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小人 下————冷音
冷音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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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确如白炽予所料,隔日便有人上门求见于光磊。虽说于光磊的内伤已愈,但身子仍弱。加以应敌最重要的便是让人摸不透虚实,故白炽予要于光磊称病拒见,并告假未往早朝。
  他的称病立时惹来朝中不少人的关切。尚书府前奉命来探望之人络绎不绝,完全忽略了病人最需的便是安静调养。
  既要让人摸不透虚实,便不能轻易透露初白炽予的存在,故那些客人便交由许承一一打发了。除了少数几个同派系的大老之外,其余的人都没能见到他。
  「光磊啊,你才刚从江南回来就病倒,会否是因为过于奔波之故?这几日朝中传得极凶,说你是想借病推卸皇上赐与的查案重任……唉!你自个儿多注意些吧!别让人毁了你的清誉。连病中都仍惦着案子,常峰当年果然没看错你。」

  这日早晨,同派的大老左丞相言维前来探视于光磊。他年约五十上下,相貌极有威严,在卓常峰退休之后便相当支持于光磊。
  此时于光磊正靠坐床上,手上还拿着冯万里一案的卷子。一旁白炽予则换上的一袭素衫在旁默默守着他。瞧在旁人眼里,像是个太过出色的家仆,令人一瞧就觉得应该是老爷的心腹股肱。

  于光磊闻言神色无奈,轻声一叹,道:「上意难测。这回皇上交付如此任务,说是委以重任,却又像是为难……而且连着先前调查的两位前辈都是咱们一派之人,已经惹来对方不满。若晚生又没能达成圣上所托,只怕──」

  「皇上所为应是为了均衡咱二派的势力。只是先前两人都不争气,最后只好找上有清官之誉的你了。」
  「话虽如此,但……先前两位大人刻意追寻温律行仇家,无非便是怕凶手是咱们的人吧?言世伯,刻下没有外人,晚生也就不客气的直问了……凶手可是咱们的人?」
  「这……」
  闻言,言维面露难色的看了一旁的白炽予一眼,语气犹疑。于光磊知道他是不太能相信白炽予,忙道:「世伯无须担心。他是我最信任之人,口风又紧,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与他人。」

  「唉……说实话,当年我便与常峰论及此事不下十遍。咱们都不是会干下此事之人,却又没听哪个人提起此事。虽有猜疑,却终是不能确认。毕竟,冯万里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却不至于威胁咱们。常峰乃是当权者,地位稳固,犯不着自讨麻烦。若真是咱们的人干的,只怕是自个儿的利益有了冲突。」

  「如果不是自然最好。但若是咱们的人所为,即使会得罪众位大老,晚生也必须屏私将他绳之以法。」
  「你是常峰的后继者,如能大义灭亲,便是以退为进,更能受到皇上重用。于朝中的地位更是稳固。你虽然不算是皇上宠臣,但皇上对你也是相当倚重。年方二十八便做到了三品大员,除了柳靖云,朝中可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言世伯过奖了。光磊年纪尚轻,尚需依赖世伯提携……咳!」
  于光磊依礼响应了言维的称赞,却在末尾一阵轻咳。言维此时方注意到自己耽搁得久了,忙起身道:「你大病未愈,还是多加休息吧!老夫先行回府了。」
  「请恕晚生无法相送。」
  「不要紧。告辞了。」
  言罢,言维已然转身离去。
  耳听他脚步声逐渐远去,一旁的白炽予神情一改正想在他身旁坐下,却又在另一阵脚步声入耳之际蹙起了眉头。
  「你该休息了。余下那人就别见了吧。」
  低语落在于光磊耳畔,但既之而来的却是屋外仆人的通报──正是方才言维提及的兵部尚书柳靖云来访。
  柳靖云此人出身世家,年岁与于光磊相近,向来不属于任何派系,而极受圣上重用。他在几年前尚未入仕之时,曾经隐瞒身分从军,在东征时发挥其过人的长才建了头功,但后来便因父亲的期望而辞去军职,转而进入文官体系,而一路升到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这个职位可说是掌控了整个国防的兵力部署,也可说是对于柳靖云此人特殊经历的最好运用。

  但此人受重用的情况还不只如此。京中有几位禁卫统领都是昔年东征时出身他手下,蒙他救过性命甚至引荐的人,对他十分忠诚,所以他虽身为文官,手中却等于握有京师近二成的兵力。故与于光磊虽是官品相当,但地位上却高过于光磊。他与于光磊平素没什么交集,此际来访,确实令人相当诧异。

