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番外──红榴往事．洗礼
01
在还使用著那个已经消逝在血族族谱上的姓氏的时候，他就知道，有的时候就算再努力，命运也不会掌握在你自
己手里。
那一年，里斯特家族灭亡。
那一年，一个有著血红色眼睛的残缺白子，被带进了血族最高荣誉的聚集地，亚雷克特家族的城堡──血榴城。
"里斯特......以后这个肮脏的姓氏就不要用了。"
老管家霍罗那似乎是从坟墓缝隙里透出来的嗓音从此铭刻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他那张一直在红榴城的阴影里隐藏
著的古老干枯面容，多年以来不曾清晰，也不曾模糊。
只有一个名为恐怖的剪影。
既是多年以后我已经了解那不过是一个虚弱、佝偻、地位低下、连维持容貌的基本力量都缺乏的老人，可那个时
候轻描淡写的一笔就把我十三年的过往抹杀的印象实在太深，太深......和母亲那半句没有说完的惆怅叹息混合
著，将我的心沈在冰冷的潭底。
‘生如浮萍啊..................'
母亲活著的时候教给我两件事。
一件事是认识到自己在族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一件事是永远不要奢望别人伸出的手。
可惜我不是什么乖孩子，这两件事我一样也没有记住。
亲王殿下给了我太多貌似是希望的东西，对著他温柔的暖金色眼眸，我看不见周围射来的冰冷视线，也感觉不到
整座城堡里鄙夷的气氛。我坐在灿烂的水晶灯下捧著中世纪黑巫师的著作，穿著镶嵌著金丝和宝石的丝绒礼服，
学习著最古老的密党礼节和优雅的夜幕之语，然后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我以为我是独得亚雷克特亲王厚爱的宠儿，但其实我只是一个流淌著人类和下级血族混合血液，有著白化的不祥
色彩的半生子。
这样的快乐日子瞬间滑过，就像大雁飞过天空不留下一丝痕迹。
那是我没有缘分亲见的风景。
十八岁那年我站在血榴城六芒阵的中心接受来自深渊的洗礼，对于一个来自底层的半生子来说，这说不定是下辈
子都难以企及的荣耀──如果血族这种灵魂都乌黑泛著血腥味的存在，也能够轮回转世的话。
那个时候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呢，只留下一些褪色的记忆和清晰的痛......
....................................
............
"红璃，你还在等殿下？？"
属于少年的嗓音压得低低的，但是那其中的跋扈却掩饰不去。
血榴城中有不少伯爵以上的大人物的继承人生活著，他们大多数是各自家族送到亲王这里示好的"礼物"，当然，
如果能得到宠信甚至学到一些亚雷克特强大的秘诀一步登天，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当然而，一直伴随在塞洛特殿下身边尽享荣宠的我，简直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推上异端审判所的
火刑十字架的存在。
不过，他们还没有那个对亲王的私有物动手的胆量。
他们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先天不足的我在血榴城璃这些年除了身量稍微抽长几乎没有长进，
所以就算听见了什么污言秽语也没有能力教训人，去向管家霍罗求援更是自取欺辱。
而亲王殿下......我已经够让他失望的了，怎么会再让他更加操心？
反正，已经十八岁了。
参加完撒旦的洗礼，我身体里那一半属于暗夜的血脉应该也会展现它应有的力量了吧？只需要有一点点的力
量......一点点，哪怕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砂砾般渺小的力量也好，只要能使用血族的魔法，我就有自信不会比
那些傲慢狂妄的贵族小子中任何一个差！
五年时光，已经足够我记下大部分精巧微妙的咒语，足够我在脑海里模拟成百上千次施用的技巧。
现在，就差............
"喂！！你这个下贱种，难道没有看见两位男爵在和你说话吗！！"
我的沉默显然惹恼了跋扈少年和他更加嚣张的同伴，大概也是今天要接受洗礼的幼子吧，若是平常他们不会激动
到失控，做出这种光明正大的挑衅的举动。
周围的人都在看著，窃窃私语，因为他们所共同拥戴的王者还没有降临。
"......"
