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上——红糖
红糖  发于:2011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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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若换作别人,站在至亲之人的坟冢前,即便没有泣不成声,也该眼眶微红,而这夕文却是遭逢剧变与磨砺,变得坦然了。

而对旁边这位来说,生死不过是几转轮回,是仙家与地府的司务,因此便也丝毫不以为怪,也这么淡然的站着。

二人在坟包前,一问一答,一跪一站,均是淡定无比,情景颇为诡异。

红线看看夕文,又看看脚下,心中似有所悟,却又不那么通透,望着地上一层又一层的花泥,只觉凡人一生苦短,便如这花般,开到极炫丽处,也不过一抔黄土。

当下摇摇头,道:“昨日见你,便觉出你性子大变,没想到……原因竟出在这上。”

“你为什么不问我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学了一身武艺?”夕文又问。

不待红线回答,他自顾说了起来:“那日娘带我逃进林子,已是奄奄一息,忽然天降异彩,一个白须道人神仙似的一挥手,那群贼人便烟消云散了,那神仙道人夸我天赋异禀,便将仙家道法传授于我,这才有了今日种种。”说完,眨眨眼睛,望定红线。

“真有此事?!”红线惊呼,心里又是咿嘘又是感叹,道:“这……也算因祸得福了,你竟结了仙缘!”

说罢他又掐起手指,认真道:“救你那道人是三缕白须?你没看错?白须……难道是太上老君?可是这位仙君很少下凡啊……”

夕文轻哼一声,道:“果然!我就知道你会信!”

“刚才那是骗你的,哪有天上掉元宝的美事?自己的路,总是自己走出来的。若换作是你,只怕真就在这林里等到地老天荒了!”

红线眼睛一瞪,道:“照你这么说,难道神仙下凡,普度众生的事都是虚假的?”

夕文答:“或许有,但世上凡人那么多,神仙都顾得过来么?你不就是神仙吗?怎么自己也走投无路了呢?”

红线语塞,想说自己是来还劫的所以没有仙法,但看到夕文冰冷的脸色,解释的话便吞回了肚子。

夕文见红线尴尬的样子,态度也放缓了,道:“是,我知道你是来还劫的,但你知不知道,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你的心里只有‘还劫’二字,你的天地……”夕文冲着红线比划了个圆,道:“也就只这么大。”

红线看着夕文比划的那个圆,不过比自己的腰粗了那么一点点,心中一滞,我的天地……只有这么大?

“天地?你所谓的天地……不过是上天给你定下的命,月老曾说过,众生的命数,都在命格星君的府里,那是一个个小格子,你再怎么跳,也出不去这格子。”红线说完才后悔,这算透露天机吗?

夕文笑了,道:“就算是小格子,你也要跳一跳的,可我看你在这格子里,动都不动呢!给你一个选择,要么回去瑞府,三日内乖乖入朝为官,今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要么……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真正的人间,这里离了你,不过少个话头,皇帝离了你,江山依旧!”

夕文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作出邀约的姿势。

走吧,走吧,去千帆尽处,看落日孤霞;到水路十里,看钓叟莲娃。

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抛去还劫二字不提,夕文此时的话,当真令红线雀跃万分。

皇帝离了我,江山依旧……

不,只怕还更好些,不必封官,没有赏赐,便没有谁惑乱了纲常,也没有谁被顶在悠悠众口的浪尖上。

再过一段时日,爹还是人人钦羡的瑞大将军,人们再提起他,左右感叹一句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罢了。

宝儿……宝儿呢?

“哥,若有人欺负你……你拿笔记下了,等我变厉害,一起帮你讨回……”

说这话时,贺宝的的眼,分外逼人,在夜色里闪着灼灼的光芒。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是最纯粹的色彩,也是最干净的明亮。

夕文见他犹豫,不禁问道:“你舍不下谁?”

“此处不远,便是宝儿兵部训练的校场……”

“好,我带你去看他。”夕文会意一笑,又来攥住红线手腕。

校场是一片极大的空处,由栏杆围起,中间有沙包,有木桩,有沟渠。

空处尽头是一排矮房和一片凉棚,三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坐在凉棚里望着场中几人哈哈大笑。

夕文拉着红线悄悄地绕到凉棚左近,正好听得到他们说话。

“哈哈!我就说这瑞家二娃能打还回来,这一架干完,料来咱这兵营再也没人敢和他打赌了!”其中满脸胡茬的汉子正抚掌大笑。

旁边人面色阴郁,道:“成子,就算你收了个好兵,也不必如此托大吧!”

被叫做成子的汉子嘿嘿一笑,望着远处互斗的几人,凝神看着,不再答话。

原来这就是贺宝张口闭口提到的“成哥”。

红线这里只能看到那成哥的侧影,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心里竟踏实不少。

一直没有开口的第三人这时才道:“他们在赌什么?”

面色阴郁那人答:“回禀大人,赌他们今后永不再说坏话。”

“哦?怎么个赌法?”

