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我们在摩天轮上看到的那场火灾的所在地,刚刚车上载的好象就是纵火的人吧,似乎是被烧的那间房子主
人的儿子。”蓝泉扼要的将刚刚听到路人的七嘴八舌说给章壹听,语气中似乎不表任何兴趣。
“这样喔.......”章壹眼睛睁大,看向在不远处已被烧成废墟一般的残骸,看到原本华美的建筑只剩下一具屋梁支
柱还在夜风中危险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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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壹呆立了就这么一下,之后突然腿一软,身子一歪就软趴趴地倒向了蓝泉,惊得蓝泉手忙脚乱的赶紧接住他,一颗
心瞬间吊到了喉咙。
“阿壹!你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地,怎么突然?
“我、我......”
蓝泉惊惶的借着路旁晕黄的灯光检视章壹的神情,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越发焦急了起来。
“我想睡觉了......”章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说。
伦敦的夜晚十分的寒冷。晚风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流窜发出凄厉的哀鸣,让聚在被烧得精光的废墟旁的一群好奇民众
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其中一道卷起了尚带有余温的灰烬,带起了漫天的黑幕。
“咦?小泉你的脸上怎么沾满了黑灰啊?是刚刚沾的吗?”章壹斜倚在蓝泉身旁一会儿,发现他一点动静也没有,疑
问地往上一瞟,竟看见蓝泉黑着一张脸瞪着他瞧。
“喏,要不要我帮你擦擦......哎哟喂啊!”突然失去支撑物的章壹碰地一声,很狠的臀部着地撞在石板地上。
“靠!你要走也不会说一声喔!害老子的屁股差点摔成两半!啊咧,不对,我的屁股本来就是裂成两半的.......喂
!你不要一个人先走啊!”章壹一边揉着臀部,一边慌张的想要追上已经走出几公尺外的蓝泉,紧张的叫唤着。
蓝泉冷静自持地走在前头,不着痕迹地斜眼瞟着章壹确定他有跟上。
真是的,明明阿壹还比他们大上六、七岁,怎么还比他们幼稚啊?
感觉到章壹小跑步到他身边,一只手偷偷摸摸地碰了碰他的手腕,有点怯怯的。
蓝泉无语望天。
打小在那个庞大的家族内成长,虽不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但也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说好听一点是会视能力挑选,但
事实上只不过是蓝家为了下一代内定好的接班人在挑选可利用的仆人罢了。
生命被牢牢的束缚给限制住、却又得不到应有的注目和关怀。如果,如果被变相隔离的他的身体里没有墨、而墨没有
他,要是他们没有在失去希望的的关头遇见阿壹,那么,他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
这种愚蠢的问题,却是人们揣测了千年的。
他向来都认为,‘如果’,是失败者才使用的词;但是难测的命运总是迫使人背弃自己的价值观。
这些年来,他和墨实在太过忙碌了,忙到没时间去思考过去,只顾着计画将来,有阿壹的将来,而这种将来假如无法
寻回他,仍是无法成立。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他的人生。
多少次曾经在午夜梦回时,一人在偌大的床上莫名惊醒,就算在脑中可以感受的到墨的存在,但是,他的双手所能触
摸的,只有自己。
双手,只能够环住蜷缩在床上的自己,就连想要拥住墨也无法。
“喏,你不要再生气了啦,”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要改进什
么。
章壹讨好的握住了蓝泉的手。手心的温度在夜晚的凉意中显得更加炙热,延着手掌向上传递,直达蓝泉脑中某根敏感
的神经,让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蓝泉轻叹了一声,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
这个混帐家伙,怎么就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长长。
但即使他们走的再怎么慢、即使他们曾走过的路是如何崎岖,只要他们继续往前行,身后的影子也还是会逐渐的远离
那片焦黑难办的残骸,那段丑陋阒黑的记忆......
回到了饭店,两人洗过了澡,蓝泉替章壹的臀部上了药,再顺便做了几个小时可能明天会让章壹的疼痛加剧的睡前运
动后,两人这才依偎在一起沉沉睡去。
宁静的夜晚万籁俱寂,在彼此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后,能听到的只剩隐隐约约的欧式大钟传来的秒针滴答声。
当大钟的秒针走到十二、时针走到了三,恰恰好初迭合时,本该最为疲惫的章壹陡然睁开了眼,若有所感。
下了床披上了睡袍,走出卧室来到客厅中被雕饰得富丽堂皇的扶手沙发上坐下,双目盯着茶几上象牙刻制的电话不放
。
天上的乌云此时正快速的流动,一灭一明,半敞的落地窗泼洒进半面月光,昏暗地照射在他的脸上,什么神情,也看
不清。
他才刚坐定没多久,电话便叮呤叮呤地响起。
一......二......三。停止。
章壹在心中默想,而电话也真的在第三声时寂静下来。
他又等了五秒钟,当电话再次响起并数了五声后,章壹有些懒洋洋地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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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这么久,倒是什么都没忘记嘛。”对方似乎很确定接起电话的就是章壹。
“废话少说。”章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也好。”姜惊鸿撇了撇嘴角,“不过是要代人传个话给你罢了。”
“......”
