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坐车不坐车不十元起价马上就走……
陈风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黑黑的,瘦瘦的,一件油渍斑驳的旧衬衫,跨坐在一辆黑摩托上,满脸堆笑
谄媚地向他打着招呼,老板走不啦?便宜喽!
楚卫!
22
陈风一言不发地坐上了楚卫的摩托车,他知道,楚卫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只能上车。
楚卫依然是谄媚的笑,公式化的、招揽生意的笑──老板,坐稳喽!
陈风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那张谄媚得可恶的笑脸狠狠撕碎,可是,他只是认命地叹一口气,轻轻搂住了楚卫的腰
。
“你瘦了。”很平淡的陈述,就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楚卫轻轻地抖了一下,没回答。
冷风撩开了楚卫的头发,露出脖梗处一道长长的伤疤,很长、很深、很粗,一直从脖子後面延伸到耳根,丑陋的、
歪七扭八拙劣的缝合,像一只蜈蚣。陈风下意识地想要触摸,却在即将接触到的那一瞬间,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
楚卫一点没察觉,熟练地操纵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向前行驶,一直驶进了凤凰山公墓。
楚卫把陈风带到了那座熟悉的墓碑前,陈风知道,墓碑下埋着的是自己的前辈,老雷的老夥计。
“这是我大师兄,我在C市呆了这麽多年,难得来看看他。”楚卫点燃了一根烟,小心地插在了碑前,像是自言自
语。
陈风不耐烦地低头也点燃了一根烟,狠命地抽一口,再狠命地吐出去,冷冷地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什麽
事?
楚卫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你是C市新上任的市局刑警队长,是麽?
还不是,我还没去报到呢──事实上……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报到了。陈风低头看了看手表。
楚卫听出了陈风的不耐烦,苦笑了一声,“那麽……你知不知道,C市在过去的一年里,连续发生了十多起单身女
子失踪的案件?案件发生的频率很平均,差不多每三个礼拜就有一名女子失踪,这些失踪的女人平均年龄在20岁左
右,其中最小的只有16岁。所有失踪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在失踪前,都搭乘了‘黑摩的’──除了
三个人,她们失踪前的行踪不能确定,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们也很可能搭乘了‘黑摩的’,然後……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不可能!”陈风愣了一下,他在出发前也曾详细了解过C市的情况,却对这个案子一无所知,“这麽大的案子,
我怎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案子不可能不上报不通报!”
“当然可能。”楚卫冷笑了一声,“如果警方根本不立案的话,这一系列的案子就不存在,所以,也就无所谓上报
不上报的问题了。”
“不立案?怎麽会!为什麽不立案?受害者家属没有报案麽?”陈风激动地抛出一串问题,忽然想到了什麽,愣愣
地住了口。
楚卫叹了一口气,“受害者家属当然报案了,可是本市警方说不属於立案范畴,失踪者几乎都是成年人,也许只是
出外打工或者干别的什麽事情,没跟家里打招呼……”
“放屁!”陈风冷哼一声,他早就听说有的地方警察会压制立案率,因为一旦立案就意味着要保证破案率,要投入
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警力,要牵扯到很多方面的工作……可是,这麽明显和严重的案子,居然敢不立案的,还真是闻
所未闻,不,简直是骇人听闻!
“受害者家属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上访。”楚卫像是没听见陈风的粗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
,“本市警方在破案方面没有能力,阻挠上访倒是很有一套的──所以,一直到第一起案件发生了差不多一年以後
,受害者家属才终於找到了门路,把案子捅到了部里,上面才开始过问这件事,督促着本地警方不得不立了案……
”
“你是来协助调查的?”陈风终於听出了一点门道,擦擦脑门上的汗,继续问下去。
“不是。”楚卫摇摇头,专注地看向陈风,“我是来‘调查’的,但是,不是‘协助调查’。我的主要目的是两个
:第一个,是查这个案子;第二,是调查──案子背後是否存在警方玩忽职守不作为,甚至……是否存在警贼勾结
的黑幕。所以,本地警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要开展工作,必须要有一个帮手──我把你请到这里来,是想请
你,帮帮我。”
陈风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地蹬着楚卫,“你,你不怕被人认出来?赵四在本地还有余党,公安系统内部也有他们
的人,一旦被人知道你是楚卫……不行!你得走!你的处境太危险!”
