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纯被彻底激怒，瞪大眼睛，吼道：“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完颜守纯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
说罢伸手将在中拦腰搂住，正欲从衣袖中抽出凶器。
在中早知他会这样，足尖轻点桌子，身子便借力掠起轻巧让向门外。
白梅散落，零碎一地，徒留异香。
“就这样？”在中侧倚在门上，脸上扬起邪魅而不屑的笑容。
忽见一点白光从门外射入惊如闪电，直袭在中的背后。轻啸声中，来势凌厉，在中心中微惊，袖刀绯色一闪挥手
击出，和来人凌空交手，身子却不倒，反而借势向外面奔去。
“有埋伏！”在中定了定神，略微估计了一下此时的形势。
但是，那白光毫无停滞，穿过薄刀一晃化作千重万影，迎面逼来，几乎封死在中所有的出路。
正午柳下，守纯身着一袭明净的黄色长衫，气定神闲握着短刀，唇角略含笑意：“想不到哥竟是这般的好身手，
只是哥实在太过高估自己，连承麟都不带就敢来单独向我挑战!守纯实在很佩服哥的勇气！”
在中深深地喘着气，脑海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流景阁的火灾是不是你！”
“火灾？”冰冷的声音与那夜的熊熊大火成了两个极端。
“借承麟之名引我出来，完颜守纯，你这招真绝啊！”
“你是说那个要死不死的郑公子的书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以哥的身份，赔他十个八个难道还有问题吗？”
“畜生！”在中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呵，看来哥和那个病秧子关系真好啊，哥真的是为了那个病秧子不惜一切呢，要不，我来试试，哥你可不可以
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守纯的眼中笑意一盛，映着精光微现。
话音未落在中抽出袖中的匕首，斜点破入薄刀攻势，一道寒光如影飞穿，“叮当”不绝的金枪相交声中，在中只
觉得身子一斜，腰际已被守纯的手下用绳圈套住，在中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唯一的一柄匕首脱手而出，攻势不减，
清锐的光影直点向守纯的咽喉。
守纯惶然地一闪，原本刺向他的匕首，突然在空气中一转向树干冲去，入木三分，硬是割断了在中坐骑的缰绳。
烈马高嘶一声，一个神龙摆尾的转身，纵蹄如飞，闪电般离去。
“哈哈......”守纯张狂地笑出声来，“哥，现在你要怎么离开，连你的坐骑都背叛你了！”
守纯的手下闻声收势，方才的凌厉瞬间消于无形，安分地捆好在中，带到守纯面前。
在中低头看向守纯，眉梢微扬，嘴角有着守纯琢磨不透的微笑。
“如果，它有灵性的话......”
嘉定十年十一月，深秋夜，周埔山。
夜寒似冰，落影单薄，烛影摇晃，更深露重。
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拷打，浑身是伤的在中被捆着带到了守纯的面前，原本白皙的皮肤深深地划上了一道又一道的
血痕，甚是狰狞。
“哥，我代我娘讨回不公，这顿鞭子应该不算什么吧？”
“......”
在中把头斜向一边，并不理会，额上因为疼痛难忍的缘故而冒出豆大的冷汗，在中为了避免疼得叫出声音，生生
地在自己的下嘴唇上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痕。
“哥，既然你是来找承麟兄弟的，那就让你好好地等他吧，天干气燥，哦，对了，火灾，”守纯邪气地一笑，与
在中并不相像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残忍，他俯下身，靠近在中的脸，“是昨天的大火？对吗？要不要哥也尝尝那
大火的滋味，天冷，做弟弟的我，就帮哥你暖和暖和......”
“呸”在中一口口水吐在了守纯的脸上，轻蔑地看着他，“大哥就是这样被你和你那个狠心的娘害死的！你以为
我不知道？！”
守纯抹抹脸，扬起不以为意的笑容，“死到临头的人！”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把在中打翻在地，在中被他扇得生疼，还没坐直，又一个巴掌扇回来，顿时在中的脸颊都肿
了起来，蛋清色的润和的脸色印上了淡淡的红痕。
在中倒抽一口冷气，不料守纯的手轻轻地抚了上来：“哟，哥的脸怎么肿成了这样，唉，多漂亮的脸啊啪”
又是一个巴掌的来回，在中嘴角蜿蜒出妖艳如蛇般的血迹。
“唉，大哥如果在那边认不出哥，那怎么办，要不，我这就送哥上路？”守纯的眼角满是骄傲的神色。
所有的人在守纯挥手示意的瞬间迅速退出屋子，原本被包围的在中被孤零零地捆在柱子上，立在空荡的房间里。
静寂的空气中只能听见自己的浑浊的呼吸。
在中摇摇头，苦笑一声，认命地闭上双眼。可是愈是这样的生死关头，在中的思绪愈是不安分，脑海里冒出的全
是那个人的影子，他轻柔地帮自己上药的样子，他悲凉地述说自己故事的样子，他执意地要和自己做朋友的样子
，他豪气地要做杭州第一书斋的样子，他忧伤地回忆自己童年的样子，他温柔地教自己书法的样子，他愤怒地想
要砍了自己的样子，他撒娇的样子，他冷漠的样子，他宠溺的样子，他他他......
