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朝着地上的孩子大声呵斥道:「今天算你走运,你要记得今天是霸刀门帮助金刀无敌的大弟子、陶砚陶
大侠替你求情,我才放过你!」
陶砚皱了皱眉头,拦住他劝道:「甄贤弟,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陶大哥,愚弟也知错了。」甄贤一副悔过的模样,朝着四面围观的人群拱手称罪,「先前是我无礼,还望各位
乡亲父老见谅!」
两人一唱一和,那孩子回过身来,扑到陶砚脚下,抱着他的膝盖连连叩头,「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不必如此,你好生回去吧。」陶砚伸出双手将孩子扶起,还替她拍了拍满身的灰土,才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中
,同着甄贤潇洒离开。
天一站在渐渐散开的人群中,目瞪口呆:难道方才是他眼花,孩子扑过去的一瞬,陶砚眼底难以掩藏的厌恶是为
什么?
「真是好人呐……」「听说是金刀门的侠士……」
四周的议论声中,泪痕未干的小姑娘蹲了下去,一片片捡拾地上的菜叶,不时抬起手来抹抹额角上的汗珠,转眼
就把黑黑的脸蛋抹成了一个大花脸。
她捡到一片沾满灰土的菜叶时,忽然发现一双雪白的靴子就停在自己的手边。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捡这菜叶为食?」
她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温柔如三月泉水、熠熠如黑色水晶,那美丽眼眸的主人虽然只有
一张平凡的脸,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秀美男子。
「我……」即便是小小年纪,也知道何谓云泥之别,女孩脏兮兮的手往身后藏。
天一抢上一步,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笑笑哄她:「小姑娘,这些菜叶不能吃了,哥哥带你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了一点,怯怯问道:「真的么?」
「来,跟我走。」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拉住了小姑娘,手掌是她从未触及过的柔软,她惊诧扭过头,竟然是那个美
丽得像是神仙一样的男子。
天一站在一旁,看着月君脸上的笑意,也完全呆住了。
他不知道,一个时而冷酷、时而妖媚的人,一旦温柔地笑起来,那笑容竟能够如此明媚且温暖。仿佛早春四月间
的一缕清风,吹拂过嫩绿的草地,唤醒了熟睡于地底的生机,唤绿了一池碧波,唤响了山林里的婉转莺啼、田野
间的翩跹蝶舞……
月君弯弯的眉眼和嘴角,和眼底里毫不掩饰的温柔,之前无法想像,此刻却是如此的自然而真实。
天一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摘下那张碍事的面具,不知道这个笑容会要令多少见到它的人在一瞬间丢失了心魂,哪
怕是对其真容熟视无睹的自己,恐怕也没有逃脱的可能吧……唉,其实陷下去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今天这个温柔
的他,不过是让自己愈加万劫不复摆了。
陪着小姑娘吃了饭,又给她买了一整笼的馒头,目送她走进家门,两人这才放心地离开。
隔天,镇上却流传开了一个消息:半夜里神仙显灵,穷孩子家的米缸里生出了一千两白银,孩子的祖母亲眼见到
是一位白衣仙人从窗外飞过。
而同一时间,客站的房间里,天一正挠着后脑勺,不安地询问窗边安然读着书的月君,「你把银子都送给了那户
人家,我们离回去还有十几天的路程,这下子要怎么办?」
月君轻轻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
天一无奈投降,「我没说你做得不对,可我们现在只剩下这么点钱,你一路上还要喝药,我是怕万一你身体有个
好歹,我不要被锦娥骂死啊!」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拒绝陈大当家的盘缠。再想到锦娥那个丫头生气起来叉腰怒目的样子,他只觉得后背脊凉飕
飕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两个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任凭月君怎么好定力,也搁了书本,「说要帮也是你,抱怨没钱也是你,你到底要怎么做?」
天一捏着空瘪的银袋,「我们就不能先给个一百两,等回了谷内,再叫人多送点出来么?反正你那里金银珠宝跟
砂石一样不稀罕,哪怕给她一千两黄金,咱们也不心疼呀」
「你倒是很大方。」月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过,我昨晚就看到包袱里有一张千两的银票,其他的琐碎银子
我嫌拿起来太重,所以就把那张银票送给她了。」
药师哀嚎一声,倒塌在地,「天呐,到底是谁比较大方?你这么好的功夫,多拿几锭银子怕什么,真是不当家不
知柴米贵……」
月君的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么来,「陶砚不也在这家客栈投宿,你就不知道去问他们借点?」
「不要,我跟他们又不熟!」天一原本欲哭无泪,忽然听月君这么说,想起昨天那两人在大家面前沽名钓誉的一
幕,只觉得犯恶心。
月君摇了摇头,一副活该你没钱用的表情。
天一正要反驳,看着月君意味深长的眼神,机灵一动会过意来,「噢噢,你是这个意思?」他比了个从包袱里掏
钱的手势,还挤眉弄眼了几下,「江湖救急嘛。」
月君用书的一角遮了遮脸,甩了个白眼过去,「出去吧,别吵着我看书。」
天一做了个鬼脸,窃笑着往外走了。
次日一早,药师和月君刚上马车,就听到客栈里传出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你老子我怎么可能没有钱付账?你们客栈分明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子的五千两银票……你们还敢去报
官?等老子回了水秀山庄,一定叫人过来把这里拆了……」