成哥一边密切注视着场上的情况,一边抢到:“回禀大人,瑞贺宝说了,他若能连赢他们十个,便不许他们背后再说他哥的不是。”

大人不禁莞尔,道:“这孩子倒有趣,若真赢了,人家背后说没说,他也无从知晓啊!”

“哼!所以才对了成子的脾气啊,指不定背后有没有给人开小灶呢!”面色阴郁那人揶揄道。

成哥不理他,只盯着场上情况。

夕文捅了捅红线,示意他往前看,红线眯着眼睛却分不出远处那几个厮打着的土人儿谁是谁。

看了一会,只看到烟尘四起,烟尘消散处,只余一个土人儿站着,另外几个歪歪斜斜地躺倒在一旁。

“好样的!!”成哥大声呼好,激动得无以复加。

另外两人也不禁站起,惊诧地望着那头,其中那位大人则微微笑道:“这个孩子,怎么跟头小牛似的。”

那头站着的土人儿自然是贺宝,此时其余十人都已倒下,只有他还站着,这赌,自然是他赢了。

虽然满头满脸的沙土,虽然勉力撑着的腿在微微发抖,但站在十个摔得横七竖八的人中,他仍像个英雄。

四周围观的人呼啦一下涌进,将他高高举过头顶。

成哥也早已跑到场中,和他们一起欢呼,凉棚里的两人相对一笑,一脸的无可奈何。

匆匆赶来的军医厉声喝止他们的胡闹,淡定地指挥小厮将他们扶回营房。

红线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回头撞见夕文正笑吟吟地看他。

“这下放心了吧?我看他比你有出息。”

红线随夕文走出了老远,仿佛还能听到欢呼的声音。

如果每个人的命数都在一方小格里,那么贺宝,的确算跳得很远了。

路上,红线问夕文:“你到底是怎么学的本领?我想听真实的版本。”

“那天我葬了娘亲,心中惶急,只觉得这里格外危险,便想逃得越远越好,误打误撞寻到了一处小村。村里人心好,留我住下,没过几日我便发现这村里有个奇怪的道人。”

夕文说得很慢,仿佛陷在回忆里,红线正听到奇处,不禁提醒:“然后呢?怎么个奇怪法?”

夕文横他一眼,道:“你别兴奋,自然不是神仙显灵。”

“那个道人……不但不是神仙显灵,而且和仙风道骨一点也沾不上边儿。他武艺明明很高强,却又不承认,我是看到他用核桃掷鸟才发现的,然后便死活求他收我为徒……”

“咳!核桃掷鸟算什么武艺高强……”听到这里,红线颇感失望。

夕文回头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那鸟早就修成了精怪,那几天村里的牛啊羊啊都被啄得血肉模糊。道人捉它时,它化成了这么大!”

夕文边说边伸开两臂比划着。

红线不再多嘴,只是心中仍认为掷鸟儿根本算不得武艺高强。

“他既然传你武艺,你怎么还管他叫道人,不该叫师傅或者先生么?”

“唉!我倒想叫他师傅,只是他不准,他说我不算他的徒弟,只是酒肉朋友……”夕文说完,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啊?还有人教了本事不愿当师傅的?”

“是啊,有趣吧?前面就到村子了,你运气够好的话,便能见着他。”

二十五 天上

天上,讲究一个慢字,因此我们经常叫天天不应。

……

天上。

月老行在第三层云天往第二层云天去的长廊上。

同众多经卷或志异类文书上描述的一样,纵观整个天界,只有上三层云天的景致才能代表天庭的壮丽华美。

对功量尚浅的小仙来说,能够一睹上三层云天的风貌便是最值得炫耀的事情,把守天门的职务也曾因此一度紧俏。

不过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那时渴望成仙的人很多,每一秒都有因为各种各样缘由结了仙缘的凡人飞升上来,那时的凡人们也远比现在可爱,偶尔听听他们在神明前许下匪夷所思的愿望也是一大乐事。

那时下凡的神仙更多,凡人讲究日行一善,神仙则讲究普度众生……

再后来,出了那事,仙佛的名声地位在人间一跌再跌,最低迷的时候,香火只有鼎盛时期的一半吧,不,可能还要少。

一千五百年,幸好记忆不随轮回而转生……月老的四方步迈得稳稳的,边走边掐算着月老庙新进的香火。

算到喜乐处,衣袂也随仙气飘起来,在几近透明的长廊里划出银亮的影子。

长廊是天界的一处奇景,在第三层与第二层云天之间悬着,即使在最末一层云天也能望见,那壮美的一串银光。

四壁通透,如冰晶雕成,行在其内,可观日升日落,云霞彩雾,星辰月引等诸般变化。

其实云天之间本不用长廊,因为驾云便是仙家最微末的本事,但这条长廊,却是有典故的。

那时天庭初具规模,由三大帝君主管,分别是掌管天庭司物的东华帝君,掌管天界兵甲的关圣帝君和掌管人间疾苦的纯阳帝君。

人间忽遭雪患,民不聊生,死伤无数。

灾祸来得突然,云雾低卷处,有妖气森然。三位帝君坐不住了,翩翩行至云雾最厚重处,东华帝君动动眼皮子,关圣帝君长枪一挑,挑出一条汁水淋漓的巨龙。

龙虽降了,但风雪依旧,东华帝君引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来,也只暖了一时,融化的冰雪又汇成河流湖泊。