楚卫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放心吧,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没人会认得出来。”
“可是那个学习班上的学员都知道你是警察,都上过你的课,都知道你是周正周老师!”
‘周老师’三个字咬得很紧,就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是的,周正,周老师,就是楚卫,那个两年前狠狠
捅了冯陈一刀,差点儿要了他一条命的家夥!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那个学习班的所有成员都是经过精心细致的考察的,不会有问题。”楚卫摇摇头,“即使有
,我也有办法应付过去。”
“是啊,你是天生的警察,天生的卧底,你能把所有的人都骗得团团转。”陈风掐灭了手中的烟,“你玩你的,恕
我不奉陪。”
楚卫叫住了他,“冯陈!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这一次!”
“不许叫我冯陈!”陈风没回头,“我叫陈风,你说的那个‘冯陈’,已经死了!”
楚卫沈默了,低头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缓缓地吐出去,好半天,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没资格
求你。”
陈风仍然没回头,“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找我。”
“我以为……我们是搭档。”楚卫说得苦涩而沈重,就像肩膀上压了一副沈甸甸的担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搭档?”陈风冷笑一声,“免了!随时可以一刀捅过来的人,能叫搭档麽?”
“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是迫不得已的,”楚卫的口吻依然沈重,“我必须那样做,也只能那样做──事实上,
如果一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那样做?你是指那一刀,还是那句话?或者……”陈风转回身来,深深地看着他,“两者都有?”
“两者都有。”楚卫肯定地点头,双眼坦然地直视过来,“我不能给你一个虚幻的承诺,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你等一
个也许永远也等不到的结果──那样的话,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陈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把一口气深深地吐出来,睁开双眼,炯炯有神地瞪过去
,苦笑着骂了一句粗话──你TMD道个歉会死啊!
楚卫也笑了,笑得苦涩──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真的。也许,如果重来一次,也许……我会捅得轻一点。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表现得好一点,好到足够和你并肩作战,这样你就用不着捅我那一刀了!”陈风摇摇头,“
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再捅我第二刀的,绝对不会!”
“那就好,”楚卫伸出了右手──“还是搭档?”
陈风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加重了语气回答,把楚卫的话换了一个字──“只是搭档!”
“谢谢。”楚卫点点头,抽回了手。
“你还是那样,一定要那麽客气。”陈风叹着气,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楚卫说,一定要,这样比较安全。
“可是你却变了很多。”楚卫也叹了一口气。
陈风哼了一声,“托您的福。”
楚卫於是又叹了一口气。
“有件东西得还给你。”陈风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递了过去,“我洗了,不过,那几点血渍,怎麽也洗不掉
。”
楚卫点点头,把手帕揣进了怀里,“咱俩好像都不太会洗东西,还记得那条床单麽?被你洗得──像一幅中国地图
。”
“记得。”陈风的嘴角终於有了一丝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老子给你洗就不错了,我长这麽大连我妈的
衣服都没洗过!”
“那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一段回忆。”楚卫若有所思地低声叹息,“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没有人回答,两个人都沈默着,只有晚风在林中叹息,树叶轻轻颤动,簌簌地响。
……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远远的大佛寺敲响了晚锺,锺声在山间飘荡,厚重而悠长,当──当──
楚卫甩甩头,看了看表,“该走了。你先走吧,到山脚搭公交车,我就不送你了。要找我的话,就去车站,必要的
时候,我会跟你联系。”
“行。”陈风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不放心地回头叮咛,“你多保重,记住,随时跟我联系。哦……对了
,这个你拿上,防身。”
一把熟悉的匕首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像一枚小小的火炬。
楚卫没有去接,他死死地盯着那把匕首,眼神很复杂,“你……还留着它?”
陈风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想留,来之前老雷死活塞给我的,说是开後门从库里偷出来的──当初被技术科拿走做
鉴定了,现在案子结了,就没那麽严了──对了,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是的,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着小米大的两个字──楚卫。
“我不要,我这里有一把了。”楚卫摇摇头,“你知道……送刀意味着什麽吗?伤害。”
“也就是说──你当初送刀给我,就是要送我一次伤害?”陈风小心试着刀锋,嘲讽地摩挲着那两个小小的字,“
说起来,你那里的那一把,应该就是当初你送我的那一把吧?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把上刻着的两个字,是什麽?”
