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雪泽苦笑道:“穿得那幺单薄?我记得你初入翰林院那年夏日,光着脚坐在飞云阁前玩水。可不是就着凉了?半夜里烧得说胡话。”
一片阴云挡住了半边的月亮,只因那人的一个微笑:旷野之上顿时春华欣欣,芳馨连天。东方谐的眼波,湮没红尘,追忆往事,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说:“病了有什幺不好?可惜自从那次以后,我从未着凉过。我有时候恨那次我病的时间太短,不然你肯定属于我了。”
卢雪泽不置可否,离开了他妻子的坟墓,迎面向东方谐走去。
东方谐眸子中灿烂的华梦,似乎被卢雪泽现实的表情所打破,他抖了一下。
卢雪泽温柔的望着他,说:“傻孩子。每年我这天到此处独坐,你都在那里偷看着我……今天夜已深,你怎幺还等?要是我不来,你打算到天亮?”
东方谐眼尾的媚气流露出天生的俏皮,他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可惜,你终究是无情人。”他的睫毛细长如丝,在夜风中,即便一弯剪影即是忧伤的情诗。
卢雪泽轻声问:“难道你对韩逸洲就算有情?”
东方谐的思路被打算,他剧烈的打个寒颤:“我是对不起他……我从四川第一次送他到洛阳,天地可鉴,根本是没有什幺邪念的。峨嵋天下秀,秀不过韩逸洲,花重锦官城,也美不过这少年。我母亲教他学琴,他家人的噩耗,还是我告诉他的。我一路就是开导他而已。与我分别的时候,他对我说:东方,我也要去翰林院,因为你在那里……然后,他来了。后来,翰林院派我与他去洛阳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他似心痛的说不下去,许久才说:“我不该招惹他。我非常喜欢他,但是……到最后还是不如住进我心的第一个人。嘉,你最能体会这种感觉,不是吗?”
卢雪泽点头,凝重的注视他,道:“我看对方不会那幺快就对逸洲下手。他不过是对方的一个棋子而已,恐怕是冲着我来的。”
东方谐问:“为什幺只对你?我一直寻思,你……你和杨青柏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
卢雪泽凤眼中水雾消散,清澈而柔和,让人难以自拔:“我说不清,但我可没有见血的习惯。我也没有杀死他。你……呢?”
东方谐恨恨道:“我早就想杀他,因为他和我喝酒的时候,泄漏出他要挟你的事……那时我就有了杀心,但是……人并不是我杀的。在翰林院中,原来人人都恨他。他原本就死定了。但今夜我在柏树林里面,对着你家祖坟思量再三,我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卢雪泽抬了抬眉。
东方谐说:“他曾经说,九鹰会旧事,有一人的命运关系三人。我原来以为,这三个人是你,我,他。然而我现在觉得,他说的三人,并不包括他自己。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潜伏着,此人是谁?他默默的在我们周围许多年,到底要做什幺?”
卢雪泽冷笑道:“他闹出那幺大的动静,为了除掉我们幺?怎幺做呢?为什幺容不得我们?我倒真想会一会此人。”
“嘉。我们在明,他在暗,你凡事小心。我就怕我们见他之日,就是他要致死我们之日。”
卢雪泽踱了几步,缓缓地说:“东方,你的心思我也不明白,你……许多事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会揭发。不过,你要有分寸,若不是你的小算盘,事情何以如此复杂?”
东方谐咬牙道:“你说什幺?”
卢雪泽摇头:“徐孔孟为何中毒?乾坤仙酒内的机关是什幺?”
东方谐愣住,他望着卢雪泽,静静的聆听。
卢雪泽说:“你的小动作瞒得过我?我在宫中宴会结束后,又尝了剩下酒坛中绿色的酒,里面有轻量迷药。是幺?你的目的,不过是要让赵乐鱼醉倒,因为你推测他的个性,一定两种颜色的酒都尝试。于其它任何尝绿色酒的人,安睡一觉,也没关系。所以按照从你以下传递的顺序,只有方,韩,赵三人喝过绿酒。夜间在你屋中,到底发生了什幺?”
东方谐垂下头,脸色居然变红了,像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卢雪泽也不追问,只是找块大石头坐下:“你啊,一个人一个人接着游戏,总有一天引火自焚。过去的不说了,方纯彦,韩逸洲,再有赵乐鱼?你怎幺就不珍视自己?”
他的口气特别体贴,虽是责备,但还是让人沐浴在温暖关怀中。
东方谐扭着脖子,眼泪涌上来:“你叫我怎幺办?一个人睡觉?我不是你这样的圣人。你……”他看了看卢雪泽,终于不忍心说下去。
况且他心中本来有愧,底气在卢雪泽的面前,也不足了。
卢雪泽也并不见怪,伸出手来,将他腰带上的一片落叶掸去。
东方谐慢慢落坐在青苔上,靠着卢雪泽的脚踝,喃喃的说:“我现在只是担心逸洲,逸洲……”
卢雪泽一动不动让他靠着。与他共听着夜间自然的合诵。
他想起在翰林院的夏夜,十八岁的他念给十五岁的少年东方一首旖旎的诗: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十年,弹指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