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忱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唐砚愣了一下,赶忙也追出去。
安以忱看到一侧上升的电梯已经升了上去,于是转身向楼梯间跑去,他拼尽全身的力气,他在跟死神赛跑。
他们一前一后爬上十一楼,冲进病房,唐予玟依旧像他们出门时那样躺在床上,可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已经退去。
“不……不行,你不能死……”安以忱跪在地板上,颤抖著手想把氧气管塞回氧气筒里,并冲唐砚大吼著:“你还傻
站著干什么?!还不去叫医生──”
“啊?哦──”唐砚跑了出去,在走廊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大吼大叫:“医生,快来啊──俺妈要死了──”他逢人便
拉住叫著,可是等医生赶到时,心电图已经不再有起伏。
安以忱跪在地上,握著唐予玟干枯的手,眼里流下悔恨的泪。
“准备电击──”
护士将他拉开,把两人推到门外,安以忱依旧呆坐在椅子上,唐砚则踮著脚向里面张望。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妈妈就……真的不行了?早知道,他是死也不会离开的,虽然并不亲近,可这毕竟是他的妈妈啊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大约五六分钟,医生推门出来,对他摇摇头,唐砚木然走进去,掀开盖在唐予玟头上的白布,眼泪一颗一颗掉在那温
度还没有散去的脸上。
“妈……跟俺回家去吧……外公临死前说,你百年以后,要葬在唐家的祖坟……”
大约半个小时后,尸体被推出病房,当推车经过安以忱面前时,他分明看到了白布下母亲无法瞑目的眼!
“照顾……小砚……”
这……是唐予玟的临终遗言,是她在呼吸终止的最后一刻,对安家所能做的最后的赎罪!
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唐砚跪在太平间旁搭建的灵堂里,沉默的烧著纸钱。
安以忱拎著食物走了进来,跪在他旁边,用铁钳翻了翻炭盆里的火,压低声音说:“你去吃点东西吧……你要是累著
了,唐姨会放心不下……”
唐砚点点头,拎起食物出了灵堂,蹲在墙角吃起来,到这一刻,他浓烈的伤感才涌上来,他想起外公去世时,他哭得
昏天暗地,可为什么理应更加亲近的母亲离开了,他却如此平静?
相较于他的平静,灵堂内的安以忱却不停的颤抖著,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试图说服自己没有害死母亲,可是……
他失败了,唐予玟临死前近乎绝望的一瞥在他脑里生了根,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背负这沉重的不能对任何人倾诉的
包袱,直到终老,像母亲一样遗憾的死去!
不管焚烧多少的纸钱,也无法让他的心情平静一点,他只能逃出灵堂这个压抑幽暗的地方,逃离供桌上摆放的那张一
脸责备的照片。
灵堂外刮著凛冽的寒风,安以忱费了好大劲才点著一根烟。他走到唐砚身边,俯视著他,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
“俺要带俺妈的骨灰回老家……”唐砚依旧埋头吃著外买。“等火化完马上就回去,俺想家了,俺妈也一定想家了…
…”
狠狠吸一口烟,安以忱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背。“你打算一辈子老死在大山里?”
“你不是说……”唐砚终于抬起头。“这儿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还不如老家好?”
“没错……这里的确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安以忱自嘲的笑了。而且这里不管是谁都可能吃掉你,就算是有血缘关
系的亲生子女也一样,为了利益,他就一口咬死了自己的母亲!“你妈临死的时候,嘱咐我要照顾你……”
“你已经很照顾俺了……”唐砚站起来。将一次性饭盒盖好,塞回袋子里。“你给俺钱,给俺衣服,还给俺买吃的…
…可是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对俺这么好,你是俺的菩萨,俺会永远感激你的。”
“我不用你感激……”安以忱伸出手,握住唐砚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我以后也会照顾你,会永远照顾你……你回去
也好,把……你妈妈好好安葬,然后回来找我,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你是要上学,还是工作,我会求我爸给你安排
的……”
正在这时,一直忙碌唐予玟后事的安家夫妇赶到了,肖欣揉著红红的眼眶,哽咽对唐砚说出和安以忱一致的话来,并
且责备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没能将好友抢救过来,让她见最后一面。
“俺不能再麻烦你们了……”唐砚向灵堂里看了看,然后对三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一家人在俺妈和俺最困难
的时候帮俺们,俺会铭记在心的!”
