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歌声,缓解了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
『……像一场失控的火,燃遍我生活全部,无处躲。
彷佛生命重要的礼物,目光第一次接触,心中充满莫名的情愫。
我已明白你却还不清楚,决定要爱你,如此强烈而特殊。
日夜重覆,因为我爱你……』
浅浅重重闭了闭眼:写出这首歌的人,也是在一次次辗转反侧之后,才决定大胆说出心中所想的吧?
感情是一场最难以预计的赌博。有的人甚至不需要付出,就可以赢得杯满钵满。而有的人,即使用生命下注,最
后依旧输得一干而净。
打转方向盘从高速下来,车子转眼已到穆宅,院门却依旧紧闭。
穆凯奇怪,是自动感应器坏了么?佣人们这个时间都在吃饭,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回来,他这么想着,浅浅
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去查看。
「你坐着吧,我去好了。」穆凯说着下车走了过去。
门侧感应器上,指示『开启』的红灯不停闪动,铁门却依然纹丝不移。穆凯又查看了两边的牵引链,似乎也没有
异样。
「凯,很麻烦么?」浅浅下车站在旁边。
穆凯疑惑摇头,再低头却注意到,门角隐蔽的角落,被一块石头卡住。
『原来是下雨冲了泥石过来。』穆凯心下释然,弯腰取出石块,大门果然向两边『嗡嗡』打开了。
穆凯拍拍双手,一面笑着回头,「浅浅,没什么问题啦,不过是块石头。」
「小、心——!」
一声猝然的尖叫,穆凯的笑容僵在脸上……有股猛力撞上自己,身体倾向一边……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亮银擦身
而过……还有,随之而出的刺目殷红……
双手托住倒落怀中身体,雪白衣襟上的红色,瞬间已经渗开大片,像是开到最后的茶蘼……按不住,手掌下面的
温暖奔涌出来,血红血红……
「你们害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好、好,杀掉一个,杀掉一个啊……」
尖锐的笑声,阴森可怖,拿着锋利剪刀的枯朽老人。穆凯认出他来,正是前日传说因病获释的鑫锐前总裁。昔日
的风光显赫不再,他狰狞的面孔,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
「哥,怎么这长时间都不进来?晚饭要冷啦……」穆楚嘀咕着走出来,「啊~~~~!浅浅~~~哥~~~~!!」
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中,他看到的,就是倒卧在血泊里的浅浅。还有赤红着双眼,发疯一般踢打着满地翻滚凶
手的穆凯。
可、可怕,哥的样子,好可怕……
穆楚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冲过去抱住穆凯,「哥、哥,你冷静~~~冷静!!」哥会杀人,哥一定是想杀了
这个人的!
陈总裁已经不再惨叫,翻白了双眼,死鱼一般瘫在泥泞里。穆凯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一种颜色,那是浅浅的鲜
血。
「哥,浅浅快死了,你快过来救他!哥!」手忙脚乱地扶起浅浅,穆楚大叫,可惜声音進不到已经狂乱的穆凯耳
里。
穆楚无奈,转身跑进去通知家人和报警。
「凯……」很轻很轻的一声,像是风卷起落叶的声音,却拉回了穆凯飙走的理智。
穆凯跑回去抱住血泊里的人,狂吼出来,「浅浅、浅浅,不要闭眼、不要睡!!」
『傻瓜,这哪是我说了算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头好重……耳边渐渐远去的呼唤,是凯的声音……
一个温暖的怀抱,隔开了冰冷的空气……贪婪地偎依过去,想要汲取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温暖……
「浅浅,你醒来啊,啊——!」
听到爱人凄厉的尖叫,神志离散之前,浅浅安心笑了。
从黑街里将我救出,自第一眼看见你,就注定自己无路可逃。
曾经遐想,你不能为我停留,便换我来为你驻足。
颜面也好、自尊也好,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让你视线,在我身上多留片刻。
所幸,成也罢、败也罢……
这一刻,我终于可以得到你的怀抱,不必担心再会失去。
第十章
穆楚死死盯住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浅浅你振作,一定要撑住!」他扫过身旁一眼,抱着浅浅苦苦呼唤的二哥,再没有往常泰山崩于前的半分镇定
。
也许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浅浅居然再次睁开了眼睛,艰难开口,「凯,不要再把我丢下……」
穆凯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死,你要怎么样都行!」
「死人……果然最大……」浅浅苦笑了出来,笑容凝在嘴角,身体软了下去。
穆凯抬头怒吼,「该死的,你再开快一点啊!」温度开始从浅浅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又急又痛,早已嘶哑的喉咙
,野兽般的哀唳。
穆楚同样心急如焚,「哥,你抱紧他。」虽然现在这个车速,在市区已经无异于升空中的火箭,他还是硬着头皮
将跑车的马力开到最足!
