻烦。”

踱步在山间的庙宇，几棵古树伸展着铁干，几个看顾的僧人看来早就结束了早课，将贩卖的香烛摆了出来，进庙的人

也多了起来。

两人将寺庙前前后后走了走，看了看，然后站在一处高地，眼前是一片平原，K市的景观不知在哪一片云朵下面。

“金融街的天机可能泄露？”敏明问。

“同茂集团在K市的名号响当当，没有交齐土地出让金也无所谓。不过金融街项目是市正腑的重点项目，关系着领导的

政绩，限期完成倒是有点压力，正腑难得地将这条加进了合同。”说着，韩季笑了，“谁说正腑不研究市场的？那要

看正腑是否需要。”

敏明看着山脚下一排排整齐的民居，无声地笑了。

第 52 章

敏明知道韩季在看着自己，但他不知道韩季在以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本来到K市的行程只有一天，但就因为韩季的

模糊不清的目光，敏明又多留了一晚。

两人在古庙、山间走了整整一天，有时候说说童年往事，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偶尔韩季会提到同茂来到K市的工作组，

提到圆滑世故的朱伟家，提到自以为是的汤美伦，提到小富即安的苏青和远在上海的董进。等回到市区，苏青则安排

了吃饭的地方，简短用餐后，敏明回到酒店休息。

和之前一夜一样，韩季很自然地跟着敏明住进了酒店的标间，仿佛就应该是这样一般。夜色渐浓，敏明早早洗漱完毕

，躺在床上，开着电视。一会儿，韩季也从洗手间出来，躺在令一张床上，跟着敏明看无聊的垃圾广告。

等了很久，没有听到韩季说什么，敏明不觉转过头去，看着韩季。

一会儿，韩季也与敏明对视，“在看什么？”

敏明淡淡笑了，“觉得......好像从没认识过你。”

韩季听了，笑了，“好像......我们确实称不上是认识吧！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年纪太小，等长大了，又没什么机会相

处了。”

敏明的笑意更浓，意味深长地看着韩季，“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韩季看着敏明的神色，恍然了解，笑说，“有些事情，不但你不明白，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敏明轻叹一声，看向电视。“我以为你有问题要问我。”

“什么？”

“比如说......为什么要对付同茂。”

“我的确想问，但不是这个问题。”

“是什么？”

“我想知道，”韩季深深看着敏明的侧脸，“你对谢期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感情？”韩季看着敏明脸上的线条僵硬起来，他眉头微皱，半晌没有说话。

“很难回答？”韩季追问。

敏明垂下眼帘，这个问题何尝没有问过自己，每一次都在矛盾中反反复复，知道自己也不耐烦追寻下去。“我不知道

。”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敏明转头瞪视韩季，韩季的话总能够轻巧地敲在自己的软肋上。

面对敏明僵硬的脸，韩季轻轻笑了，“那个汤美伦，貌美，也还有点雄心，就富家女人的身份来说算是不错的了，但

依然没有办法与你相比。外面也许不知道，但同茂的人，多少是知道一些他们夫妻不和的。当初如果是因为谢期久娶

了她，你就离开，实在有些不值得。”

敏明皱起眉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干脆一股气说出来比较好。”

韩季笑着，“我只是在告诉你任何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不管做什么事情，先弄清楚自己的

本心比较重要。就象当初你为什么一言不发的玩失踪，就象现在你为什么又回到谢期久身边执掌同鑫，你的本意难道

你从来都没探究过？”

“那你呢？昨天你说了那些有的没的我还记得，现在你说这些话，你的本心又是什么？”敏明反诘，“还是说，这就

是你与众不同表达好意的方式？”

看着敏明剑拔弩张的表情，韩季禁不住“哧哧”笑出声来，“你还和以前一样，一遇到攻击，是不是连身上的汗毛都

竖起来了？呵呵！”

“韩季！”敏明简直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敏明啊！要了解你自己。你了解谢期久、了解同鑫同茂都要比了解自己还要多。”韩季平静地说，“不明白自己的

人，总有一天会被自己伤害。而你，受的伤已经够多了。”

看着韩季的眼睛，敏明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韩季接着说，“你要对付同茂，为了什么，我不管。我只能说，那天

