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乘着跷、追着风,白色纤长的身影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九尾仙妖白狐从蜀地青丘山返回江南杭州,想着久违的那个人,一个名叫青风,目前担任风云堂执法的碧眼青年
。
风云堂总会就在脚下,捏个诀,止风息云,一身飘飘的白衣恍若仙鹤展翅,优雅划过暑闷的夏日空尘,降落在风
云堂大厅外的青石地砖上。
这时陪着父亲坐在厅内的皇狐舅甥连心,跑到门口叫道:“白狐舅舅!”
“白狐先生……”杨犹劲仍如同以往对白狐敬重有加,拱着手问礼,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忧色。
白狐轻点了个头,问:“阿风呢?人不在吗?”
“青风哥哥已经失踪一个月了。”皇狐皱皱眉,说。
“什么?”
仙风道骨的外表立即变色,成为狰狞的野兽,白狐一把揪住皇狐,连珠炮地问:“阿风怎么会失踪?在哪里失踪
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犹劲大大叹了口气,回答:“由此往东三百里处有座大山,叫做玄默山,山里有个情癫崖,青风通过玄默山往
我二十六支会传递秘密讯息时,在情癫崖上遇到敌人伏击,据同行的廿五支会弟子说,他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被
逼跃入了山涧里。”
白狐只是沉沉听着,一股凌虐的斗气自血红的狭长细眼渗出,修炼了千年的九尾妖狐此刻却只有撕裂眼前一切事
物的冲动。
看着眼前的气势,杨犹劲心知不妙,又加了几句:“现在冷月还领着三个支会的弟子在当地寻找,只要一有消息
就会马上回报!”
“算了,我来找!”幸好,白狐最后还是成功地克制怒气,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将毁天灭地的欲望给克制住。
一个挥袖,如来时般潇洒风流,几个回旋后就隐身在缥缈的白云之中,往东方的玄默山情癫崖而去。
第一章
离玄默山约五十公里处,沿着刚玉溪而下,最后会到达一个名为堇清湖的地方。
世居堇清湖畔的傅家为大地主,并且与附近的渔家订下契约,提供船只并且购入渔民所有的收获物再转手,等于
是掌控堇清湖渔民生计的大老板。
这位大老板的名字叫做傅湛海,他在一个月前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弟弟碧天。碧天当时身受重伤,醒来后忘了过去
几年间的事,却有小时候待过傅家的印象,也记得自己的确有个叫做傅湛海的哥哥。
碧天虽然将过去的遭遇忘记了,傅湛海却怀疑他就是江湖堂会风云堂里的执法青风——即使如此,失而复得的弟
弟能重新回来,这个哥哥却不希望弟弟重回江湖,最好能待在傅家庄、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
可是,青风的情人、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白狐终究是找过来了。
为了顺利地进入傅家庄陪在青风身边,他在人前都化身为狐狸,只在青风面前露出仙人的本来面目,静静等着情
人回复记忆的时刻到来,好心甘情愿一起回到风云堂。
长夜漫漫过去,一大清早,仆妇郭妈子在青风的卧房外喊叫:“少爷?碧天少爷?”
“什么事……”闭着眼迷迷糊糊回了声,阿风还想睡。
“老爷回来了,还带了客人,要少爷出去打个招呼呢!”
“呀,大哥回来了!”阿风赶快起身,“郭妈,你等等,我马上开门。”阿风一边喊,一边摇醒睡在身边的好色
狐狸,要他变回狐狸的模样。
对于偶尔是人偶尔是狐狸的白狐,阿风一点也不觉得突兀,或许是潜意识对白狐有种亲密感,也或许头部受伤之
后,他变得有如孩童般纯真,惊世骇俗的妖法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他轻轻易易地接受了白狐在身边。
换了衣服,将狐狸也打点好,一人一兽就嘻笑着跑到前厅去,阿风的哥哥傅湛海坐在厅堂的主位上,身边坐着一
位蓄满短落腮胡的粗犷男子,想必就是刚刚郭妈子提的客人,不过瞧主人的神态恭敬客气,想必不是普通的客人
。
“大哥!”阿风叫着,跑到哥哥身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碧天,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你就喊他千豪哥;大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失踪了好一阵子的弟弟碧天。”
傅湛海摸
摸阿风的头,对他介绍客人。
阿风乖巧地叫了声千豪哥,就站在一旁,任狐狸舔弄着自己垂下来的手掌。
胡子男段千豪打量了阿风好一会,说:“内地拥有一双碧眼的人不多,最有名的是风云堂里,人称‘轻摆如柳絮
、眼绿若碧青’的青风……”
他说这一番话时刻意地盯着阿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阿风没任何的异样,只垂下头,微怒的眼神瞪视狐狸,轻声说:“白狐儿,别用舌头舔手掌心啦,很痒呢!”
傅湛海宠溺地抚抚他的肩,说:“碧天,你跟狐狸到外头玩去吧,我跟千豪大哥有事要谈。别跑太远!”