“你那老头子叫我跟你说:‘不要对我的死感到有所亏欠。’就在他断气前一刻说的。”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想起那个让他迫使逃离一切的晚上。
“因为那个老头子,真的是警方派来埋线的卧底;如果当时你不动手,迟早他也会被帮内人报复。到时他可不是死这
么简单。”
这个道理章壹比谁都清楚,毕竟他当初也曾经是负责执行的人。于是他沉默,仍旧无法释怀。
“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的双手会沾满如此多的血腥?
当初进了黑帮,好不容易踏着别人的鲜血、靠着出卖和使尽了心机才踏上可以略为歇一口气的地位:成为老大的第二
副手,专司整治叛徒和奸细的惩治者。总算可以不被使唤,而只是教训那些在他心目中仍是罪有应得的份子。
即使可以在心中说服自己那些人是罪有应得的,但是愧疚及道德感逐渐麻木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对于他人的哀鸣和痛苦毫无感受,在技巧性地拷问中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就可以快速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使叛徒不上不
下地吊着最后一口气,是他的仁慈,也是残忍。
这是在组织中很惹人厌,又易于得罪人的角色,他明白。所以他也随时准备好会被底下伺机以待的人拉下,知道这是
无可避免的结局,更是暗暗地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命运会安排他杀了他最最敬爱的一个人呢?
那个在明里暗里都不断帮助他的老头子......
“......他还说:‘要是你敢为我的死而感到愧疚的话,我就白照顾你了!’”
姜惊鸿听见对方一点声响也没有,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章壹怀念的一笑,当初两人呲牙裂嘴的对呛时的情景又活灵活现地在脑中播放。
这才是那老头的语调啊......
“不管是多么阴暗的黑夜总是会过去,只要活着,至少你还拥有后悔的权利。”姜惊鸿说。
“......这也是他说的吗?”
“不,是我说的。难道你现在的生活,不快乐吗?”当时章壹身旁的男人对他的在意,可是明显到他想忽视也难啊。
当然快乐。
对于现在的日子,除了不虞匮乏的物质外,更令章壹快乐的还是那种有人关心牵挂的感受......
在他生病时小墨会为他守在床边,他沉下脸时、小泉会担忧他的感受。
其实只需要这样子,只需要一点点一滴滴的关怀,要给出一颗心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啊。
“未来......真的会比较好吗?”
“当然。”姜惊鸿感觉到身后的人像是在讨着他的注意力似地环上他的腰,便露出淡淡的笑容,肯定的回答。
“......谢谢。”章壹轻说出声。
姜惊鸿脸色一僵,像是要掩饰什么似地口气突然变得冰冷。“不用谢,我只不过是替人传话罢了。”语毕,就把电话
铿地挂掉。
这头的章壹也顿时僵住,慢慢将手中话筒放下后才后知后觉的心想:那小子该不会是害羞吧?
甫一抬头,见着了窗外乌云皆已散去,徒留亮晃晃的明月挂在夜空中闪耀,忒是明亮;此刻清明的夜空显得格外澄澈
,那么,自己的心呢?
前尘往事一一回流,在眼前一一交错闪过,弄得章壹几欲犯晕,最后还是硬撑着爬上了床褥、缩到了床上睡得正熟的
人怀中。
今晚实在想得太多、听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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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壹,起来了。”蓝墨一开始还算饶有耐心地轻轻推着章壹的臂膀,想将他从睡梦叫醒,最后显得无可奈何地连着
床单抱起了章壹,心中净是不舍。
“唉,阿壹,我也不是非得出此下策......”
蓝墨将困成粽子样的章壹抱进浴室,最后心一横、牙一咬,把他投入了装满冷水的的浴缸中。
“靠──”
章壹顿时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给恶狠狠地惊醒,双手双脚在冷水中搞不清楚状况地挣扎,差点被缠在身上的湿重床
单给拉下水底;旁边的蓝墨随即不疾不徐地拿起了莲蓬头调到热水,再将浴缸里的一条垂着耳朵的落水狗一把拉起,
冲上热水替他恢复体温。
“阿壹啊,以后不要再这么贪睡了,现在都已经十二点多了......更何况,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啊......”满是关心
慈爱的口吻。
至于在叫人途中曾被他手中的某人袭击加踢打的仇恨,蓝墨充满大爱的原谅了。
还在睡梦中就突然被这种‘三温暖’给关爱,让章壹一下子就懵了脑袋,傻呼呼地附和着点头,最后被擦干身体披上
白色睡袍给带到饭厅里喂饲料去了。
“先吃饭吧。”蓝墨可没忽略他肚子中传来的翻滚声响。
看着眼前的男人好象真的给饿着了,扒饭扒的忒是大口......呃,虽然被扒的是牛排,但在章壹的口中不知怎么搞的
看起来就是比饭还廉价,蓝墨默默地把手中的刀叉搁下......看着坐姿不雅的章壹,手上握着叉子刀子大口大口地将
食物送入口,只是随意拢合的衣襟半敞开,露出一大片光滑黝黑的胸膛透着隐隐约约的吻痕,而下面的双腿也打得大
开,让他似有若无地可以看到些什么.......