突然想到你可能要对同茂下手，我心里竟然还有小小的高兴。”

说着，韩季笑了，“谁能相信，我对同茂的感觉竟然会那么复杂。是同茂的惯例活动让我从孤儿院出来，是同茂的基

金让我读书，是同茂给了我第一份工作，是同茂让我现在有能力独力生活......但是当我知道你要对付同茂，我竟然

觉得有些痛快。从小同茂就是恩人、不得违背，对你我还有苏青、董进来说，这份恩情更像是压在头上千钧重担，它

神圣、高大、有力量，而我们一辈子不得摆脱。为了这份所谓的恩情，我们都付出了代价，改变自己的原则，做不想

做的事情，而你......付出的更多......

“那天，谢期久将我们三人叫去，说你走了，说我们可以自己选择生活，不管是留下还是离开，都可以。那一瞬间我

竟然会有些害怕，习惯了生活在同茂的势力范围，不知道出去之后，恢复自己的姓氏之后，我还能做些什么，外面的

世界跟同茂是否一样。”韩季说着，嘴角带着微微苦涩的笑容，“不过既然你要打到它，我也愿意看着它倾倒，不管

是让我有负担还是更上进，同茂始终是个影响着我们人生的存在，如果它不在了，我们会更加自由。那个时候，苏青

就是苏青，韩季就是韩季，董进就是董进。只是我不知道，你谢敏明，是不是还是那个谢敏明。”

敏明看着韩季，听他抽丝剥茧地诉说，自己心里也变得迷惑起来，同茂，不仅仅是谢期久的心病，也许还是更多人心

上的刺。对自己来说，如果没有同鑫，如果没有参与创建同鑫的事实和经历，自己还是否有那个信心在同茂这个硕大

的机器里占据一席之地。

“所以我才要问你，你对谢期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韩季重复道。

敏明淡淡笑了，韩季并不知道打垮同茂其实是谢期久的愿望，他以为只是自己对年轻时遭遇的简单报复，即使自己队

同茂也没有任何好感。

“你以为，我对付同茂就是在对付谢期久？”

韩季想想，“多少也有些瓜葛吧！”

“是有瓜葛没错，但是谢期久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敏明笑了，“就象你说的，我很了解他，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他

的对手。”

韩季默默望着敏明，敏明接着说，“所以，我没有必要自找麻烦去找什么答案，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力改变，即将发

生的事情，我同样无能为力。我和谢期久到底是什么关系，恐怕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也不想自寻烦恼。”

敏明垂下眼帘，耳旁是韩季轻轻的呼吸和电视购物小品般的滑稽台词，人总是会在最最普通的场合想到铭刻于心的感

受。就像是回忆初恋的感觉不必一定在浪漫的海边，悼念思念的亲人不必一定到陵园的墓前，可能是路上擦肩而过的

身影，或是厨房水池灶台边，心中无法释怀的一幕幕就会瞬间闪现，再无声无息的飘走。敬畏、感激、痛恨、钦佩、

委屈、遗憾、关心、惧怕、吸引......那么多种复杂的感受交叠在一起，除了说明谢期久在谢敏明的人生中无法抹去

之外，还能说清楚些别的什么呢？

既然是这样的存在，敏明聪明的选择接受，但无力去想在这些词汇的背后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那......”韩季看着敏明若有所思的脸，略带迟疑地问，“你还爱过什么人吗？”

敏明抬头看着韩季，脑海里是刘嘉陵的脸，那......应该算爱吧......可他却不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他在世界的哪一

个角落，又在做什么......

韩季看着敏明望着自己出神，脸上是落寞无奈的神情，然后他一言不发将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韩季有些尴尬地摸

摸自己的鼻子，良久，伸手关掉了电视和床灯的开关。

第二天，敏明和苏青同韩季告别，临行前敏明有礼地与韩季握手，“等时候到了，麻烦通知一声。”

“什么？”韩季笑问。

“K市需要规范市场的时候。”敏明说，“怎样也要学习一下。”

韩季笑着，“没问题。”

苏青在一边没有插话，他也在等待那个时候，也许时机到了，敏明的指令也就回到了。

敏明和苏青两人一同到达D市，再分头行动。苏青回家探望，敏明则直接到了金航。说好各办各的事情，敏明的行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