虽然没有血族天生的魔力，但是我的视力在夜间还是很好，那些面孔上写著的轻蔑和厌恶甚至幸灾乐祸我看得一
清二楚。
不过我没有必要做什么反驳，没有人想要听，就没有必要辩解。他们只是单纯从践踏我的尊严种中获取一些扭曲
的快感，发泄平日里积压下的嫉妒愤恨。
我由著他们越说越难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计算金星的位置上。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户外期盼著太阳升起。
02
我由著他们越说越难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计算金星的位置上。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户外期盼著太阳升起。
"王妃殿下到────"
霍罗干涩阴郁的嗓音，他以一种夸张的姿态拜伏在一位神态高傲冷漠的女性身边。那就是纳姬雅女大公，密党中
另一个巅峰家族族长的独生女，亚雷克特亲王殿下所迎娶的正妻。我还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看见这位恐怕是全血
榴城最期待我死掉的大人物，她真的很漂亮，全身上下的线条完美得没有一丝生气，若非那头长长的发丝在夜风
中飘动著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尊名为傲慢的雕塑。
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一双闪动著贪婪和野心的碧绿色眼睛，才让我感觉到她活著，并且是以一种驾凌在场多数
人的姿态，活著。
一切巧妙的隐藏于优雅高贵之下，却无法令我认同她美丽。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主人般巡视著众人冷淡接受每一声卑谦的问安的视线突然转过来，从我脸上扫过。
毒蛇一般的威胁感。
这并不是一个亲王殿下口中作为政治棋子送进城堡的漂亮摆设，而是一个危险的野心家，一条狠毒的美女蛇。
我甚至不敢再去想，那个眼神的意义。
金星已经走到它该在的位置了。
灰蒙蒙的天幕最东边现在大概该有一线白色了吧？我回忆著小说里的形容，我最爱的就是描写黎明的段落，在心
底无数次猜测，揣摩。
早被亲王殿下惯宠得活络的心思也不由得雀跃起来──殿下曾经许诺，如果我能够忍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么
他就带我到世界各地去看日出。
据说有一片神秘的海面上，偶尔还能看见绿色的太阳呢......不过我还是期待传说中金色的暖阳，和殿下的眼睛
同样的颜色，那会是何等的美丽......
整个视野中能见的天空开始被一层黑色的薄雾掩盖，地狱的大门要打开了。我跟著那些安静下来的贵族少年们一
起走进星阵的中央，站在自己命定的位置上，将自己的左手交给扮演恶魔的祭司。
血族的祭典从来没有音乐，一切就像在月光下发生的那样，优雅而悄无声息。
还能听见结界外的声音，亲王殿下依旧没有出现。
我开始胆怯，害怕自己在最后关头再次成为被抛弃的孩子。握著我的手的祭司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或者那仅
仅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轻轻的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稍安毋躁。出乎意料的，那陌生人手掌传来的温度迅速
的平静了我浮躁的心。
就好像那个雪夜里，牵著我冻僵的小手的年轻亲王一般，那是一种并不温柔的温度，不足以融化被寒风冻住的灵
魂，但已经足以支撑我生存下去。
"禀吾主，让夜降临，禀吾主，让晚风吹拂，禀吾主，让大地万物从此睡去......"
祭典开始了，我跟著那交错成一片的祷告轻声细语，尽量让自己脑海一片空白，融入迎接地狱之君的队伍当中。
可是......
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越来越浓的莫名黑雾缠绕住我，无法喘息。
"............惟吾之心也懵懂，惟吾之体也空泛，惟吾之灵也......"在渐渐融为一体的祷告中我无法分辨自己
引领人的声音，脑海里飞舞著似是而非的咒语，层层叠叠的黑色结界似乎再不断的缩小，将我包裹起来。
再开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周围的幼子跟著他们各自的引领人虔诚的唱颂，赞美至高无上的其君之主的威严与力量。我
的引领人也在尽心的唱颂著，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异状。
大概几千年来的祭典当中，像我这样被排斥在仪式之外的可怜虫，真是前所未见吧！
是的，我被隔离了。
我没有力量挣脱那一道道黑色的束缚，即使我清楚那些是什么。这是一条在血榴城最古老的资料室，一个总是关
著门的小房间里一篇残稿上记载的法术，一种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诅咒。
它会吞噬被诅咒者的渴求之心作为能量，在最后关头把希望毁灭掉。
现在这团团将我围住，把我和通向力量的那道门残酷隔离开的黑幕，就是我这几年来不断重复的梦想凝聚而
成......
03
它会吞噬被诅咒者的渴求之心作为能量，在最后关头把希望毁灭掉。
现在这团团将我围住，把我和通向力量的那道门残酷隔离开的黑幕，就是我这几年来不断重复的梦想凝聚而
成......
谁也救不了我。
我知道我心底潜藏著的渴望有多么巨大，即使是亲王殿下此时出现，他恐怕也无能为力。何况这条古老而暧昧的
咒语，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一瞬间所有的真相闪过我的脑海，拼凑成一篇阴谋演奏的可笑悲歌。
那个被遗忘的房间......