三天后,在一个雪天,带著永远遗憾的唐予玟被火化,同天下午,唐砚婉言谢绝了安家要他留下来的好意,执意要回
家,于是安家三口将他送到火车站。
临上车时,安以忱突然紧紧的抱住他,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让他不解的“对不起!”
列车缓缓启动,他猛然想起自己那一百块钱没有还给安以忱,于是急忙敲打车窗,想递下去,怎奈寒冷的天气使窗户
结了冰,他只能捏著那还带著安以忱温暖的一百块钱,捧著装有母亲依然温热骨灰的罐子,离开了他短暂停留过的城
市。
06
唐砚回到老家,依照外公的遗愿,将唐予玟安葬在唐家的祖坟里。
他成了孤儿,因为未满十八岁,所以乡里每月会发给他二百块钱的救济金,还减免了他大部分的学费。经过考虑,他
搬到镇上的高中宿舍去住校,一是节省来回的路费,二是他下决心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成了他离开这封闭乡下的
唯一出路。
在挑灯夜读、极度乏累的时候,他会拿出那张被他精心保存的一百块钱,摩挲著上面的水印,马上就精力充沛。
这是他感受过北京温暖的证明,他想再回到那个会吃人的城市,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是可以生存下去的!一种无法结
解释的原因让他不愿意被安家人当成弱者,尤其是安以忱,在那四天的时光里,每每接触到他怜悯的眼神,他的心就
如同被扭曲一般。
他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老实愚钝,他知道,母亲的去世和安以忱那天的反常有关系,可是他不愿意探询,不仅因
为母亲的确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更重要的是,他会永远铭记那个真诚的笑脸。
两年的时光匆匆而逝,金秋九月,到了高校开学,新生报道的日子。
明媚的秋阳下,安以忱抱著一大摞新生资料,与一位俏佳人并肩走在校园。
他之前在这所大学的附属高中读书,因为成绩优异,在高三上学期便被保送到计算机系,所以对于这个校园,他格外
的熟悉,而且在没开学之前就已经参加了新生夏令营,成为临时学生干部。
他身边的是他的高中同学杨思凌,与他一样是保送,父亲是药业公司的老板,家境殷实,有材又有财,而且是难得一
见的美少女。l
安父与杨父在生意上有往来,所以一直大力撮合他们,虽然两人没有真正成为恋人,但彼此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
他们最后将步入婚姻殿堂。e
刚开学不久的校园是纷乱嘈杂的,前面大约三十几个人围成一团,将来往的道路堵住。
“这是在做什么?”杨思凌刚要挤进去一瞧究竟,安以忱便将她拉住。o
“应该是特困生在领企业赞助品!”安以忱拉著她从草地上跨过去。“他们领的唐砚恤会印上某某公司捐助贫困大学
生的字样,这样企业也就做了广告,并且能提高企业的社会形象。”n
“可是……这样对那些学生来说会不会有歧视之嫌──”杨思凌不赞同的皱著秀眉。“他们要是用这些东西,不就是
告诉别人他们是穷人吗?”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得到必然要有付出……”安以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凝望著那些拿著特困证明领取赞助品
的学生,感叹道:“你看他们,不都很开心?听说冬天的时候还会发羽绒服,我想比起骨气来,保暖才是最重要的…
…”
“可我还是觉得这些企业是伪善──”
“其实你说的也有理……可这是各取所需的事情……”安以忱揉了揉她俏丽的短发,正要收回目光,却在人群中发现
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人影。
一个挺拔高大的男孩举著赞助品挤了出来,他脸上洋溢著满足的笑容,举步正要离开,安以忱高声叫住了他。
“唐砚!”
男孩停住脚步,慢慢转回头,看到他,嘴角的笑纹徒然加深,他大步跑了过来,停在安以忱面前,又有些腼腆的笑了
。“安以忱,好巧,俺……我知道你也在这个学校,我──”
“你在做什么?!”安以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赞助品,狠狠扔了出去。“你跟这些人挤什么?!你缺什么可以找我要
啊!”
唐砚愣住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身想拾起地上的东西,却被安以忱踩住。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本来打算安顿好再去找你……”唐砚抬起头,目光中的欣喜完全消失。“看来现在没有必要了……”
“你──”迎上那样清澈的眼,安以忱心中埋藏的伤口立刻被翻开,他抓住唐砚的胳膊将他拉起来,放软了口气道:
“你应该马上就来找我的……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吗?”
“我没忘……”唐砚垂下头,默不吭声。
“你……也是今年的新生?”
“嗯……”
“什么系的?”