天一与月君相视一眼,马车在一阵大笑声中奔跑开去。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天一数着大叠银票,「除了给小姑娘家的一千,剩下的四千怎么办?」
月君半阖了眼,靠在软枕上养着神,「扔给下一个城镇的义庄,或者烧了,随便你怎么办,反正我不花他们的臭
钱。」
天一嘿嘿傻笑,「你的心肠其实蛮好,我都没有想到。」
月君哼了一声,换手支颐,「免了,我只是不想整天对着你的那张苦瓜脸。」
天一奇道:「咦,你一天也难得看我几眼,怎么知道我是笑着好看,还是哭着好看?」
月君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面前满脸嘻笑的药师,忽然起了玩心。他将头微微偏了,眼波流转,轻轻朝着天一叹了
口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放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会不知道?」
「噫?」药师本来只当月君在说笑,忽然见一双素白修长的手也伸了过来,慢慢落在了自己肩上,立刻紧张得不
知该说什么了。
月君整个人都靠了过来,声音媚得滴出水来,「笨蛋,你怕什么,我也是知情识趣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呵呵……」他的一根手指探在天一的胸前,有一圈没一圈的划弄着,感觉指尖下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不免
暗笑得内伤。
天一的喉咙直发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药师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几乎就要撞出胸口,他也想伸手抓住胸口不规矩的手指,可是放在身侧的双手似有千
斤重,就好像那个被下了迷香的夜晚,怎么也动弹不得。
月君用眼角看他,一指挑着药师的下巴,「那你倒是说说,想让我知道什么?」
天一瞻前顾后,既想趁这个机会把自己藏了好久的心思说出来,又怕真说出来,月君的脾气忽喜忽怒,若是不小
心冒犯了他,今后连朋友都没有做。
结巴了半天,药师决定避重就轻,「你既然知道,还要我说什么。」
「你不说,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啰……」
「你!」天一满脸涨得通红,偏偏舌头打结,多一字也说不出来。
月君见他这副模样,先是得意笑了,随即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飞快变了变,又换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孔,「这车
里坐着无聊,跟你开个玩笑,不必太认真。」
天一见他飞快从自己的身上退了开去,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得月君不高兴了,可想起刚才那一番耳
鬓厮磨,不由得又闹了个大红脸。
车厢里的气氛怪异起来,月君将头扭向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天忽然又听他低低念了一句:「若我想看一个人,哪怕一眼,也会把他牢牢记住。若我不想看见的人……哪怕
十年不见面,他在我眼前我也会视而不见。」
天一愣了愣,凑过去试探,「喂,那我是哪一种?」
「你?」月君白他一眼,「就算我不看,你会肯自动消失么?」
天一苦下脸,「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讨厌……」
月君又阖了眼,不再说话,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倒了过去。
* * * * * *
马车北上,路过第一个大城镇就是扬州。
进城时天色已晚,天一叫车夫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来,马车一路走来,竟然又停在了花雨楼前。
天一藉着暮色看了那块金字招牌几眼,大笑着跳下车来,「有缘有缘,没想到转了一个大圈,又来了这里。」他
想起数月前,月君派出的人就是在这里找到自己。
月君从车里出来,也不挑剔,迳自走了进去。
跑堂的伙计眼尖,手脚俐落地把两人迎了进去。酒楼也兼客栈,天一心情不错,放下剑和包袱笑道:「老板,来
两间上房,要安静点的。再要一桌酒菜。」
掌柜看他俩的衣着都很普通,心里有些看不起人,拉长了调子说道:「这两天来往的客人多,上房都是给老主顾
备着的,两位客官是不是要个厢房将就一夜?我们这的房钱可不低。」
天一懒得多话,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掌柜立刻双眼放光,赶紧换人安排了上房,又亲自引了他们上楼到最
雅致的包厢里。
酒菜上来,天一赏了跑菜的伙计一点碎银子,叫他备些热水送到房间去。
他安排好了这些,回过身来,才发现月君从进门起就一直靠在楼边的扶栏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瘦西湖上的游船画
舫。
那处的大船在在湖面上缓缓移动着,船上的通亮烛光将四周的水面一段段照得好像烧起熊熊火来,粼粼的波光把
天上的星辉都遮掩住了。
天一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你喜欢那个,我们要不要去逛逛?」
月君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来,正对上天一的眼睛。方才映在他眼底的那些红色波光,仿佛还没有褪尽,天一只
觉得自己的心被这目光的热度轻轻灼了一下。
月君走到桌边,捞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经意般开口:「这么多年了,湖上的船还是那么热闹,可惜我们等
不到六月节,那一天扬州城里都是盛装的百姓,到了夜晚,湖面上还会有很多美丽的流水浮灯呢……」他的目光
幽远,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那节日的气氛里了。