脚下怨声载道,三位帝君听得真切,只急得武将出身的关圣帝君团团乱转。

纯阳帝君看着纷杳不停的漫天雪花,不言不语,只自怀里抽出一方绢帕,抽手抖开,空中抛去,绢帕幻化成无边大,将雨雪尽数兜了。

东华帝君看着纯阳帝君将兜满冰雪的帕子收回,揣进怀里,惊问:“这许多冰雪你打算如何处置?”

纯阳帝君唇色青白,不待答话便一个猛子向云天深处钻去。

东华帝君与关圣帝君赶到时,一挂笔直晶莹的冰雪长廊已经横贯天际。

纯阳帝君在冰晶后露出影子,悠悠飘至近前,唇色已恢复鲜润,悠然道:“早就嫌这段太长,这样甚好,闲时还能观景。”

后来据目睹此事的众仙说,纯阳帝君彼时站在一朵白云上,全身上下被冰雪的光辉映成了纯白色,那华光,比日后成了玉皇大帝的东华帝君还要慑人呐。

后来月老下凡时,曾特地在漆黑的夜晚向天空张望,竟能隐约看到那挂长廊,凡人便叫它做银河。

想到人间,月老跺了跺脚,招来一朵小云,向命格星君的府邸飘去。

命格星君果然不在,月老没拿捏好是等还是不等,小童已经奉上了时令的妙饮。

“这是什么茶?有莲子气,却又不苦心。”月老细细品道。

小童答:“回禀月老君,是莲子茶,加了三味蜜汁和一粒甜杏。”

“呦,你们星君这么会享受?”月老不信有人比他风雅。

小童嗤嗤笑道:“我们星君平日才没这般仔细,这次临走前特地吩咐了,若月老君您过来,便要招待这个。”

月老低头摇晃茶盅,一粒杏子浮上,咬碎,喝尽,小童又奉上,再摇摇,又是一粒杏子浮上。

“命格星君这次去了多久?”月老问道。

“九日上下,这会便快回了。”小童答道。

可不是快回了么,几日便是人间的几年啊……月老手臂搭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

不知过了多会,隐约中感觉有股鼻息在眼前拂过,他张开眼,便对上一张奇丑无比的糙脸。

“难得你肯等我,所为何事啊?”糙脸咧嘴一乐,随便寻了个空处席地而坐。

月老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带着这么身皮相就回来了?天门守卫也放你进?”

“你道谁都跟你一样吗?成了仙还以貌取人,瞧我这身仙气……谁敢拦我?别说我化成了个丑脸,就是化成了张猪脸,那小兵也要尊我声天蓬元帅呢!”

月老皱眉,道:“还说我以貌取人,你又拿那头猪取笑……堂堂命格星君,行事颠三倒四,真该革了你。”

“革我?只怕这九天十地再也没有比我尽职的了!”这个穿着破布道袍的糙脸丑男正是掌管命数的命格星君,听到月老这话,不禁大呼冤枉:“当年西王母醉酒打下的那拨泥身,到现在轮转几世了,你们只怕都忘了吧?还不是我,东奔西走地追着定他们的命数,这不,刚收了个成精怪的。”

命格星君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里面噼啪做响。

月老听他提起这事,眼珠一转,道:“知道你命格星君是最尽职的,所以才有事要拜托你。”

命格星君听到拜托二字,顿时来了精神,又往月老跟前凑了凑,嘴巴对着月老的侧脖颈喷出两字:“说罢。”

月老看着窗外远处,手里把玩着一截红绳,道:“这几日便有人去找你,你在人间的时候长,我想……你帮我照顾着点。”

“哼!又是为他!”命格星君撤回脑袋,不悦道:“他是不是你留在人间的孽子啊?”

月老冷着脸反问:“你管命格,是不是你还不知道?”

命格星君再扭回脸时,手已拂过月老银白的头发,轻轻地掬在手里细看。

“你最爱惜容貌,当年为了助他得道,使了多大力气?竟搞得一刻白头……”

月老忽然站起,起身的同时将银发捞回,理好:“不帮便不帮,那么久的事,还提它干什么。”说完,又赠了一记白眼。

命格星君手里倏然空了,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想要抓住点什么,他起身,拍上月老的肩头。

月老身子一矮,闪到了前方两米处,又是一记白眼。

命格星君急道:“不是不想帮你!但这件事,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上次你求我给那人间妇人送丹丸,可是人家转手就抛了,又成就了多少精怪?玉帝这次是铁了心要罚他们,才会……哎……!!你别走啊,你听我说完……这茶到底好喝不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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