  于光磊当下低声将那柳靖云之事告知了白炽予。后者因而微微蹙眉:「莫非他便是流影谷的人?如我所听没错,他不但是个会家子,而且还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柳大人习过武,但并不是流影谷门下。他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禁卫统领的信任,是因为他不但才智高绝,还曾经隐姓埋名上过战场、带过兵,并以奇计建立大功。后来虽然重回文官体系,但这些个武将最重情谊,受了他不少恩惠,又知他能力不俗,自然是对他死心榻地的忠诚了。而且他是直属于皇上的人马,向来不偏袒任何派系,对于皇上而言,可以说是最直得信任,并足以均衡势力的一步棋子。」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有可能是流影谷的暗桩──你见不见他?」
  「能不见吗?」于光磊闻言一阵苦笑。「正因摸不透他因何而来,才更要见他吧。就算是不清楚他的意图好了,这个人,也决计不能得罪。」
  官场生活可不是想怎么干便可以怎么干的。以他对柳靖云的认识,虽说没有想与他交朋友的意思,但也不希望与他成敌人。
  明白于光磊自有他的考量,白炽予双眉虽仍是蹙着,却已取来短衫替于光磊披上,并自上前,开了门让外头的仆人领那柳靖云来此。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简雅儒衫的修长身影。沉静的眼眸在扫过白炽予时微微点头示意,而后,朝于光磊便是一揖:「靖云冒昧来访,还望于大人恕罪。」
  「柳大人不必客气,请坐吧!」此时于光磊神情已然有了些许变化,不亢不卑的应对起柳靖云,「却不知柳大人怎么有空来舍下一叙?以柳大人的地位而言,应该是十分忙碌的。」

  「纵是忙碌,也得拨空来探探于大人的伤。只希望靖云没打扰于大人的休息才是。」
  柳靖云相貌俊雅,一身气息便如同于光磊那般文秀,却又隐约存有一种如同大将般、那种运筹帷幄的气息。方才进门的那一眼便已令白炽予升起警戒,此际听他提起于光磊的伤,更证明了他所料无误──于光磊是因病告假,旁人又怎会知道他受了伤?当下已然缓步移至于光磊身边扶着他,以防有任何不测发生。

  只听于光磊低咳几声,压下了心中的骇然,讶道:「柳大人何出此言?光磊并未受伤啊!」
  而柳靖云只是微微一笑。
  「昨晚靖云正巧也在满福楼──从二楼靠街的客座,正好望见于大人正和燕成殷『握手相别』。」
  「既然柳大人看见了经过,光磊自也不好再瞒。」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也只能顺着话应对了。「伤势已无大碍,还劳您拋下公务特地来访,委实令光磊受宠若惊。」
  「不……靖云此来也是为了向于大人赔罪。没能出手阻止,确实是靖云的错──但您的伤既然已无大碍,靖云也就能稍减自责之意了。」
  俊雅的面孔之间看不出分毫的蛛丝马迹,纵然是打着官腔,可柳靖云的语调神态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虚假。「好了,不打扰您休息了──希望靖云很快就能在刑部看见于大人。请您务必好好休养。」

  「那就先谢过柳大人的祝福了。请。」
  「请。」
  又是一个行礼过,柳靖云道了别,转身离去。
  确定他已然走远之后,白炽予一个上前便往于光磊床上坐下,抬手轻揽上他肩际:「这个人要小心。」
  「我明白……不过从他刚才的话看来,他确实是中立的。」
  「怎么说?」
  「他虽提到了昨夜之事,却也只是慰问,没有多加试探,也没有提说愿意做我的证人对付燕成殷──看得出来,他双方都不想得罪。仔细一想,他会来探望我,或许只是试图在不得罪双方的情况下和两边都打好关系……咳……」

  一番思量之后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话却在末尾转为一咳。白炽予忙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吧?」
  「只是一时气闷,不碍事……既然摸不清他的意图,便姑且将他的来访当作是单纯的关切好了──柳靖云的事我们暂时别管,等他有了什么行动再说。倒是方才和言大人的谈话,你觉得如何?」

  于光磊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继而神情一敛,转而提起正事,并自起身套上外衣打算出房走走。白炽予立时跟进。
  此时已是入春,房外庭院染满了春日的繁华。白炽予将之前的记忆略为整理了下,才道:「听你们所言,若凶手真是自己人,应当是官位中等,于派系中地位称不上高的人了?」

  「不错。若是地位高者,其见识自非一般,又怎会自毁长城做出那等事?」
  「但那些人中应无江湖中人,且若无足够势力及财力,也没有能力雇请杀手吧?擎云山庄情报网极密,不会连这些事都不知。何况为官者而又身具绝顶武学者不多。我想,凶手应当不会是你们派系中的人。温律行应该是没有嫌疑,温克己当时仍然年幼,也不大可能是他。至于温律行的仇家也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冯万里本身的仇家了。我说,最快的方法还是开棺验尸,从下手者去追寻最快。」

  「那是不可能的。冯万里入土已六年,还被封了爵位。想开他的棺,不说冯家人,连圣上都不会允许。何况即使有了推论,咱们还是不能大意。毕竟,方才只是依理而言,却谁也不知那凶手会否是一时的冲动而──」