“以後你会知道的。”楚卫又看了看表,“你该走了,再晚就没有班车了。”
“最後一个问题──”陈风举起右手,像一个好奇宝宝,刻意地把匕首上那两个字亮给楚卫看,“这一次,你的化
名是什麽?总不能还是楚卫吧?”
“当然不是,你叫我周正就行了。”楚卫回答得很痛快。
“周正……是你的真实名字?”好奇宝宝继续提问。
“是。”楚卫点点头,又看了看表。
“靠!你TMD真是天生的卧底,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陈风说了句粗话,冷笑着把匕首揣了回去。
楚卫愣了一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真是变了──以前,我说什麽你都信;现在,我说什麽你都不信。”
“谢谢夸奖。”陈风欠欠身子,转身就走。
“等一下!”楚卫急急地叫住了他,“等一下……”
“什麽?”
楚卫却又迟疑了,咬咬嘴唇,轻声说,“你可以叫我叶子,这是我小名,我妈就是这麽叫我的,不过……她已经去
世很多年了。”
“叶子,叶子……”陈风轻声重复了两遍,摇摇头,“我还是叫你周正吧──咱俩,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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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在山脚搭上了最後一班公交车,车很破,路很烂,人很少,司机大大咧咧地开得飞快,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
─骂车破、骂路烂、骂人少。
骂着骂着就骂到了警察头上,然後就引起了全车人的共鸣──是啊,如果不是警察太窝囊太混球太没本事,搞得当
地治安情况一塌糊涂,搞得老百姓提心吊胆不敢出门,好好的大马路能冷清成这个鬼模样子麽!
陈风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瞪着窗外的风景,脸红得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刹得一车人不防备全都摔得很狼狈,好在车上人不多大夥儿全有座,不然非摔出人命不可!
饶是这样司机还是落了埋怨,一车人不依不饶地跟司机算帐──你小子怎麽开的车!
司机说不怨我不怨我真的不怨我,你们没看见‘太君’在执行公务吗!
果然,路上设起了路障,一帮穿着制服的‘太君’正在盘查过往车辆,陈风扶扶腰板,叹了一口气,两年时间,C
市的同行们又升格了,被老百姓当成日本鬼子一类的货色了。
陈风对‘太君’这个称号其实是‘心有戚戚焉’,C市同行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就是在这里,他落了一身的伤
。
车子慢慢地排着队通过关卡,警察们检查得并不是很严格,基本上就是例行公事地晃上几眼就弹弹手指头放行,陈
风敏锐地发现──同行们的真正目标,是在过往的‘摩的’上。
“一直到第一起案件发生了差不多一年以後,受害者家属才终於找到了门路,把案子捅到了部里,上面才开始过问
这件事,督促着本地警方不得不立了案……”,陈风想起了楚卫的话,看起来,本地警察已经开始对这个案子采取
行动了。
果然,前面已经被拦下了好几辆‘摩的’,几个司机被警察拉到路边推推搡搡地做笔录,警察的动作完全称不上专
业,和‘文明执法’这四个字基本沾不上边,有几个人已经被连踢带踹地揍翻在了地上……楚卫!陈风一眼看见了
楚卫──蜷缩着躺倒在路边,嘴角流着血。
陈风腾地跳了起来,推开窗户要跳下去,冷风嗖地吹醒了脑袋,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处,绷成了一块石头,眼睁睁地
站着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远,眼睁睁地睁得眼睛通红。
公交车司机往後视镜里瞥了一眼,摇摇头,唉,又是个没交保护费的。
陈风知道司机的意思──本地的‘摩的’司机按规矩是要给公安局交纳治安管理费的,费用很高,凡是偷着不交的
,抓住了就是一顿胖揍,揍完了还得关几天,罚上一大笔罚款才能放出来。
冷风吹迷了眼睛,那个人已经远远地成了一个黑点,陈风死死地盯着那个黑点,习惯地要掏出手帕──却掏了空,
这才想起来,那块手帕,已经被他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於是只好任由着眼泪糊了满脸。
……
第二天一大早陈风到了局里报了到,局长姓熊──正是老雷说的那个‘老相识’,甫一上台就把站前派出所‘连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