慌慌张张进出的护士们、开开阖阖的手术室大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穆凯蜷缩在长椅一角。
这个向来镇定潇洒的男人,此时此刻,空洞眼睛里,竟然有了从未出现的脆弱。从浅浅呼吸突然停止的那刻开始
,穆凯就是这个模样,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哥,你不要这样……」穆楚看不下去了,「医生说浅浅只是失血性暂时休克,他也许会没事的。」
终于,穆凯的眼睛动了一下,有了表情的脸,却叫人更加不忍卒睹。
「也许,你也说是『也许』了……」
「哥,发生这种事情,我们没有人不难过。」穆楚将手按在哥哥的肩膀上,「可是,你能不能不用别人的错误来
折磨自己?」
穆凯充耳不闻,低下头去沉浸在情绪中的凄惨模样,却让穆楚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穆楚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哥订婚前夜,浅浅说出」放弃」时的悲楚表情。他不明白浅浅为什么要爱得那么痛,更不
明白二哥为什么要那么无情。人难道一定要失去了,才知道回头珍惜?连身为弟弟的自己,都能看出他对浅浅非
同一般的感情,为什么先前要死不承认呢?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一个护士跑了过来。
穆楚看看毫无反应的穆凯,赶紧回答,「我是!」
护士关照,「病人的血型特殊,快叫他父母过来抽血!」
「可是浅浅是孤儿啊!」穆楚有些为难。
「你们家其他Rh阴性的人呢?」护士也急了,「我们根本配不到手术要用的量。」
「可、可我们都不是他的血亲,只是家人。」
护士狠狠瞪了穆楚一眼,不吭一声地扭头进去,不一会又跑了出来,「病人的情况很危险,如果没有合适的血液
,我们很难保证手术的结果,医生请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身后咚的一声,穆凯合身从椅子上倒了下来,额头撞在扶手的硬角上,湿红一片。
「哥、哥,你听到没有?你不要吓我,你说话阿……」穆楚连忙过去扶他,拼命摇晃着已经完全失神的穆凯,急
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爸妈如果真要承受失掉浅浅的痛,那里还禁得住再疯掉一个儿子?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再次门打开。有人朝这边招手,她俩说了几句话,护士转了回来,「刚刚已经有相符的血液
送过来,你们可以暂时安心了。」
原本抱头蜷在一旁的穆凯,突然冲了过来,死死抓住护士哀求,「拜托你们,无论如何救救他,他不能死……」
看见哥哥这个样子,一向玩世不恭、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穆楚,这辈子第一次泪流满面。
浅浅是被利器刺伤腹部,大出血导致休克。手术的结果差强人意,命是保住了,但如果没有良好的修养环境,会
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
穆凯将带着露珠的白百合插在床头的花瓶里,他回身在病床边坐下。
沉睡中的浅浅,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表情是十分静谧而安详。穆凯轻轻握住他露出被子的一只手,感觉着肌肤透
过来的温度,不同于那夜惊心绝望的冰冷。
浅浅脱离了危险期之后,又在加护病房隔离了一段时间,这才允许家属探视。可就是这短短的十几天,几乎要把
每天徘徊在病房区的穆凯逼疯。
那一刀,手起手落,刺在浅浅身上,却不亚于划在穆凯心口。从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肺,什么叫
做心魂俱裂!
他居然会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已经可以丢弃最最重视的自我。
穆凯不知道,这辈子除了凌轩,还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给他『心痛』的感觉。见到浅浅指缝里奔涌而出的鲜血
,那一刻,他彻底疯了。而这种深达灵魂的震撼,甚至凌轩,都不曾给自己。
一阵脚步嘈杂,房门接着被敲响,穆凯皱了皱眉:这一次的事情,因为牵扯到穆氏和鑫锐,成了大众的关注焦点
。为了保证浅浅的休息,他已经要求医院对探视进行严格控制。
推门进来的,是护士长,「穆先生,您上次想知道谁是献血人,她现在门外,想请您出去说几句话。」
穆凯连忙道谢,轻轻替浅浅掖好被角,起身出去。
午后的公园里,灿烂阳光从金黄的梧桐树叶间隙洒下,铺了一地的小光点。蓝天白云之下的大草坪上,几个孩子
正在嘻嘻哈哈的玩着皮球。一只花蝴蝶的大风筝,远远飘荡在半空之中……
缓缓将视线收回,坐在穆凯对面的女子,轻声开口,「我是黎谦的母亲。」
一阵风吹过去,穆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自称是浅浅母亲的女子,端坐于前。她娟眉秀目,流云般长发披在身后,一身裁剪可体的夏奈尔秋装、淡紫色的
丝质领巾,美丽的样子看似不过三十出头,举手投足间轻盈优雅。
女子微微一笑,「如果我说:这二十多年里,我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儿子,穆先生相信么?」
穆凯一愣,女子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里面的一家三口,女主人便是面前的女子,她站在英俊潇洒的男子身边,
和他臂弯里可爱的小婴儿。那满溢的幸福,连穆凯都可以感觉。
「这个孩子,就是您口里的浅浅。」女子收回照片,紧紧按在胸口,「谢谢上帝,终于把他还给了我。」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浅浅?」穆凯无法怀疑,浅浅的清秀面容,与她如出一辙。
女子摇摇头,「请你听完我的故事。」
二十年多前,一个名叫迪伯的英国贵族,迷恋上了来到自己庄园玩耍的小姑娘茗姿,她是他表姐的中国亲戚,哈
佛商贸系的才女。同时,十八岁的茗姿,也被这个英俊温柔的男孩吸引。一年之后,茗姿成为了迪伯的美丽新娘
,也就是汉诺威子爵夫人。而迪伯.黎.路德维希.汉诺威子爵,就是汉诺威跨国财团的总裁。
「浅浅是我们真爱的结晶,他聪明、活泼,是我和迪伯的心肝宝贝。」黎夫人慢慢回忆,不掩身为母亲的骄傲,
「我永远记得,他如花一般粉嫩的小脸蛋,红红的嘴唇,琥珀色的眸子,他是最美的安琪儿。」
「那么,他又怎么会沦落在街头?」穆凯惊讶于浅浅有如此高贵的血统,黎夫人显然没有丢弃孩子的理由,那么
浅浅的遭遇何来?
