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咦？」刚要伸出手去，就见他倏然起身夺门而出，空留满心诧异坐在床边的穆凯。

第二天一早，穆凯做好早餐，浇好花，又在沙发上看了整版的报纸，浅浅才从卧室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浅浅眼眶下有浓重的青晕，穆凯放下了报纸，「浅浅，没有睡好么？还是昨天喝多了，头疼？」

「嗯，没有啊……」心不在焉的。

穆凯走到餐桌边坐下，替浅浅到了一杯牛奶，体贴的把果酱递了过去。

「浅浅，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穆凯开口试探，希望不是真的梦游。

浅浅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突然放下面包起身就要离开。

穆凯眼捷手快，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浅浅，你这是在干什么？」

浅浅伸手拂开穆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起因为整夜失眠而干涩不已的眼睛，那里面布满了血丝。

「我没有梦游。」

「那你怎么会……？」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凯，你昨晚不是什么都看见了？」沉默片刻，浅浅下定决心，「我只是喜欢你，喜欢到每天晚上偷偷过去看你，就是这么简单！」

「浅浅，你在开玩笑么？」穆凯坐回自己位置，点燃了一支香烟，微微眯起了眼睛。

「凯，何必自欺？」浅浅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其实，你早就感觉到了，也知道我的心思吧？」

自己知道么？是知道的吧。要说完全没有预感，敏锐如他，那是假的。只是没有想到，浅浅这么快就捅破真相，丝毫不顾后果。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由一方出手打破这种平衡，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浅浅，我想把你当成弟弟来爱惜。」穆凯深深吸了一口烟，平静地陈述，「不要试图改变这种关系，好么？」

「凯，你还是那么自私。」浅浅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眼底却有什么在流动着，「五年前，我还没有资格说爱你，你离开，我也没有能力去追。」

穆凯不出声，浓黑的眉毛越拧越紧。

「可是，你居然忘记了我！」浅浅在控诉，语调却因为压抑不住的悲伤变得无力，「我永远都只能是你暂时寄托感情的工具么？五年前，跟现在，还有将来，一直都不会有区别？！」

浅浅是个太过聪明的人，而年轻又注定了他的心高气盛；偏偏爱上了一个不爱他人，原本的从容进退也被时时乱了阵脚；可是即使注定要伤痕累累、痛不欲生，他也不想放手。

「浅浅，你想得太多了。」浅浅说的都是实话，正是如此，才会戳到穆凯的痛；他很不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喜欢驾驭一切，而不是被他人影响着。

出于人类的本能，穆凯急迫的想要掩饰和逃避。掐灭了烟，将浅浅留在了原地，他转身上楼。玄关传来『！』的一声，他的第一感觉不是『担心』，而是『轻松』。

浅浅说得不错，自己果然是个极自私的人。重新点燃一根烟，穆凯倚靠在二楼露台的门框上，看着少年冲出大门的背影。

学期结束，暑假开始。

自那天甩门而出后，浅浅就开始频频外出，不到深夜决不回家。穆凯白天在学校的工作很琐碎，两人常常一天也碰不上一面，更加说不上话。

可是注意到浅浅夜不归宿的隔天，穆凯就守着房门，好歹在天亮前截住了喝得醉醺醺才跑回来的家伙。

毫不留情将浅浅拖到淋浴间，穆凯打开了冷水朝他身上冲去，「你说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小孩子脾气也要有个分寸，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浅浅被水一激，左逃右避之下，看清了穆凯怒气冲冲的表情。大概醉得不轻，他不怕死的咧嘴笑了起来。

「凯，凯你生气了啊……呃……凯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哈哈……」

「我让你笑、让你笑！」

穆凯两眼喷火，愈发觉得自己平素精干利落的形象，一朝毁于这个小魔头手里，拿着花洒劈头盖脸浇了过去。

「凯，不要冲眼睛，痛的！呜……」

因为酒醉而染上氤氲雾气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穆凯，浅浅红得不正常的小脸上，露出了求饶表情。