天一回过神来,看一眼那片灯火灿烂的湖面,「你很熟悉这里,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么?」
背着烛光站立在桌边的男子微微一怔,忽然一仰头把盏里的温酒倒进了口中。天一看到他带笑的脸上,分明有种
莫名的悲伤神情,却无法了解那悲伤的来历。月君不说话,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天一走过去按住了他的酒杯,「你的身体,还是少喝为好。」
对方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医者温厚的手掌一同按紧的指尖,展颜一笑道:「药师,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我们好好
说说话吧。」
天一微讶,索性在桌边坐了下来,等着他开口。
月君走回楼边,斜靠在一旁的藤条躺椅上,他的身后远远看去是扬州城的夜晚,明亮而喧闹的一片。隔桌上的烛
光远了,他的脸逆着光,仿佛是刻意躲进黑暗的影子里,模糊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天一觉得他可能就是只想这么静静坐着,永远都不会对自己说什么。
当他这么以为的时候,月君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你说一个江湖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药师挠了挠头,神色坦荡,「这个不太好说,人跟人都不一样的。如果一般的习武者,大约都想武艺超群,最好
天下无敌吧?如果开山立派,那就力争成为名门大派,总之是要天下第一。」
月君微微一愣,「那么你呢?」
药师想了想,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没有想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阅尽天下的奇书,治好所有的疑难
杂症。」
月君心里笑了,说来说去,还是医痴一个。
药师见他不接话,不免疑惑起来,「难道我说得不对?」
月君看着他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先前深沉的语气,「你说得不错,人人都希望能够站在权力的顶端。
如果有机会,让你做整个武林正道的盟主,但代价是我的性命,你肯不肯?」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天一注视着月君的脸,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很悲伤。
月君仰起头来,右眼底下的泪痣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你不必怀疑,萧寒岭要秋水神宫的位置,我可以帮你找
到。你只说,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平淡,听在天一耳中,却如同藏着万千波涛——愿不愿意,坐拥权力,做一个武林皇帝的无冕之王?愿
不愿意,号令天下,受一众英雄豪杰的拥护和膜拜?
片刻的沉默,天一哈哈大笑,想要打开岔去,「秋水神宫是什么地方,你不要随便说话,免得惹祸上身啦!」
月君眼眸一利,逼问道:「你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不希望成为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
天一却不答他,走了过去,伸手将月君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来来来,」他的手指着楼外的夜景,「你看,这座城镇多么美丽,还有远处的天空,你看到那里的星星了么?
」
月君被他拉在怀里,受到蛊惑一般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远处的天际,那里的天幕深蓝一片,那些没有被地面亮光遮
挡的星星争相闪烁着。
「我能够站在这里欣赏它们的美丽,不因为我是武林盟主或者是我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而是我此刻的觉得快乐…
…」他侧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月君迷惑不解的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而我觉得快乐的原因,是因
为你在我的身边。」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让月君平生第一次红了脸。
药师摸着鼻子笑了笑,「你说,如果有人要你拿自己的快乐去换取毫无意义的头衔,一个只会给你带来无穷争斗
困扰的虚名,你会答应么?」
月君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许久,他低低开口:「跟你说话,也不是全无乐趣。」
天一眨眨眼,「我一直都很愿意跟你说话,是你嫌我烦罢了。」
月君被他逗笑,嘴角微微扬了,「如果你不是这么麻烦,也许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天一听在了耳中,故意叹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凶恶的……情话。」他看到月君的脸色微变,忽然压低了声音,
贴在他的耳边笑道:「可再没有什么比它更让我欢欣雀跃的了。」
月君推开他,拉下脸来骂道:「再多一句话,你的舌头就要到楼下去找了!」
「我不相信。」天一大了胆子重新拉他到怀里,两人的脸靠得太近,连呼吸都纠缠起来。
「放肆!」月君瞪他,挥出的手掌却被天一牢牢抓住,攒在手心不放,「你这家伙……」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
药师抱紧了他,低声笑道:「没有了舌头,我倒是不怕,只是我不能说话,你不会觉得冷清么?」
月君逃不开,将脸微微偏转,扑簌如蝶的眼睫泄露了他心底的慌张,嘴里还逞强道:「世上有舌头的多了,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