“化学系……”
“化学?”安以忱轻声笑起来。“看你呆呆的,居然考上化学系……这样下去你不是要更呆?”
唐砚不回话,执拗的盯著地上的赞助品。
安以忱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伤害了他,可是娇生惯养的他又莫不开面子道歉,一时两人僵在那里。
一直看著他们的杨思凌耸了耸肩,弯下身将赞助品拾了起来,仔细瞧了瞧道:“还别说,这衣服的做工面料都不错,
你看这个盆,图案多可爱啊……”
“是啊……”安以忱将东西接过来塞到唐砚怀里,陪著笑脸问:“你住在几号宿舍,我陪你过去……”
又沉默了一阵子,唐砚终于又露出淳朴的笑容,领著两人向自己住的宿舍走去。
07
走在两个英俊的的男生之间,杨思凌的虚荣心极度膨胀,在路过食堂时,她调皮的搀住两人的胳膊,安以忱没什么反
应,唐砚却吓得盆都掉到地上。
“你真的好可爱……”杨思凌看著他一脸慌乱和害羞的样子,笑眯眯的伸出手。“我叫杨思凌,是英文系的,目前可
是单身一枝花!”
“我叫唐砚……”他并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有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领著两人走进自己的宿舍。
他住的是八人一间的大宿舍,主宿费最便宜,但条件非常不好,屋里阴暗潮湿,上下铺的木床架还散发著霉味。
安以忱一进门就皱起眉,无视那些看起来穷兮兮的学生,毫不客气的说:“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把行李收拾
一下,我带你去调换宿舍。”
唐砚仿佛没听到一般,将赞助品塞到柜子里,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苹果递给两人。
“谢谢……”杨思凌甜甜一笑,接过来咬了一口,然后眨著眼睛称赞道:“真水灵,这肯定不是在北京买的,是你从
别的地方带来的吧?”
“嗯,我家乡的特产……”唐砚和善的与她交谈,根本不理会安以忱越来越阴霾的脸。
见状安以忱也懒得多非唇舌,要了他寝室的电话号,拉著杨思凌便离去。
目送他们出门,唐砚转回身默默的收拾行李。
住在他上铺的男生伸出头,挤眉弄眼的询问:“你女朋友?真漂亮,看不出来,你还认识这种小姐少爷……”
隔壁床戴眼镜的男孩调笑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你看唐砚那张偶像明星的脸,比苹果还水灵呢!”
“哈哈──”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起来。
唐砚并不羞恼,而是跟著他们大笑,没心机的样子很容易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而出了宿舍的安以忱一直扳著脸大步向前走,杨思凌很辛苦的才跟上。
“你怎么了,他是谁啊?你也不给我们介绍──”
“他妈妈是我妈妈的朋友,只是如此,你没有必要认识他!”
“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之前不还说,特困生领赞助品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没有不高兴,我还有些事──”出了校门,安以忱拦了辆计程车将杨思凌塞了进去。“我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
先走吧……”然后关上车门迅速离去。
“一定有事瞒著我……”杨思凌眨眨眼,拨通了安母的电话。
安以忱钻进自己的小型吉普,发动引擎冲了出去。
他没有想到,唐砚会以他大学同学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生命中。他没有忘记唐予玟临死之前的叮嘱,但是他不敢跟唐
砚联络,他怕唐砚与自己走得太近,会引起安家夫妇的主意,毕竟──唐砚越长越像安父了……
他本来想,等自己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又继承了安家的财产后,再去将唐砚接到北京,给他找一个轻松简单的工作
,或者就干脆养著他,让他过安逸富足的生活!
在他的印象里,唐砚还是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一脸无助的弱者,他不应该成为今天这样沉默但坚定的对他有威胁的
男人!
等绿灯时,他从衣兜里掏出烟点著,深吸一口,让心情平静下来。
唐砚来了北京,要在这呆起码四年,他不可能瞒住父母,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让他们知道,而且不能让他们太熟络,
他无心伤害任何人,但是他必须自保。
绕著三环转了一圈,安以忱回到家中,意外的发现在中关村开公司的肖欣也在家。
“亲爱的妈妈,您可是大忙人,怎么今天这么清闲在家里看连续剧啊?”他绕到肖欣身后,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
后坐到沙发靠背上。“是不是公司要倒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乌鸦嘴──”肖欣拍了拍他光滑的脸蛋,一边看著韩剧一边回答道:“现在是淡季,公司也没什么事,我老守在那
儿干什么,还不如回来陪我的宝贝儿子,更何况那公司将来也是要交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