是不是人要死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最爱的人......
允浩啊，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允浩啊，在临死的时候，我还能想起你，我真的......
好快乐......
不出所料，火苗点燃着的木柴而迅速变大，一阵阵山风呼啸吹来，整个房子都陷入了熊熊火海中。
在中尽力移动身体，避开烧得最旺的几个地方，原本雪白的脸被热气逼得通红，满头汗珠涔涔而下。
“是不是，真的得认输了，也许就算那马儿回到了流景，允浩如果知道了是我毁了流景，大概不会想来救我了吧
......”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中被束缚的身体不能挪动半分，他强忍着炙热的痛苦，大口大口呼吸着仅存的空气。
第一次觉得，活着，好难......
但是，他想等，他要等，等他......
（十）生死相许情何堪 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中被束缚的身体不能挪动半分，他强忍着炙热的痛苦，大口大口呼吸着仅存的空气。
第一次觉得，活着，好难......
但是，他想等，他要等，等他......
就在在中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的时候，一声大吼让在中已经出窍的元神又复活过来。
“在中！”
允浩踹开摇摇欲坠的门，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此时的在中的惨状，迅速冲到他的身边，解开缚
在在中身上的绳索。
在中费力地睁开眼睛，原本炯炯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黯淡下来，脸色上的红晕慢慢转深，蛋清一般的皮肤底色已
经开始发青发灰。
“允浩......你来了......”在中耗尽一切力气睁开的眼睛又有缓缓闭上的趋势。
“在中，别睡！”
允浩的眼睛红了，他全身已经被冷水浇了个透，他一边伸出自己冰凉的手使劲地拍着在中的脸颊，一边焦急地呼
唤着。
在中似乎了解此时允浩的心思，强撑着精神，但是已经僵硬的身体竟让他连一个勉强的微笑都不能挤给允浩。
“在中，别睡，别睡，在中！”因为在中的反应已经变得缓慢，允浩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连尾音
都有了哭意。
“好......不睡......”在中终于费劲全身的力气给了允浩一个淡然的微笑。
一个，解脱的微笑......
倾国倾城......
“在中，别睡，别睡，求你......”
在中的神志再次陷入昏迷，隐隐中，只听见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这样的话，甚至在中清晰地感觉到脸上有过
一抹湿润。
“允浩吗？你哭了吗？可是，我好累，累得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去看你了，心也，很累了......”
“在中，别离开我，求你......”
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过了多久，等在中意识终于恢复清醒的时候，允浩已经抱着他站在屋外了。但是，逃离了熊熊
烈火并不代表他们已经脱险，守纯为了断绝后路，把屋子通向山下的路全部从外面封死，也就是里面的人如果没
有外面的人的帮助，就只能做困兽被软禁在这里。
“在中，你听我说，这里，不能久留，你吸入了过多的烟尘，不能在这样的火场边再待下去了，”允浩抚着在中
的脸，心疼地说道，“我刚偷偷溜进来的时候，发现那边的断崖可以试一试，只是......”
“允呐，我......咳咳，我相信你！”在中虚弱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如同此时的冷月。
允浩坚定地笑笑，抱起在中走过去，前面两米处就是悬崖，杭州城外的周埔山崖壁丛丛云立，经过多年的雨水洗
刷，物换星移形成了它独特的险骊严峻，崖面几乎是平行向下的，这样的山壁最难攀越，但是只有跳下这个山崖
，爬到另一边，才能突破守纯设置的包围障碍......
“怎么办？”在中的嘴角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淡淡的，犹如此时安静的星空。
“跳下去，抱紧我，不要松手！”
在中迟疑地看着允浩，抱紧他？
生不能在一起，死要在一起吗？
那就，在一起吧......　
允浩用力地抓住在中的胳膊，要他抱紧自己的腰，在中的额头碰到了允浩的下巴，冰冷微凉的柔软触感传了过去
。允浩轻轻抵了抵在中的额头，安心的感觉顿时在两人之间传递，在中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相信你！允浩！”　
耳边疾弛的风声和骑在马上听到的风声的感觉差不多，允浩跳下去了吗？
......死去的感觉是这样吗？并不恐怖啊......在中感觉允浩的双臂牢牢地禁锢着自己，头靠着允浩的胸膛，听
着他的心跳......好有力啊，可是......
允浩啊，对不起，连累你了......
一滴冰凉的水滴到在中的嘴角，滑入口中，有点咸！
这该不会是允浩的泪吧？他都没有怕死......允浩怕吗......
允浩，别哭。
你还有我......