穆凯心里头一软，关了水闸，半拖半抱地将浅浅包在大浴巾里弄到了沙发上，又拿来大毛巾帮他擦干净头发。

「凯，好舒服呢……」像只猫咪，浅浅半眯着眼睛享受服务，进而窝在了穆凯的怀里。

「好好坐起来，不然我怎么擦啊？」穆凯没有察觉浅浅的有心勾引，心无旁骛地继续照顾醉鬼的工作。

浅浅的酒量其实不错，被冷水一淋，早已醒了大半，此时不过是在借酒装疯──跟凯赌了这么久的气，难得才遇到让他心软的好机会，怎么可以不把握？

「你还记得比赛前和我的约定么？」暖暖气息有意的，缓缓拂过穆凯的耳根。

穆凯一愣。怎么想起了这个？

下一刻，耳侧传来酥麻电流，竟然是浅浅含住了他的耳垂。

「凯啊，答应跟我交往好不好？浅浅喜欢你好久了……」软语呢喃。一双手，已经不规矩地朝穆凯下身伸过去。

「要是知道你一早做的就是这个打算，我宁愿你拒绝参加比赛。」穆凯的反应，冷静得出奇，不带半分被挑逗起的波澜。

浅浅停下手，有些意外的愕然。凯明明很好勾引的，怎么这一次不肯上当？不甘心、不甘心！绝不放弃！少年用舌头在穆凯耳际划了一圈，继续将手隔着底裤摩挲着对方男性的轮廓。

穆凯不反抗，只用没有变化的身体来证实他的坚定。感觉到对方的冷淡，浅浅惊慌了。为什么，凯真的不肯再碰我？他是讨厌我么？

「浅浅你醉了。」穆凯看着怀里的少年。

「凯，那我换个要求，只要你今天晚上抱我就好！」冲口而出的求欢，突破了廉耻的极限。浅浅抱住穆凯的脖子，卑微语气已近乎哀求。

浅浅瞪大了眼睛，看着穆凯毫不迟疑地将自己推到沙发一边。

「你如果是要找人玩，大可以出去交些朋友，只要你不往家里带，还有记得注意安全就好。」穆凯这样说，无非是想打消浅浅的歧念，却没有考虑到这样说的后果，会给浅浅带来多大的伤害。

一连数晚的夜不归宿，就是最明显的恶果。

亮银皮筋高高束起了挑染了的彩色长发，一套紧小的黑色皮衣裤，露出胳膊上的一只蝴蝶纹身，完全就是个午夜街头的不良少年。

穆凯在玄关处拦住的，就是这样子打扮着准备出门的浅浅。

「又要出去鬼混？你可是圣伯伦的优异生！」穆凯实在不知道，浅浅在想些什么。

浅浅噙着一丝嘲笑，「这个样子，才是原来的我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我不相信彼得是这么教大你的！」穆凯被他不冷不热的语调激怒了，拽住浅浅的胳膊，一把将他拉回了客厅中央。

「凯，你好像忘记了，当年你捡到的就是个贫民窟男孩！」浅浅挣脱不出来，看着有些愣怔的穆凯，大叫着，「还是你以为，十三岁之前，我是受着绅士教育长大的？」

说完这些，浅浅冲出了大门。

穆凯追到电梯间，「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他一把拽住浅浅的胳膊。

「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啊。」浅浅并不挣扎，按着楼层钮，头也不回地开口。

「浅浅，你要讲道理啊！」说起来的确是自己毁约，可是那样子的『要求』，绝对不可以答应。

感觉到胳膊上的劲道松了下来，浅浅知道穆凯又在逃避。

穆凯沮丧地坐回沙发上，眼前浮现出电梯门合上时，浅浅的那个绝望而悲伤的眼神。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穆凯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

浅浅的执拗，已经渐渐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这段时间校内校外的观察，穆凯发现浅浅在别人眼里多少是有些冰冷高傲的，那些灿烂无比的笑容、那些娇嗔玩闹的表情，都是只会在自己面前才有的。