「这都怪我们。」这是黎夫人最不愿意回忆,却又纠缠了她二十年的悲剧,「浅浅两岁那年,我和他父亲参加一
个家庭聚会,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场车祸,当救援队赶到将我们从血泊里救出来时,孩子就已经不见了!」
穆凯猜想,也许是有人路过,看到小婴孩可怜就抱了回去,谁知好心做了坏事。
「失去亲身骨肉的痛,让我魂牵梦绕了整整二十年!我们想尽了办法,甚至在全世界寻找,直到三个月前,才有
一些蛛丝马迹。因为不能确定,我丈夫就拜托属下比伦先接近浅浅。」
穆凯认真听着,一面点头,黎夫人渐渐激动起来,「我要比伦安排我和浅浅见面,虽然只有几眼,我却断定,他
就是我的孩子!果然,那天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血样报告,浅浅就是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说
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
许久,黎夫人整理了情绪,重新开口,「让您见笑了,事情就是这样。您当年收留了浅浅,也就是我们的恩人。
他一直到现在,还受着您的照顾,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铭感五内。」
「伯母不必这样客气,唤我名字就好。」有些不好意思,穆凯笑道,「我和浅浅是好朋友,您也就是我的长辈。
」
黎夫人点头微笑,「穆凯,身为母亲,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浅浅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这个自然,我想浅浅也一定很愿意和您相认。」穆凯真心为浅浅高兴。
「在那之后,我会尽快带他回国。」黎夫人的脸上浮出担忧神色,「他的身体,我实在不放心他再留这里,回到
国内,我会安排最好的营养师为他调养。」
「这就要看浅浅的意思了。」穆凯并不想让浅浅离开自己,又不能不顾及他亲人的感受。
第二天一早,穆凯来到病房,把买来的鲜花在花瓶里插好,「你的母亲昨天来跟我见过面。」
浅浅靠在床头,「你全都知道了?」
穆凯打点着花束,视线集中在手底,「嗯,我正在想要怎么为你庆祝。」
「哦,我应该感激涕零地回去认祖归宗么?」
穆凯偏过头,这才注意到浅浅的面色不善,「你怎么又闹脾气了,这不是好事情么?」
「为了一堆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就离开你、离开大家,彻底忘记过去那个黎谦。」浅浅拧起眉毛,「这种『好事
』,我消受不起。」
穆凯在床边坐下,认真开口,「浅浅,先不要生气,伯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浅浅挑眉,冷冷一笑,「她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儿子私生活的母亲了。」
「浅浅。」穆凯知道浅浅虽然有时会有小孩子气,却从不胡闹。他这么反感黎夫人,一定有原因。
「她能找到这里,我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浅浅睨他一眼,换了沮丧表情,「她一定没跟你说,
却来逼我……」
「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穆凯意识到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可是,浅浅从小好强,加上聪
明伶俐,方方面面都很杰出,照理说,黎夫人应该很为这个儿子骄傲吧?
「汉诺威集团的继承人,却喜欢一个男人,你不觉得糟糕么?」
穆凯大惊失色,浅浅却有些不屑,「无端把我丢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却来说什么认祖归宗,我根本不想为他们改
变我的生活。」
穆凯还是不说话,浅浅扫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她这次带我回去,根本就没有准备让我再回来
。」
穆凯大吃一惊,「浅浅,我并不知道。」应该叫他为自己留下来么?
「你现在知道了,我只听你一句话,要我走还是要我留。」咬住嘴唇,浅浅努力掩饰着心里的不安,他没有把握
自己是否已经抓住穆凯的心。
犹豫了好久,穆凯看着浅浅,「浅浅,你真的不想有个完整的家庭么?其实伯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到英国以后,
可以得到许多吧?而且……」
「别说了!」浅浅浑身发抖,「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穆凯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外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