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第一部————宁江尘
宁江尘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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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方见他如此,暗叹声“孽缘”,道:“灿若,难道你要为一之私情而坏大业,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都雌伏於李鉴身下,当永康王妃吗?你别傻了,你们都是男子,败坏伦常,天地不容。对李鉴来说你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但一旦他当上皇帝,以你的身份他绝对不可能再容你,自古兔死狗烹,你休要再执迷不悟了!”
沈灿若频频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能与他相守一世,只等战事停歇,他自当他的皇帝,我会离开──”
“你怎可离开!”沈重方斥道,“李鉴不过借事而起,他可以,你也可以。古有鲜卑慕容氏不拘一时之事,创出不世基业。你难道没有这种勇气吗?还是你已经因十六年的女子装扮而不复豪情壮志了?”
“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为何委委缩缩,不敢接下你身为皇子的责任?”沈重方道,“灿若,你母亲这个决定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否则你早已死於乱刀之下,皇帝怎麽容前朝孽子存於世间。她千方百计保存皇族最後的血脉,你怎可令她失望?”
沈灿若退後一步,他的眼睛因这一连串的质问而变得茫然。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沈重方自是知晓母亲在他心中的份量,句句中的,字字如针。
(四十二)
“我……从未忘记母亲的养育之恩。”他深吸口气,昂首朗声道,“不瞒父亲,这些话语已是我第三次听到。第一次是位手执武林中人生杀大权的人,他说只要我应下,无数的江湖人就会潮涌而来为我效命。第二次是面对祖先亡臣的怨灵,他们呼喊著,命我立下重誓一定会让天下血债血偿。而今父亲再一次对我说这些话,我只能说,多谢你们的厚爱,我心领了。世人各有天命,我生於国亡之後,也许天生与皇位无缘,是个百姓的命。请父亲大人不必说了。”
“你──”沈重方指著他,气得身体发颤,陡然地,他一个巴掌扇过去。
沈灿若没有躲避,生生受了,唇边溢血,脸上更是肿了起来。他挺直腰杆,对其对峙著。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贪图一时安逸,不思进取,还被那逆贼的甜言蜜语糊住了双眼。你愧对赫连祖先,愧对天下!”
沈灿若垂下双眼,“我自认无错,苍天可鉴,父亲自有自己的想法,我无法改变您,但您也同样动摇不了我。”
“那好!”沈重方一声吼,怒发冲冠,“那你就看著南北军队数十万人打得尸横遍野,一人不存。你既然将江山拱手让人,我也不会让李鉴那小子得到,大家拼个玉石俱焚。”
“父亲──”沈灿若双膝落地,跪到他面前,“父亲三思!”
沈重方索性不再看他,拂袖转身。
沈灿若扯住他的衣襟,“父亲,那些将士都有父母兄弟,难道父亲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自古江山都是由白骨堆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妇人之仁要来何用!”
沈灿若神色一黯,声音低下来,“父亲,难道身处高位的人都是如此轻贱他人的性命吗?”
沈重方冷哼道:“若是都如你一般束手束脚,谁能坐得稳皇位。”
沈灿若松开手,他心道:为了当上皇帝,就要如此绝情绝义,就是真正坐上了又有什麽意义。父亲心意坚决,已不如令其回心转意。我唯有冒险一试了。思虑待定,他缓缓站起来。
沈重方背立,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忽觉颈边一凉,一截剑锋由侧面横於近前,飕飕寒气从脚底升起。他怒目回视:“你──”
远处见此情景的沈从辉亦飞身近前,寒霜笼面。
沈灿若将剑退离些许,仍在危险的距离内,“请您不要轻举妄动,刀剑无眼。”
沈重方惨然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我沈重方纵横一世,临老却被雁儿啄了眼,竟没有看出你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沈从辉怒声斥道:“沈灿若,难道你忘记身上流著是何人的血液,竟要轼父不成?”