蓝墨突地转开了视线,咽了咽口水又吞了口红酒,藉以摆脱突如其来的燥热。
不过说实在的,他也好久没和阿壹作了......
蓝墨在心中细细的盘算,想着今天除了要带阿壹去伊丽莎白那儿外还有什么事是可以取消的,并将滚床单列入今天的
必做事项。
把桌上的食物大致扫过了一轮后,章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脯,心情好的闲闲地打量了这个精致小巧的饭
厅,并选择性的忽略了可能会影响他心情的事物(比方说:蓝墨透着色欲的脸色)。章壹看到了在餐桌的旁边立着一
台装饰着雕花的华丽餐车,好奇的站起来打开了上面的餐盘。
“哇!还有三明治耶!我可以再吃吗?”疑问句形同虚设,因为章壹已经一只手探进餐车作势想要拿起其中一盘来。
“不行。”
蓝墨冷冷的回答,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将盖子就着章壹的手又重重盖下。
哇喔!
差点手被夹住的章壹反射性地在心中骂了声干,却同时识相地在脸上仅仅摆出好险的神色;毕竟蓝墨实在站得离他太
近,以至于阴风阵阵令人发寒。
“那是今天的早餐.....吃太多不好喔。”蓝墨微笑,想起了那次章壹曾经吃到差点撑死的情况。
“喔......”章壹脖子一缩,忙不迭地缩回了手,不敢再去觊觎。
突然有一种要是我敢吃下一刻就是我被吃的危机感......
用过了餐、换好了衣服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等蓝墨终于将章壹拎到了伊丽莎白那儿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可以用下午
茶的时间了。
伊丽莎白一边啜着温润的阿萨姆红茶,一边轻挑着眉梢看着章壹,有点疑惑的心想:这个小子跟昨天比起来好象哪儿
不太一样?
不管,反正今天总是要做一次检查的。
伊丽莎白以眼神示意蓝墨先暂时离开,等到这个空间只剩下两人时,伊丽莎白便温柔的向灌着奶茶,看来很是开心的
章壹开始问诊。
“......喔?你们昨天正好也到了火灾现场去?”
“对啊,碰巧经过啦。”
哦?
在脑中回想着章壹过去资料的她心中一突,有了些联想。
“那,你看了之后的感觉如何呢?”伊丽莎白看着此刻悠闲地摊在躺椅中的章壹,随口问问。
“喔?之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啊。”这厢也回答的随意。
“想起什么呢?”伊丽莎白又看似轻松的问。
“嗯......还蛮多的耶,像是其实我有爸妈啊、我为什么会被捉进监狱,以及其实我以前就认识小泉小墨......”
“这样啊......”这样啊,看来进展算蛮快的嘛......等等!这样其实全都想起来了不是吗?
伊丽莎白美目圆睁,瞪着对面还在扳着手指算数的人,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你想起了这些事,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章壹正打算讲他想起了小时候欺负大黄狗的事时,突然被这么一问不由得拧眉想了想:“好象没有耶,只不过今天睡
晚了一点。”
上帝造人还真是奇妙啊,竟然能让她遇到这种前所未有、正面到不寻常的案例。伊丽莎白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那么你对于记忆恢复前后的差异感觉如何?”她干脆挑明了问。
“啊咧?感觉......还不错啊,就有点像你忘了把私房钱藏在哪儿又突然想起来,有种赚到了的感觉!”章壹眼睛一
亮,说出了个让伊丽莎白有些啼笑皆非的比方。
“而且,虽然想起来难免会有些难过,但其实还是以快乐的回忆居多,更何况我爸妈都已经过世了,要是我还忘了他
们,就会好象他们从来不存在似的.....这样我一定会更难过。”他说的时候仍有些笑嘻嘻的。
“可以想起小泉小墨也很好啊,他们小时候实在是乱可爱一把的。”只不过那种古怪别扭的个性倒是一点都没改,“
还有很多很多。我知道小泉小墨和其它人有人都会认为我疯疯癫癫的,但是其实人生就这么一遭,不快乐点怎么对得
起自己?所以我只让脑袋里装些开心的记忆,痛苦悲伤的就让它过去就算了。所以能够想起那些开心的回忆,不就是
赚到了吗?”章壹指着自己的头,微笑的说。
“这样子可以吗?亲爱的伊丽莎白心理大师?”
呵,中国话里面所谓的深藏不漏、大智若愚,就是指章壹这种人吧。
伊丽莎白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举手一投足间的细微差异,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