桌上的时锺已经指向十一点，穆凯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下。他越来越迫切的觉得，自己跟浅浅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推门而入的浅浅，看到了这样一幕──

穆凯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白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因为陷入坐垫的身体微微打上了褶皱；越过沙发的光线，就停在他放过头顶的右手上，修长白净的手指自然蜷曲着；宽厚的胸膛，随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着。

因为临近黎明才不得不睡去，此时的穆凯睡得很沈，根本没有发现浅浅已经回来。

浅浅秉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慢慢在沙发前蹲坐了下来。

虽然曾经无数次偷偷进过穆凯的房间，可是从来没有哪次，可以这么清楚地看到他在沈睡中的模样：穆凯是那种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男人，俊朗的面容、英挺的身姿，还有那种张狂中又不失文雅的气质，无论是对同性或者异性，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确定他不会立即醒来，浅浅又靠近了一些。

穆凯的五官，浅浅在脑子里已经描摹过一千遍、一万遍：紧闭的薄唇，既如传说中那般拥有薄情的主人，又曾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火热游弋；高挺的鼻子、微翘的下巴，是浅浅最爱的部分；浓黑剑眉下，那双变化多端的狭长黑眸，是自己永远读不懂的迷。

──这个男人，即使是以这么随意的姿势睡去，还是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浅浅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慢慢抚上穆凯略显瘦削的脸颊，一夜过后，那里浮着淡淡的青色胡荏，衬得他的睡颜更加性感。

食指擦过那温润的唇，浅浅突然回想起：在那春宵一度后，自己临走前也曾这样依依不舍地看着穆凯，当时想着如果他如果醒了，就不顾一切地把身份告诉他；就算会被鄙视，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一步。可惜，他就像现在一样，只是睡得酣甜。

他会睡在这里，是因为担心自己吧？这么想着，浅浅突然为自己这几天的任性而后悔了。

当穆凯在浓浓的咖啡香气里醒来时，睁开眼睛，他看见的识在餐厅里忙碌着的浅浅。

阳光明媚的空间里，浅浅回过头来对他露出微笑，「凯，你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吧？带我回利物浦吧，我好想念那里的生活。」

穆凯一头雾水，莫非两人先前的争执，就这样子烟消云散了？

事实却摆在眼前，浅浅染回了长发，从此乖乖在家。

半个月后，两人决定回去利物浦，穆凯选了汽车作为交通工具。一天的车程，好在两人都有驾照，轮流开车，并不觉得十分辛苦。下午穿越了斯托克市，浅浅提出要走一段沿海公路，穆凯拗不过他，果然偏离了主道开向海边。

一望无际的爱尔兰海出现在眼前，正是黄昏时分，银白色跑车行驶在海风习习的公路上，迎面而来气流里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微腥气味，还有椰树林的清香。

「凯，快看，太阳快要落到海的那边去了，好漂亮啊！」浅浅那边面朝大海，海上落曰的景色一览无遗，「天上的彩霞也好漂亮啊，想要烧起来一样……」

「的确是很漂亮，难怪你要特意在这个时间拐道海边。」

穆凯住在利物浦的海边别墅里多年，早已看多了海景暮色，此时的情绪竟也被浅浅感染起来，兴致勃勃附和着。浅浅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了好一阵，直到满天的彩霞淡去才安静下来。

「凯，我们下次也去波恩茅斯的海滩玩好不好？我暑假会出去打工，挣到自己那份旅费没有什么问题呢！」偏着头，浅浅十分认真向穆凯说出请求。

「傻瓜，我在你20岁之前还是你的监护人，怎么可能让你负担费用？你只要乖乖读书就好啦！」

「凯，你答应了？」浅浅又惊又喜，「我最喜欢凯了！」

腾出一只手在浅浅的头顶揉了揉，穆凯的笑容里藏着担忧：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永远只能是学长和朋友？