那扇从来都是紧闭著的门......
那本显然被人翻动过的残破稿件......
还有。
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却突然出席了这次洗礼的王妃殿下。
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诅咒已经开始起作用，没人能阻止它。
它最终会带走我全部的生机，谁也救不了我！！除了看过那本残稿的我自己！这是那个女人利用稿件作为媒介来
施放诅咒唯一留下的破绽，也是我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
虽然被隔离出了仪式，但是恭迎撒旦倪下的阵法中四处都有漫溢的能量在激荡著，我只要能捕捉到一点点来运用
，也能够给自己创造一个生存的机会。这并不困难，之前很多次为了使我更好的理解咒语的施展，亲王殿下提供
自己的能量给我驱使，我对这些在黑暗中寂寞的存在著的元素并不陌生。
真正困难的是自己断绝希望。
这诅咒狠毒异常，几乎没有能够解除的办法，只要你的心底还存在著希望它就可以不断的攫取力量，然后反过来
伤害你。
除非......
除非你自己先一步关上那扇门。
我等待著机会。
等待著撒旦的赞美诗那最后一个高昂得不死不休的颤音。
"......赞美夜之君王，我们最终会战胜一切敌视您的光芒！！"
黑雾突然撤去，所有人暴露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
原来，这就是太阳......
并不是金色的，至少不是殿下眼眸中那样透明而深邃的金色，它似乎在浇铸的过程中流进了太多的血，呈现出一
种模糊的色彩。
那应该是温暖的源头，应该是能够照亮我身体中另一半血液的生命之源。
可是它没有温度。
只带给我剧烈的痛楚。
然后眼前的一切再次变成一片黑暗，这一次是永远的黑暗了，再也不会有光明和希望光临，一切都离我而去。
我听见诅咒消灭前的得意窃笑，它没有杀死我，但是却已经成功的达到了目的。
原本应该欢呼的人群正在尖叫，哀求，似乎还有人怒吼的声音，其中那个高昂冷酷的女音我想我会怀恨终生。
如果我还有以后的人生的话。
现在，终于什么都不用想了............
..............................
......
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些许月，我的眼睛并没有废掉，却已经不能忍受稍微明亮一点的光线。虽然
人还是躺在那间豪奢的卧室内，但是亲王殿下却没有陪伴在我身边等待我醒来。
几天来断断续续听到吸血蝙蝠的交谈，我知道血榴城内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却没有人胆敢再度提起。
一如那个叫做里斯特的家族，从此只能沈没在历史长河之底，等待著被所有经历过的人遗忘的那天。
不过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希望的门已经关上了。
我再也不用背诵那些艰涩的咒语，也不用患得患失的梦想海上的那颗绿太阳了。送来一些冰冷血浆的霍罗老脸上
轻视之情是那么明显，我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和那些龟缩在阴暗的小房间里，不断祈祷亲王殿下的一点
垂怜的娈童别无二致的命运。
这是忘记母亲活著的时候教给我最关键的两件事的下场，即使有再多的不甘心我也只能作罢，即使心碎成再多片
我也只能收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不留下空隙。
很快，衣服变得朴素，食物的种类也单一起来，但是至少还吃得饱穿得暖；房间换了一个小很多的，只有印象中
那张床的面积；书架上不再有高深的咒语书，统统换成了以前偶尔才允许看的娱乐小说。
我毫无反抗的接受这一切改变，平静的面对。
麻木的活著，但是，起码我还活著。
母亲用她的死亡教给了我最后一件事情，不管你失去了什么，哪怕是所有的幸福和希望，只要你还活著，你就并
非一无所有。
我活著，心底的火似乎也还没有熄灭。
命运虽然并非我所能掌握，然而至少我还有著能与命运对赌的筹码。
"殿下难得要来看你了，你这下贱东西还不快去收拾收拾！！"
若说这城堡里除了玄武岩墙壁外还有什么永远一成不变，大概就是霍罗这难听的嗓音了吧。我强迫自己吞咽下最
后一口冰冷的血浆，坐在梳妆台前看著自己憔悴了的面容──一个失宠者的面容。
把纷乱的心思收拢到意识的深海里，很自然的再嘴角挂上一个微笑，这是以前我从来没能成功做到的。
以后都要笑著，我已经没有愤怒和悲哀的权力。
笑著，活著。
然后等待著下一个契机，哪怕多少年过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