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大般涅磐经》曰:於非苦中生於苦想。名曰颠倒。乐生苦想名为颠倒。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复曰: 众生因有我执,故陷於烦恼之苦海。倘能从生死烦恼苦海,渡到不生不灭,清净
安乐之地,即为到彼岸,即脱离了苦海。
楔子 二
须弥山 终圣崖
四条手腕粗的铁链从洞壁上四个方向牵引而来,被铁链锁住的人靠在墙上,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间。岩洞里潮湿
阴寒,那人的乌黑如瀑的头发沾了水气,粘在面上。身子轻轻一动,就传来哗啦啦的链响。
洞口处有咒文密密麻麻的漂浮,闪烁金光。
一个身著金色衣裙的人影出现在洞口,看著他,沈沈叹了一口气。
“龙王,可想好了?”
他抬起头,无力的勾起嘴角。俊俏的面容一片苍白。
“净琉璃,我早就想好了,是你们非要我再想十日的。”
净琉璃臂间抱著一枝青莲,听他此言,不由心痛,“那……行刑之前你可还有话要说?”
他杨扬眉,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极了一个纯真的孩子。
“我要说的那日在大雄宝殿中已经说完。”
从岩洞中出来时,他的四肢上还铐著铁链。那些铁链谕重千斤,铐在身上,让他走起路来分外吃力。饶是如此,
他仍然直直的挺著腰。净琉璃在後面看著他挺拔一如孤松的削瘦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龙王,你真的不再考虑略?”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道。
他停下步子,顿了一会儿,然後又接著向前走。
须弥山终年缭绕的佛气缱绻缠绵,聚在脚边,他眯眼看了一下前方的刑台,一脸的无所谓。拖著铁链上了刑台,
他安静的在上面躺下,然後闭上双眼。白玉台旁还站了两个一身武将装扮的人,见他那般举动,也忍不住红了眼
。
“龙王,会有些痛,你忍著些。”一个人有些哽咽的说。
他听了,泛出淡淡的浅笑。
抽取灵识,销毁肉身。一了百了。
如此的干净,留不下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第一刀落下的时候,剧痛顿时从脑中散开。过於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卷起身子,却不能如愿。铁链锁住四肢
早已定在了地上。
一阵阵的绞痛从体内渐渐升起,他咬紧牙关,始终不吭一声。
思绪渐渐飘远的时候,他开始忘掉许多东西。那些心心念念,被他记在脑中的东西开始流逝。仿佛一去不回的苍
浪恒河之水。
那人温和乌黑的眼,浅色的眉,总是紧抿的薄唇,和温润的面容……
就像被泼了水的墨画一般,淡淡退去……消失消失……再消失……
可他还记得……那是……
骁砚,骁砚……
“不……”
九华锦帐中,一声呓语传出。绯衣女子突然大叫,“醒了,圣王醒了!”
‘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又一群人涌了进来。
“醒了?”
“我刚听见他在说话。”
正说著,就见帐中人突然起了身,温润的面容尽是狰狞。见他挣扎著要下床,绯衣女子正想伸手扶他,却被一把
打开,然後挣扎著要下床。
“你要做什麽?”一个青衣的男子喝声制住了他。
他的神色出现刹那间的迷茫,做什麽?
他要做什麽?
猛然间,仿佛听见一声自天际传来的呼唤,他突然大叫起来。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他抓著青衣男子的手臂,五指深深掐进男子的肉里,嗓子喑哑的能滴出血来,“你们
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青衣男子偏过头去,他全身霎时僵硬。面容动了动,喉头咯咯作响,狰狞至极。
骁砚,骁砚……
“你们会後悔的,你们会後悔的!!!”他指天画地,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天地。
九十九天之上,须弥山,三世诸佛静默。
一
鬼界 酉忘台
三尺高的城台上,幽暗烛影摇红,猩红的火烛在灯盘上滴下点点红泪,仿佛是流不尽的相思血,烛身却终不见短
。阵阵阴风从四面吹来,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垠的苍冥之色,灰蒙蒙的迷雾,千重缭绕。
拘魂的幽冥使者引著一个又一个面色青白,神情狰狞的鬼魂从城台下经过。凄厉的哭声和哀号声不绝於耳。缥缈
如天籁的琴声缓缓从台上传开来,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原本神情狰狞得厉鬼们渐渐变得平静。没有哭喊没有哀号
,最终,变成安详。
眼看一批厉鬼被成功引进鬼域,昙烟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还好你会镇魂曲,否则我真不知道在没有前孽镜的情况下,该怎麽引渡这些鬼魂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圣王。”
“别这麽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从翠玉古琴前站起来,谛洛笑的尴尬。
都怪他领导无方,才会出现手下弃职落跑的情况,连累酉忘台也跟著受害。没有人掌控孽镜,就等於没有人渡化
那些厉鬼。没有经过渡化的鬼魂是不能进入鬼域的。
“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了。相信……很快……呃……就会找到的。”他说的有些底气不足,而昙烟则是不置可否的
挑高了眉梢。
她不是不清楚情况。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知道谛洛这话说的有多勉强。
一个自己将自己封了元神打入轮回道的人,他们能有多大的希望在茫茫尘世中将他找回,让他再做那掌管孽缘镜
的秦广王?