沈灿若沈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只要沈大人一诺。若您答应,我自会自刎於前以偿逆行;若您不允,我也会随你於地下向你请罪。”他音调平稳,更衬那凛然容颜,一时之间,令两人无法出语。
许久,沈重方问道:“你要我答应什麽?”
“休兵和战。”
“你休想!”
“父亲!”沈从辉大喊一声,焦急地注视著两人。
沈重方道:“你杀了我,还有从辉,还有亦煌,还有朝廷的多位将领,就算你把他们杀光,这场战争还是会进行下去,你以为你可以阻止吗?哼,笑话!”
沈灿若怔然,剑垂下来,他喃喃道:“是啊……我还是没有办法……”
沈重方见他如此,面露得色。
沈灿若陷入情绪之中,没有注意周转的异动,忽然,他感觉胸口一阵钝痛,望著前方的人,“二弟……”
沈从辉猛地将剑抽出,带出一片血雨,他面露狰狞之色,“既然你背弃沈家,留你何用?”
沈灿若捂著伤口,血不断地沿著指缝流下来,染红了衣服。
沈重方一掌将沈从辉打翻在地,“你干什麽?!”
沈灿若无法支撑身体,向地下跌,被沈重方扶住。他轻声唤道:“父亲,我没有想过要伤你。”
沈重方道:“我知道,你对不认识的人的生死都如此关心,怎会杀我?”
沈灿若微微一笑,道:“父亲,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小的时候我一直想让您抱抱我,但您从来不看我一眼。”
沈重方疾点他胸前几处穴道止住流血,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往他伤口上撒。
沈灿若抓紧他的衣襟,“父亲,我让您失望了。”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因失血而变得煞白,“可是……可是灿若不是只顾与……那人的感情,若对苍生有益,就算再难,我也会咬牙舍了。但永康北军中亦如朝廷,杀了主帅,只会引起更大的纷争,天下会再次陷入永无休止的征战之中。灿若不愿为了复国而再起战火。”
他望著天空,“母亲说过,国亦如家,家和万事兴。百姓终日营生,求的也不过是碗安乐茶饭。我从小习得四书五经,虽有向往桃源的避世之心,但没忘记治国济世的志愿。赫连氏的血,是一份承担,一份责任,一份债,祖先欠的,我须还了,才能无愧母亲和这个姓氏。”
沈重方沈默著,良久道:“灿若,我可以答应你,计划成功之後不杀李鉴。”他止住沈灿若欲出口的话,“你先听我说完。李鉴的为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他不会容一支降军永远存在,如果他登上皇位,沈家和许多南军臣民就会成为李氏王朝开国的祭品,你为他想,但也请为南军诸人想想。”
沈灿若不语,沈重方绪道:“等到南军投降之後,你就制住李鉴,以你的身手和你们的关系应是不难,然後你再让他下旨,让位於你。如此既可和平复国,又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损伤。灿若,你好好想一想。”
沈重方站开,让他静思,他望向沈从辉,略一点头。
在沈灿若脑中,有几股势力在斗争,这种方法在目前来说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然而如此一来,他与李鉴势必变成敌人……他咬紧下唇,心道:自己怎可再儿女情长,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要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再来追悔莫及吗?
他再次抬头,“父亲,我答应你。”
“好!”沈重方面露喜色,伸出手来,“我们击掌为誓!”
沈灿若举起手,三声脆响,沈重方道:“你先回北军营中静候消息,听我密令行事,我父子再次相见之时,便是赫连氏复国之日。”
沈灿若目送两人离去,翻身上马,好像要将许多思绪抛开一般,喝声“驾”,扬鞭而去。
北军在他离去之後便停止进攻,他径入偏帐,也注意房中情形,直到一身影立於面前方察觉抬首,“李……李兄。”
“你怎麽伤成这样?谁伤你的?”李鉴向外喊道,“快传军医!”
沈灿若拉住他,“我没事的……”
“怎麽会没事,都流了这麽多血──”7850575F0CDD49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秋之屋
沈灿若突然扑进他怀里,“李兄,你会不会怪我?”