阿风应了声,就带着狐狸出去了。
段千豪看着阿风的背影,回头问:“湛海,你确定他真是你的……”
傅湛海听着段千豪问,就回答:“没错,他真是我离家十二年的弟弟,我是由他左脚板上的一颗长型黑痣及碧眼
认出来的。”
听出兴趣来了,段千豪问:“十二年前他还不只是个孩子?好端端地怎么就离家了呢?”
傅湛海苦笑,道:“不为别的,碧天的娘是我父亲出外经商时带回来的,生了碧天后没多久就病死;我爹是疼碧
天,可是等爹离世后,我娘看他不顺眼,常找机会借故打骂。唉,他还只是个小孩儿呢!”
摇摇头,傅湛海似乎对自己亲娘的恶意也无法茍同:“我当时上书院读书,回来后听说碧天跟一位父亲的故友离
开了,从此音讯不明……”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段千豪对阿风保持怀疑的态度。
傅湛海似乎非常敬重段千豪,对他的怀疑也不忤,回答:“一个月前附近的渔家通知说河里漂了个死人,我是本
地庄主,想说做个好事,把人埋了也是功德一件,过去时发现碧天还有一丝气息,又看见他脚下的痣……”
“他对自己过去的十二年说了什么吗?”段千豪继续追问。
“碧天伤得太严重了,最重的伤口在头部,等清醒时,他什么都忘记了,只对小时候住过这里的事情有些印象。
千豪哥,你、你真认为他就是风云堂的青风?”
段千豪凑过来,小声地说:“我刚从杭州回来,探到消息说风云堂执法青风已经失踪一个月了,别跟我说这是巧
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神色有些狠厉,大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傅湛海摇摇头,说:“就算碧天是青风又如何?我看他是真的忘了一切,如果能就此回到傅碧天的身分也好,我
一直对他十二年前失踪的事耿耿于怀,现在人既然回来了,我会好好待他,不让他再去蹚江湖浑水……”
段千豪突然哼哼笑着,说:“你的意思是:江湖浑水你一个人蹚就行了?”
傅湛海也笑了,“说哪儿话?我既然跟大哥结拜了,也宣誓答应效忠千豪会,当然不可能一个人逍遥啊!倒是大
哥你身为千豪会会主,出来好一阵子了,会里的事放着不管行吗?放心让蓁蓁妹子掌权?”
提到了蓁蓁妹子,段千豪的眼里有些惧意,却仍旧假装正经地谈论正事。
“风云堂窜起得太快,又得到皇帝老儿这么硬的后台。我本来担心风云堂的两位当家有野心,打算吞食北方领域
,对我千豪会不利,不过到杭州转了一转,没看到可疑的迹象,倒是听说岭南百毒门新上任的门主银童子有并吞
武林的野心。”
“那可真是棘手啊!我们跟风云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么久,而百毒门人行事任性,不知道会搞出什
么花样,得多盯着些……”傅湛海思考了好一会后,说。
段千豪正要接口说什么,突然间眉头一扬,脚尖一点,如鹰似地掠到门外,两只健壮的手臂一攫,抓进来一个小
厮。
“鬼鬼祟祟在偷听什么?”段千豪大喝。
抓进来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润润的娃娃脸上有吓了一大跳的惊疑,像一只落入
陷阱的小鹿,显然被吓坏了。
“老爷……”睁着一双受惊的眼,男孩求救似地看着傅湛海。
“大哥,别冲动,他是我庄里刚进来的小厮,不太懂规矩。小月,刚才为什么站在门外不进来?”傅湛海笑着解
围,却还是问了小月这一句。
“郭妈说可以用膳了,要我过来请老爷和客人过去。”颤颤地说完,小月怯生生抬头望着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以
上的粗犷落腮胡男,“爷……可不可以放了我?”
段千豪仍旧不放手,恶狠狠地问:“为什么要站在门外偷听?”
又被客人的大嗓门给吓到,小月都要掉出眼泪了,“你们不是在谈话吗?我怕吵了你们挨骂嘛!”
看这年轻的男孩泪眼汪汪地,让自己居然有欺负小动物的错觉,段千豪一愣,放了手。
“以后有事直接进来说就是,不用怕,你先下去吧。对了,顺便把碧天找回来吃饭。”傅湛海个性温和,不会为
这种小事
责骂下人,再加上小月很讨人喜欢,人机伶又乖巧,所以手摆摆要他先走。
小月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一笑,脸颊上就冒出了两个酒窝来,更增添了几分稚气;他对傅湛海鞠了个躬,又朝段
千豪点了点头,就“哗”地一声溜到门外。
“才刚进来的下人?你也未免太没戒心了,这家伙看起来虽然还小,也没三两肉挂在身上,可江湖上藏龙卧虎的
人太多……”
段千豪抱怨。
傅湛海打断他的话:“大哥,你就是疑心病重,连这么一个小朋友也让你疑神疑鬼的。好了,肚子饿了吧?来,
这边请!”