在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并没有完全摔下山崖，只是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岩石上。
允浩顺着崖面在往上爬，很吃力，只一会他们就落脚到一小块峭壁上，身体缓和了一点的在中忙松开手，减轻允
浩的负担，允浩一个紧张，差点准备放手和他一起跳下去，还好在中稳稳地站住了。
又有几滴冰凉的水滴到在中的额头上。
那些水全都是允浩的汗，他流了好多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眸子中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在说，在中
啊没事了，我们不会死！
两人挤在一起坐在那块峭壁上，因为没有多的位置，允浩只能搂住在中的腰，以防他失足。在中借着允浩的肩膀
慢慢地恢复着，闭眼休憩了一会，睁开的瞬间突然发现允浩满手青苔，淤泥和鲜血！
在中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悬壁上满是青苔，要那样爬上去，只能用手指在石壁上挖出一个个坑，然后顺着往上。
“没事！”允浩无所谓地笑笑。
在中却越想越难受，以血肉之躯挖掘山崖峭壁，等于说是以卵击石，允浩的手一定伤得很重。在中用力的抓住在
中的手，撕下自己衣服的一摆，帮他擦掉血迹，这才发现允浩伤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
那双一向干净整洁，十指修长的手，那双抓住他的手腕一起练字的手，那双轻巧地吹奏出《梅花三弄》的手，那
双抓住他给他力量和安心的手......
如今已是血肉模糊......
在中突然低下头，抽泣的声音把允浩吓了一跳，劝道：“在中，你别难过，我一点都不疼！真的！我没事......
”
“不......不是真的！你骗我！你不疼为什么流那么多汗！？” 在中双手掩面，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允浩......对不起......流景的大火是承麟......”
“在中，我知道是谁了，你别担心！”
允浩明眸皓齿，温柔如旧。
允浩开始的估计完全正确，从这里向上看去，已经没有火光的迹象，大概他们已经到了守纯的包围之外。
夜半时候，崖上的气温开始剧降，经历一个下午摧残的在中，被冻得不停发抖。虽然他几次拒绝，允浩还是把长
衫脱给他披上了，允浩紧紧地抱住裹紧自己外套的在中，生怕又一个不小心，在中又消失了。在中没有反抗，只
是静静地蜷缩在允浩的怀里，安静地享受着允浩胸口带来的温暖。
这里深秋半夜的寒冷是他们以前所不能想象的，顶峰上又起了雾，寒风露水都让他们往上爬得更加艰难。
冷风瑟瑟，暗夜流光。
野旷天低树，风清月近人。
因为在中的体力刚刚才恢复一点，他再也不让允浩用刚才的方式攀爬了，无奈之下的允浩就让在中踩在他的肩上
，他上一步，就把在中往上推一步，这才勉强爬了几米。因为沾了露水的青苔很打滑，在中几次都差点失足，还
好一旦不稳，允浩就会牢牢地托住他，不让他再有半分的危险。
其实，在中的全身疼得没有力气了，吸了很多烟气的他，喉咙里早已泛起了血腥的味道，身上的鞭伤有的已经结
痂，有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翻起的皮肤有时接触到露水，像是把人活剥一样的痛，在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
出一丝的声音。
允浩不知道在中的情况，一直推着他，鼓励他别放弃！
是的再上一尺，两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自己的希望，还有，允浩的！
渐渐地，在中感觉到允浩力气有些萎靡，不由得斜看下去，允浩的脸上带着缱绻的笑意，好像了解了在中的担心
，说：“我不累！”
他会意地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配合允浩在他的脚底竭尽全力一托的力道，抓住突然横亘出来的树枝爬了上
去。
成功了！
在中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趴在崖边准备伸手拉允浩，却半天没见允浩动弹。
“怎么了？允浩！你快爬啊！我来拉你，你会轻松得多......” 在中尽管虚弱但仍兴奋地叫道，“这里已经没
有危险了，真的！”
允浩黑色的头顶被月光一照，只看见光泽柔亮乌丝散乱地披在他的肩上，却看不见以往允浩眉眼飘然，宠溺微笑
的模样。
听不到允浩回答，在中又叫了一声，“允浩！快上来！”
“我......没有......力气了......”
允浩抬起头，声音若有若无。
在中这才看到他满脸虚弱的冷汗，兴奋过后的在中猛地想起允浩救他的时候淋了满身的冷水，被熊熊的大火生生
地烘烤干了后，又脱了下来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中瞪着惶然不安的眼睛，允浩离他大约还有几米远，在中不顾一切地吼道：
“快上来！我不想听废话！”
允浩靠在山壁上，没有回答，其实在看到自己的马单独回来后就知道事情不妙，等到骑上它赶到周埔山的时候，
他的体力已经消耗了不少了，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地冲进火场，背出在中更是让前段时间一直静养的他，用了几
乎全部的力气。
为了救重伤的在中，他一直在拼命努力，抱住他跳下，再慢慢地用自己的血肉为在中铺一条起死回身的道路，他
不能看着在中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