李鉴道:“我早知沈从辉不是那麽好说话的人,你回来就好了,看我如何在战场上把他打个落花流水,让你消气。”
沈灿若收紧手,千方万语说不出口。李鉴越对他如此,他越是於心难安。
“康王,军医来了──”清笙刚探进一个脑袋,又连忙缩回去。
李鉴道:“这次他倒来的快。”他抱起沈灿若,放在床上,“你好好躺著,其它的交给军医和清笙,我待会来看你。”
沈灿若抓住他的手不放,李鉴低下头,在他额头一吻,“我很快就回来。”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沈灿若偏头向床内,闭上眼。李兄,请原谅灿若的背叛。
(四十三)
清笙习惯性地将视线停在那抹愈见消瘦的身影上,眉头皱起来。他心道:公子自那日从战场回来,有什麽东西似乎就变了。虽然以前他的话就不多,但是并不像现在这般由内散发抗拒的气息。除了康王在的时候,他几乎感觉不到公子的情绪。
“灿若!”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带了一个人来,你看是谁?”
沈灿若由倚靠在床的姿势坐起,见到来人微怔住。
“小……小姐!”寒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跪倒在床边。
沈灿若仔细看了,除了神色略带疲意,她没有受伤,他伸手示意,“寒烟,你先起来。”
寒烟站起身,抹著眼角的泪,注意到沈灿若的装扮,疑问道:“小姐,你为什麽穿男装,是军中的规矩吗?”
沈灿若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是男子,自然要装男装。”
寒烟张口愣住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她认真地看著主子,道:“不管是男是女,寒烟都只认你是我的主人。小……公子,请你不要再扔下寒烟了。无论是多麽危险的地方我都会跟随在你身边,服待你,我是你的丫鬟啊。”
沈灿若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灿若也不能扔下我。”李鉴语含酸意,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沈灿若侧过脸,耳跟已红了,“李兄又说笑了。”
李鉴知他不喜在人前谈笑,轻咳一声,清笙拉起寒烟向外疾走:“这军营实在是大,你初来乍大,我带你四下逛逛,别以後迷了路才好……”
声音渐小,李鉴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手握著,“我在逃避兵祸的百姓中看到她时也很吃惊,後来才知道她为了找你,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我想你看到她应该会高兴,而且她从小服侍你惯了,有了她照顾你的起居,我也安心一些。”
沈灿若道:“我的确一直担心著,现在见她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李鉴吃味道:“你怎麽可以把别人挂在心里?快些忘掉!”
沈灿若失笑道:“她只是下人,你吃的什麽醋?”
“这可难说,以前她把你当小姐,现在你成了公子,说不定她会想个法子当少夫人……”李鉴本是开玩笑,说著说著还真担心起来,“灿若,你要小心一点──”
“李兄!”沈灿若一脸无奈,“你有空在此说著无聊的话,不如去看看战况如何。”
李鉴道:“有探子回报,京城有异动,我们要静观其变。”
沈灿若作无意状问道:“发生了什麽事吗?”
“听说是窝里反,不久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李鉴道,“好了,不说这些,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得怎样了。”
沈灿若不再追问,将衣襟解开,军医被勒令不许留疤,又经数日调养,伤口只有浅色的痕迹。
李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沈灿若道:“李兄不必挂心,这只是道小伤口罢了。”
“我不是挂心,我是痛心。”李鉴将他揽入怀中,“不许再以身涉险了。你是我的,我不许你伤他一分一毫。”
沈灿若眨眨眼,“遵命。”
李鉴直接碰到他的皮肤,微香的气息於呼吸间弥漫於周围。他收紧手臂,轻问道:“灿若,我们多久未同房了?”