手往膳厅处一请,段千豪住了口,走出门,却又忍不住朝小月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话说阿风领着狐狸又跑到庄外那一片松柏林里,跑一阵追一阵,直到狐狸追上把他扑倒在地为止,这一扑上不得
了,狐狸立即化为人身,找到阿风的嘴又亲又咬了起来,好像怎么舔都舔不够似的。
玩得正高兴,突然附近脚步声传来,白狐“刷”一声变回狐狸,回头看不速之客,居然见到了某张熟悉的脸孔。
“碧天少爷,老爷吩咐回去用午膳了!”亲和秀美的笑脸,脸上还浮起两个甜甜的酒窝,是刚刚被段千豪吓到几
乎剩半条命的小月。
“噢,小月,我这就回去。”
阿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尘埃,对狐狸说:“白狐儿,我们比赛谁先到庄子里!”说着一溜烟就往前跑去。
小月看着阿风奔驰的身影,笑着呢喃:“青风真是的,要比赛谁比得过他的轻功?”
“没想到你也来了!”
清冷的声音蓦然传入小月的耳朵,他一个警醒,反应却不像刚才厅堂中那样的懦弱胆小,转头往声音来源去,原
来站着狐狸的位置已经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白狐?”是友非敌,小月放下警戒,眼睛溜了溜,“那只狐狸是你?”
点个头算是默认,白狐问:“冷月,既然找到了阿风,为什么还逗留在这里?我在风云堂听二当家说阿风失踪了
,气得差点没把风云堂给掀了,还打算把你们这些派他出什么狗屁任务的人给丢下情癫崖陪葬!”
冷月吐了吐舌头,说:“息怒息怒,我一有青风的消息就来了,当时他还昏迷着,我怕傅家庄的人对他不利,就
想办法潜进来。看在我为了青风,委屈自己当奴仆伺候他人的分上,你就放过我一家老小吧!”
油嘴滑舌地说着话,这才是小月——原名冷月的真正面目。
冷月,风云堂大当家韩秀飞的儿子,身兼月门执法,富心机工巧诈,智计一流,别看他外表纯稚童真,像个大男
孩似的,其实他的年纪比阿风还大,已经二十五岁了。
至于风云堂,势力盘据秦岭淮河以南,其下有无以数计的分支据点,在南部主要城市乡镇经手各式明暗生意。
总堂设在杭州,最近几个月因为堂内花门的新门主皇狐与皇族关系密切,还藉此承揽了官输水、陆运一切生意,
气势如日中天。
江湖中能与风云堂分庭抗礼的,唯有盘据黄河以北的千豪会,只是两堂会甚少来往,因此段千豪及傅湛海从未亲
眼见过青风、冷月两人。
现在白狐见到冷月,有些生气,问:“既然早就找到了阿风,为什么不立刻把消息送回风云堂?害我一直心急如
焚的!”
冷月察觉到千年九尾狐气得几乎要吃人的模样,心中一凛。
“别怪我,我是混到傅家后,才知道主人傅湛海就是千豪会会主段千豪的结拜兄弟,哪敢乱动?要是知道我居然
隐瞒身分潜入,一定以为风云堂怀有不良意图,要是引得两大堂会的斗争,只怕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啊!”冷月
陪着笑说。
“谁管你们?你们人间要斗个你死我活是你们人间的事,我只在乎阿风一个人。”白狐不屑地说。
“要是风云堂真跟千豪会打起来,白狐大人,你真以为青风会袖手旁观吗?一边是对他义重如山的养父,另一边
可是他货真价实的亲兄长……”冷月嘿嘿笑着提醒。
“那男人真是阿风的哥哥?”白狐的眼迷离了,问。
“看来的确是亲兄弟,所以我每天都战战兢兢,一方面要确认傅湛海是不是想藉由青风对付我风云堂,一方面又
要小心不曝露身分……”
白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现在事情又更棘手了。”冷月搓搓手,有点儿担忧,“那个胡子男人是千豪会的会主段千豪,武功比想象中还
要高,居然察觉得到我在偷听,真要动手我是不及他的。真是的,他不好好待在千豪会,南下来做什么?”
自顾自地说完,冷月陷入了沉思。
白狐根本不在乎什么千豪会段千豪的,只是经由冷月一提点,知道阿风重情重义,两边若是发生个什么事,他会
是第一个冲上火线的人,才不管情人白狐怎么劝呢!
想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人,白狐突然发现阿风已经离开自己的眼界好一会了;又犯了大错,数月内阿风受了两次几
乎致命的伤,还都在自己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保险一点,最好能时刻都陪在他身边,绝对不让他再受第三次伤。
转个头打断正在沉思的冷月,白狐说:“我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总之,我会看好阿风的,真有事我就带他回青丘
山,免得被你们风云堂给害惨!”
见白狐正要回去庄内,冷月忙说:“白狐大人,容我提醒一下,那个段千豪对青风不是很放心的样子,你多担待
点,他武功可是在我跟青风之上……”
白狐点点头,冷月继续说:“那个,他也在怀疑我……我若有事,也麻烦你施个贵手救我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