“恐怕这千百年内,都要劳烦圣王了。”她很是无奈的叹气。
引渡厉鬼这等小事是断然不能请鬼後亲自出马的,她只能请来同样会弹奏镇魂曲的转轮圣王。视线一触及右边角
落处泛著昏黄光泽的铜镜,担忧拢在昙烟眉心。前孽後缘两镜缺了其中一镜,该如何是好?
谛洛亦跟著苦笑,“总之,一有厉鬼需要引渡,你就来找我吧!若我不在十王殿,你也可找我座下的拘魂使,凌
冥。她跟随我多年,亦习得镇魂曲。”
“那何不让她来代你演奏?”
“她虽会弹,可毕竟能力有限,不能长时间演奏。偶尔为之,尚还可以。”弹奏镇魂曲需要极强的法术和控制力
,一有差错,即使是弹错一个音,也可能引起众鬼骚动,生出祸端。而弹奏者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我不
能让凌冥涉险。”
“你也请放心,最近下界无天灾人祸。不会再有这样大规模的厉鬼需要引渡了。”
下面传来了‘吱哑’的关门声。这一批的厉鬼已经引渡完毕。抬手作揖,谛洛微笑著告辞。然後衣袖一挥,矮几
上的玉琴与他一同消失无踪。
两手抱著玉琴,踏进自己家门的谛洛,甫一进门就发觉不对劲。那若有若无的残留在空中,淡淡的气息让他感觉
熟悉异常,想忘也忘不了。而不对劲就在这里!
按理说,这道气息的主人应该正在须弥山上做他的八部天龙,随众佛陀一起在万佛殿听经诵佛。或是在他自己的
窝里睡的昏天黑地,一梦千年。不过是十之八九,是後者。
怎麽现下会跑到他的十王殿来?那尊大佛不是嫌这儿闷,任他怎麽拐都不来的吗?
勾起食指唤来一旁守门的地遁鬼,谛洛很是不安的问,“有谁来过?”
“是娑伽罗龙王大人。”地遁鬼尽职的汇报,“他见大人你不在,就走了。”
真的是他!那个任性的死小孩。
“你没告诉他我在酉忘台吗?”谛洛有些郁闷。他们快两千年不见,那小孩连等他一会儿也嫌浪费时间吗?不然
怎麽会一刻锺也等不了,来了又走。
“我们说了。”地遁鬼的话让谛洛更受打击。摸摸鼻子,他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他有说找我什麽事吗?”
“没。不过走之前大人问过,卞城王在不在。”
卞城王?去找那老色狼做什麽?
“那他现在还在那里咯?”将怀中玉琴往地遁鬼身上一推,谛洛转身就走。地遁鬼瞪著被硬推入怀的天玄琴,仅
来得及唤一句“圣王大人”,就见一阵金光乱射,而谛洛却不知去向。
渡世步?卞城王的寝殿离这里不过一个中庭的距离,用的著这麽急吗?
※※※ ※※※ ※※※ ※※※ ※※※ ※※※
卞城殿的大厅里,双手捧著茶杯,狠狠地盯著那个把这里当自己家,把自个儿当主人东摸摸西瞧瞧的孩童,冬泓
好看的凤眼饱含哀怨。那身著金色袈裟的孩童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冬泓冤魂似的哀怨样,一手檀青幽香的梨花春
茶,一手一把粉色花生米,兴致勃勃地观赏墙面上的众生浮世绘。
瞧他那嚣张样!虽然他不仅不是光头,反而还有一头长可及地,和那稚幼面容完全不达调的飘逸黑发,但他仍是
个和尚好不好?和尚哪有他这麽嚣张的?
满腹唠叨不敢发作,冬泓可怜兮兮的开口,心痛的看著自己的极品好茶被那人当白开水似的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她真的不在我这儿。”
“少来。阳寿未尽而又身亡的人魂只能收进你的枉死城,她不在这儿会在哪?你床上不成?”又抛一粒花生米进
嘴,娑伽罗一点也不给冬泓面子。
他床上?娑伽罗的话让冬泓难堪地黑了一张脸。“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龙王。”这话若被千树听到,
他会很惨的。
不想理那些没有意义的对话,娑伽罗催促道,“我算过,这世她会早夭於十七岁。下界幽州天朝的小公主,姓姬
,名芙。赐号芸湘公主。你再去找找看。”
“都给你说了没有啊!”冬泓头痛的抚额哀叫。城中没有这个人,他到哪儿去给他生个来?
“就叫你再找找看啊!”娑伽罗也很是不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
“我早给你说十七八次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能怎麽办?“还有,你能怀疑我的人格,但绝对不能怀疑我的办
事能力!”他以为他这卞城王是当假得不成?