  于光磊正自分析,语音却在瞧见白炽予微变的脸色之际停下。
  俊美的面容之上眉心结起,而染满郁郁。
  「怎了,炽?」因担心而行至他身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
  「不……只是想起娘亲而已。当年聂昙也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待到他终于大彻大悟之时,一切却已无法挽回。」
  语音带着些许沉重。母亲的死,永远是他心中的痛。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于光磊一声低叹,双臂环住他的肩温柔的抱住了他。
  「对不起……」
  「不要紧。过去的本来就应让他过去。是我始终放不开。」顺势将头靠上于光磊肩际,埋在那肩头的语音有些模糊……「光磊,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当小人?」
  「嗯?」
  不意他竟突然提起此事,于光磊闻言莞尔,却又因白炽予不寻常的情绪而匆忙敛起笑意,道:「那时,你说『小人之交甜如蜜』……咱们刻下的交情不也如了你的愿?哪有两个君子会这样抱着的?都这么大了,仍是像以前那般。」

  虽是敛了笑,语音却仍是隐带笑意。
  但白炽予却是抬手回拥住了他。
  「要成为小人,是为了将你留在身边。」
  微微抬起了头,靠近他颈边落下低语。低哑的语音隐染上一层醉人色彩,环着他躯体的双臂已然微微收紧。
  于光磊因他如此动作而心绪一乱,侧开了头,轻道:「刻下,咱们不就又在一起了?」
  「我想要的非是一时半刻的相处,而是你当年承诺的实践。」抬起头来与他略为别开的视线相交,白炽予的眼神沉幽。「如果你无法辞官,那么,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不该说这种话。这样的生活不合你的性子,你只会感到难受而已。我不想成为你前途的阻碍,也不容许自己如此。」
  「比起那些,我更重视你。」
  「炽,你已不是个孩子了,不该如此任性。你仔细想清楚,像这样被锁在京城里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若是感到痛苦,我,也一样会十分难受。」
  「那么,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辞官回江南?」终于是直接了当的质问而出,语音隐带上些愠怒。「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相处、一起生活吗?」
  事情不该这般复杂。如果不再分开需要一个人的妥协与放弃,那他甘愿如此。但于光磊却又否定了他的提议。这让白炽予感到十分困扰。
  面对他的质问,于光磊一声叹息。
  「炽,你明知我不会这么想。只是咱们已非昔日的孩子,该顾虑的事已不光只是一起生活与否。你要像以前那样同我撒娇、拥抱我都不介意。可你该明白,事情不是只有是否两面。即使咱们身处两地,你都还是我最在乎的人。」

  顿了顿,「我虽告假,但还有公务待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言罢,于光磊已然自白炽予怀中挣开,转身离去。
  凝视着于光磊逐渐远去的身影,白炽予低声一叹,终是没有追上去。
  看在他眼里,自己的动作果真还是一个孩子的撒娇吧?
  「我该拿你怎么办,光磊?」
  怀中,还残留着余温。方才抱着他的触感,仍然令人眷恋。
  他还是想将他留在身边,永永远远。但他也清楚要于光磊辞官回江南十分困难,尤其是在流影谷蠢蠢欲动的此刻。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那个该死的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抓来谈谈,那个自从逐渐掌权后就一心一意要击败擎云山庄的人。为何定要这般针锋相对?两方若真的对上,不是徒增江湖上的纷扰,更让邪派有机可趁?只是心下纵有此念,要实现却是不可能。只能,另择他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放手。
  他不会再让彼此分离,绝对不会──就算得在此事上当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 * *


  夜。
  搁下了手中的卷子,于光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花了不少时间反复研究冯万里一案的卷子,却是半点收获都没有。到现在他知道的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冯万里在一个极为敏感的时刻,于夜中葬身自宅。身上五脏六腑俱碎、经脉尽断而亡。

  由于先前提及兰少桦的死,于光磊还特意调查了一下命案前后可有什么仆人辞职。但结果却是一切正常,而下手之人的身分依旧成谜。
  案上除了一叠叠无甚用处的卷子外,还有一些温玉松父子与冯万里所通的信件。虽欲取来翻阅,但刻下双眼已是极为疲劳,身体也已有些僵硬。早先给燕成殷打出的内伤对他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即使伤已好,身子的状况还是很难调整回来。

  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走走,休息一下好令身体能略为放松。
  于光磊步出书房。房前一片月色倾泄如水,彷佛沁凉入骨。庭院里的繁花在入夜后香气格外浓烈,甚或醉人。
  有些随性的行走着,脑海中却是浮现上午与白炽予略起争执的画面。之后他就埋首书房了,而白炽予也没来看他。结果大半天过去,两个人都没再见到。
  其实若以自己真正的想法而言,他很想回到山庄,很想……重新回到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他不能。
  擎云山庄与流影谷之间虽乍看风平浪静,其实却已暗潮汹涌,而从这次的事情里更能清楚感受到。如果他就这么辞官,或许担子便能放下,能轻轻松松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但如此一来,擎云山庄就少了一分力量,一分不同于武力,影响力却可能更大的力量。

  那是他唯一能报答山庄众人厚爱,以及守护白炽予的方法。所以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纵然他厌恶这样虚假的官场生活。
  然而……这样的心情,白炽予是否能完全了解呢?
  心下正自如此思索着,不觉间却已来到了白炽予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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