夜幕降临，离开六年之后，浅浅又回到了当初和穆凯度过那段快乐时光的地方。

第四章

活泼开朗的浅浅，很快就赢得了别墅里所有人的好感。这天清早，穆凯出门去了，浅浅换上一身家居服，笑眯眯地缠住了正在厨房里收拾的吴伯。

「阿谦少爷，您真的要学做中国菜？」吴伯是穆凯特意从国内请来的中国菜师傅，烧得一手美味佳肴。

浅浅一脸兴奋的在四处东翻西看，「是阿，我一直对烹调很有兴趣哦！」可也就是停留在『兴趣』阶段。

「那个……您是少爷的贵客，要您下厨，不太好吧？」

浅浅一会拿起菜刀比划，一会踮脚去翻顶柜里的那些大瓷盘，老人家提心吊胆地在旁边保驾，当事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啊，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浅浅终于从餐柜的最里层拖出了一只褐红色的大釉煲，「吴伯，我上次看见凯很喜欢这个锅子里面装的食物呢！」

「阿谦少爷，那是专门用来炖红烧肉的。」听到浅浅提起自己最得意的菜肴，吴伯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吴伯，你今天就教我做吧？」浅浅立刻凑了过去，讨好地磨蹭起来，「我能学会那个美味的十分之一，就心满意足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吴伯你就不要藏私了啦……」

吴伯笑了起来，他在国内是高档酒店的大厨，却从来不肯向谁传授手艺，可是少爷的这位朋友性格率真又可爱，实在让人不能不喜欢啊。

「老头子今天破例，阿谦少爷要加油哦！」

「吴伯万岁！！我就知道你是大好人！」

中国菜的奥义，说起来有几千年的历史。真要动起手来，没有一点基础，光有诚意，那是远远不够的。只是处理原材料一节，浅浅就算是尝到了苦头，好在他选的是不太需要在刀功上讲究的菜，肉被切成小块砖状，就算过关。

接下来主要是把握不同时段炖煮的火候，一来有吴伯督阵，二来浅浅耐心极佳，所以在他被吴伯说的『肥而不腻、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浓而不咸』绕得晕晕乎乎时，一道香喷喷油亮金黄的红烧肉就出锅了。

吴伯不忘在最后嘱咐浅浅，「煮一道红烧肉的时间至少是大半天，你要记住耐心最重要，否则肉炖得不到火候、或是太烂，都会前功尽弃！」

浅浅受教的猛点头：难怪凯在这里不下厨，大概那种程度的手艺，会被厨师们取笑吧。想到凯，浅浅才注意到天色已近黄昏，连忙跑到客厅里去乖乖等人。

晚饭的餐桌上，吴伯特别提到红烧肉是浅浅第一次下厨的成果。穆凯挟了一筷子，立刻就辨出了大半是吴伯的功劳，虽然他还只是笑着没说话，浅浅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浅浅要有这种天赋，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手艺最好的学者。」穆凯想到自己老师的可怕厨艺，不禁真心感慨。

「讨厌，不给你吃了！」

浅浅恼羞成怒，伸手去端釉锅，却被穆凯连忙按住手臂。

「我又没说别的，你不爱听实话，我不说就是啊。」其实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穆凯说完，突然发觉自己原来也很毒舌。

浅浅的脸红成了西红柿，索性坐下不再理他，自顾着往口里塞白米饭。

穆凯心中略有愧疚，笑着挟了一筷子菜递在浅浅碗里，「我说笑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在里面下了心思？」

浅浅『哼』了一声，倒是埋头把菜吃了。

穆凯松了一口气，随意笑道，「你真要对一个人好，只要尽着心意去做了，那人哪里会不知道？除非他是傻子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番话在浅浅耳中，就与缱绻无限的情话一般无二。他误以为自己的殷勤和爱恋已经得到肯定，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穆凯却不知道一句就事论事，让浅浅稀里胡涂又陷深了一层。

上楼休息前，穆凯特意交待，「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