“不可能没有。她是枉死,你手下的拘魂使不可能不将她拘进枉死城。”
“拘魂薄上没有她的名字。”拘魂使全是照本抓人。
没她的名字?那就是……
“没死?”娑伽罗鬼叫。
冬泓很无奈的点点头,“应该是。”
见娑伽罗一幅阴晴不定的样子,他好奇的问,“你到底是希望她死还是活啊?”
到他这儿来提鬼魂走的人,不都是想让人还魂复生吗?怎麽一听她没死,这小鬼又恨不得她应该立刻死翘翘的表
情?
再没心情理冬泓,娑伽罗大叫一声,“当然是死!”然後双手一抛,花生米和茶杯被扔到地上,火烧眉毛的往外
跑。
跑的太急。他与同样急著跑进门的谛洛撞个正著。因为身子矮小,“碰”地一声,娑伽罗被撞得老远还跌坐在地
上。一头披散的长发有几丝缠绕在了一旁的树枝丫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伽兰,你没事吧?”谛洛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然後转战场地与他缠绕在树枝上的发丝奋斗。看著自己的头
发在谛洛的手下,与树枝越发的相亲相爱,娑伽罗嘴角不住地抽搐。
他要忍,他一定要忍。不然他真的会错手宰了这个只会听经念佛,弹琴作乐的大白痴!
“够了!”再让谛洛弄下去。他这缕头发说不定就得离他而去了。
一把推开谛洛,他三两下就将纠结解开。
“伽兰。”可怜兮兮的喊声。
“嗯?”犹在以五指梳理自己的长发,娑伽罗仅是眼角微挑。语气冷的让谛洛心里七上八下。
死小孩,一定要对他这麽凶吗?
“你来找过我?”
“嗯哼。”又是冷哼,他更正道,“是路过,不是找。”
谛洛石化当场。好半晌才哭丧著脸挤出一句,“现在你要去哪?”是回须弥山吗?
双手抱臂冷冷的看著容隐,娑伽罗难得好心的爽快回答,“人间界。”
二
人界 西部幽州
天朝 临安
暗香浮动,春日的繁华在元夕这天展露无疑。满眼璀璨华灯,仿佛是被一夜东风吹开了万树繁花,如云紧凑。绚
烂的焰火在绒蓝色的夜幕中绽放风情无限。街上人流涌动,精美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撒下一路浓郁芳香。
站在一处脂粉摊旁,退下金色袈裟,一身黑衣的娑伽罗双眼牢牢锁在人群中,那个明豔动人的女子身上。
人群中,她是个特别醒目的存在。一袭桃色罗衫,样式略显成旧轻佻,配上她清秀如碧云的面容却又极为适合,
妩媚与端庄并存。
如云的秀发在耳边结了个稍大且松散的鬓,用一只朴素的木簪子固定。长发从颈肩处一直垂到腰下,随著她的走
动,微微摇晃。街上女子们对她投以或嫉妒或羡慕的眼光,男子们则无一例外的在她身上移不开眼。而那女子,
则似游走於自家花庭一般,东走西逛,流连在每个小巧的摊贩之前。
“伽兰。”因为不放心,死活也要跟著娑伽罗来人间的谛洛,从他身後的阴暗小巷中走出来,“我到宫里看过,
她的确是死了。三个月前死的,但是皇陵的石棺里却没有她的尸身。石棺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如果不是他们葬了
一幅空棺,那麽,盗走她尸身的,一定非人。还有……”说到这里,谛洛加重语气,道出重点,“天朝芸湘公主
,不是十七岁,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怎麽可能?
“不然,”谛洛一手指向不远处流连於一个莲花灯前的姬芙,“你看她那样,像十七岁吗?”
的确。一点都不像。娑伽罗烦躁的咬著麽指。
到底是怎麽回事?究竟是谁,有那麽大的能耐,能在他的密切监视下给她还魂,而又不被他发觉?还有,她那四
岁的差距又是怎麽回事?
该死!究竟是怎麽回事?
“伽兰,她到底是谁?”他只顾得跟著伽兰到人间,却根本不知道所为何事。
娑伽罗挠乱了自己的长发,“就是那三个老头子宝贝的紧的瓶子。”放著怕被人抢,藏著又觉得可惜。真是有够
宝贝的。
“啊?”瓶子?好不容易由瓶字联想,推测出她的身份,谛洛皱起了剑眉。他终於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就是
三世佛座下的净瓶使者,无妙?”那个弄得佛界无比头痛的无妙?
“对啦!”
当年无妙下界历劫,却因动了凡心不能摆脱七情六欲。最终为情所困,自甘堕落,投入修罗道。所幸释迦佛赶在
她大开杀戒之前将她带回须弥山,锁在潮音洞中。岂料,与无妙纠缠不清的青发妖精却一力杀上须弥山,伤人无
数。再加上无妙无心悔改,无奈之下,佛界只能放人。但暗地里,他们却是将无妙打入轮回,让那青发的妖精在
滚滚红尘中苦苦追寻。
都答应放人了,还这样整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