沈灿若微怔,脸刹时红如江霞,呐呐不语。
见他如此,李鉴更是心猿意马,情欲如炽。沈灿若心里一来对他愧疚,二来也爱他极深,遂也软了身子任他索取。
此一夜鸳鸯交颈,情欲相融自不必说。有人道沈灿若何等样人,为何甘心为妇,弃男子尊严不顾。他哪知陷入情海中的人,眼中只有彼此,是不会在乎细微未节的方式,否则,怎会有那麽多痴男怨女为此生生死死,不休不止呢。情之一事,无论男女,动了心也就身不由己了。
不几日,局势忽然巨变,皇帝因不明原因死於太和殿,朝廷中乱成一窝粥。北军趁机攻占了许多城池,丞相沈重方於危难之时力挽狂澜,安定人心,主张与北军议和。然此时北军正处於上峰,李鉴断然回绝,言明不攻下京城报灭门之仇绝不罢休。不久,沈重方以暂摄帝位的皇四子身份写了降书,正式向北军投降。
闻此讯息,天下人皆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奔走相告,战争结束了,他们终於可以回到各自的家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李鉴收到降书,与诸将传阅後道:“沈重方此举虽令人意外,有诈和之嫌,然如利用此一时机平定天下,冒一次险也未尝不可。我们只需小心抵防,若他有所异动,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康王英明。”经此数役,诸将对李鉴可谓是心悦诚服,个个赴汤蹈火,誓死效忠。
沈灿若亦从清笙口中闻得此讯,清笙本道他会欢喜非常,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公子不是好战之人。谁料想沈灿若当下面如死灰,跌坐到凳上。
“公子?”寒烟担心地唤道,没有回应。她狠狠地瞪清笙一眼,对方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沈灿若明白,父亲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从这一刻起,他已没有回头路了。他略定神,道:“清笙,你去唤尉青前来。”
“公子唤那莽夫作甚?”清笙一百个不愿意,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重那个职位低下的士兵。
寒烟斥道:“公子叫你去就去,哪那麽多废话?难道每一件事公子都得向你解释不成?”
“寒烟,不得无礼。”沈灿若沈声道。
寒烟慌忙收声退立一侧。
清笙赶紧道:“是小的唐突了,请公子见谅。”
沈灿若道:“不妨。我是要他帮我取回订作的铁器,都是些粗重的东西,我想由他做比较好。”
清笙依言唤来尉青,沈灿若当众交给他一个地址,道:“那些都是没经过试用的暗器,本是为军事而做,眼下看来是多此一举了,但既是做了你就扛了回来,有的器具锋利得紧,你且小心些。”
尉青愣头愣脑地点头,拿著纸条带了几个人走了。清笙悄悄使个眼色,手脚麻利的小兵马上会心地跟了出去。不久,他回报一切都很正常。
清笙放下心来,本不想告诉康王,因为毕竟没有查到什麽。寒烟回来後,他便专职服侍康王,无意中说起此事,李鉴微眯起双眼,道声“是吗”,脸上似乎是笑,偏偏叫人由骨子里透著凉。
原本以为要维持数年的战争,在几个月之後,以永康大军接受朝廷降书,顺利开进京城作为结束。皇四子身著布衣跪地献上降书,宣告著先帝马上打下的江山在二十年後被人用同样的手段取得。
那时,沈灿若看著那群遗臣,其中还包括他的父亲和弟弟,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情景。
李鉴接受著百姓的夹道欢呼,他一回头,发现一侧马上的人似乎与周围的喧闹隔在两个世界。他高声唤道:“灿若!”
沈灿若偏头,“……李兄?”
“好好看看吧,他们也是你的子民。”李鉴朗声道。
沈灿若怔住,李鉴再次向人群中挥手,他心里想:灿若,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休想!
(四十四)
天未亮,沈灿若梦到母亲面容哀凄受尽痛苦地呼唤他,可他怎麽也靠近不了,最後惊醒过来,他抓紧胸前的衣物,看一眼身旁熟睡的人,披衣下床。
他与李鉴暂居以前的永康王府,三日之後即会举行登基大典,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
沈重方仍带著丞相的名号,他手中握手二十万降兵与五万御林军的权力,李鉴还无法动他。而他也没有异常的举动。
沈灿若立於庭中,夜色中花坛内枝叶摇曳楚楚动人,不由低声吟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他将末句复吟数遍,声音隐约哽咽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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