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不,是越来越觉得陌生。他们之间似乎永远有一道看不见的墙阻隔
着,无论他施以怎样的方法都无法打破他。他知道自己在一次次的任性中,只会让彼此都受到伤害,但是他无法
克制自己的那种冲动,他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真实的想法,即使这会揭开他心中的伤疤,他也要去了解。
「好吧……我明天陪你去。」也许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话在这个流着冯家祖血的人身上,只会起到反作用,但
是他还是不甘心地再次尝试,结果不出所料。区白月摇摇头,为什么呢,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紧张一个人的安危了
……就算是订立了血契,对于那个人以外的人,他都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区白月每次这么问自己都得不到答
案。果然还是他们长得太相像的缘故吗?那个在最后笑着对他说「白月,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哦……」的男人,
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的梦中无数次的相互交叠,甚至在清醒的时候,当冯羽和他一样执意要做一些他明知
道会对他造成伤害的事时,自己还是忍不住为他紧张。自己难道还是忘不了他吗?我的幸福……在你走以后,我
还可以幸福吗……自嘲地笑笑,我早就已经失去得到幸福的能力了。
青鸟在笼子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久久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令冯羽意想不到的,是区白月所说的陪他去居然是以人的样子。以他以往一贯的经验,这只狐狸是不让除了他以
外的任何与他有关的人看到他人的样貌的,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父母亲。当一早走出门,看到路对面站着的身
材高挑的男人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区白月上身是苹果绿色的衬衫,肩上还扎着件白色的线衫,长腿上是浅米色的牛仔裤,白色的球鞋,一顶棒球帽
下压着的显然是那头惹眼的银色长发。看到冯羽,他伸伸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这样看还挺像个大学生,怎么样,以后和我一起上课吧?我们学校的女生肯定被你个雄狐狸精迷个神魂颠倒
……」冯羽忍不住笑着调侃他。
「废什么话,快走。」显然狐妖还很不能适应把黑白以外的颜色穿上身,被这么一说,苍白的脸上居然红了红。
周日的学校里比平时少了许多人,本市内的学生大都回家了,外地学生也有很多都出去逛街。两个人并排走在芳
草萋萋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树影班驳地落在身上,冯羽感觉着身旁平和的气场,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和区白
月慢慢地散步,以人的姿态。
学校戏剧社的排练室是一个被废弃的舞蹈教室,他们到得早,除了社长以外没有几个人,那社长见到冯羽从包里
掏出的资料袋,仿佛见了福音书般两眼放光,千恩万谢之后,就捧去读了。区白月原本不愿进去,只说在外面等
着,无奈路过的几个女生都纷纷转过头来看他,再加上冯羽的劝说,也就走进来,站在舞蹈房的一个角落里。
「冯羽啊……」社长激动的声音颤抖地传来,「这个,那个,你这个剧本是很好,不过我们社里恐怕很难找到你
写的朱莉这个角色啊……我们社的女社员,没有一个有你说的这个条件啊。」
「我只负责写,选角色的事你就别找我了。」冯羽耸耸肩,「随便找个女生演不就行了吗?」
见社长的脸色越发难看,一个男社员在后面窃窃地说:「其实,我们这个社团的最后一个女社员在昨天也辞社了
。」
「什么!」冯羽万万想不到,一直以来都是女社员充斥的戏剧社居然会出现没有女演员的情况,「怎么可能……
」
「其实是社里最近发生了一连串针对女社员的怪事,大家都说是闹鬼,所以都不敢来了,尤其是听说校际比赛是
在学校那个出过事的礼堂里举办,就更加没有人愿意来演了。」社长越说声音越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过
这事确实太诡异,搞得社里人心惶惶……」
「那就放弃算了。」冯羽说得轻松。
「不行!我怎么可以让学校传了那么多届的戏剧社断送在我的手上!」眼前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居然就真的涕泗交
流起来:「就算是要反串角色,我也要把这出戏拍出来……就算这不是为了社团,我也要……」
「社长……」身后的两个男生也擦起了眼睛。
冯羽见此情景也犹豫了,没有想到学校里居然还有这样热爱表演的一群人:「这个……虽然我很想帮你,不过也
不能把朱莉这个第一女主角给去掉啊,何况她还有很多的戏份……我总不能把她改成男的吧。」
「看来只有反串了……」一个胖胖的男生道。
「可是找谁来呢?」一个瘦高的眼镜男说。
社长环顾四周,大义凛然地说:「看来,只有我来了!」
「你不行!」冯羽道,「你这么高,怎么看都会穿帮的,到时候就变成闹剧了。」
「那怎么办……」社长正要低下头,忽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用力一把抓住了冯羽的肩:「那里!那里!」
「什么?」冯羽被他忽然激动的神情搞糊涂了,转脸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那个女生是你的朋友吗?」社长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星光,「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女生!」
「啊?」靠着墙壁差点睡着的区白月抬起头来,想不出为什么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棒
球帽下一双金色的眸子里满是迷惑。
冯羽「噗」地一下喷笑出声,「他不行。」
「怎么不行?」眼看着他眼里希望的火种就要熄灭了。
「他是……男的。」差点说成他是妖怪了,冯羽连连摆手。
「男的!怎么可能!」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变得僵直,「怎么会……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要不,你
就劝劝你这位朋友,帮我们反串一下……」
区白月被盯得毛了,走上前来:「冯羽,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走到阳光里,他修长的身材,刻意压低的棒球
帽下露出瘦削的下颔,雪白的肌肤配上水色的唇,形上几缕银发从帽子里滑落下来,落在白色的线衫上……如果
不开口,十足就像是时装杂志上的高挑名模。
冯羽分明听到身后几个人抽气的声音,正想拒绝了社长的不情之请就和区白月回去,突然,脑中闪过一个邪恶的
念头,嘴角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一把拉住正准备走的区白月,「你们等一下,我来和他说说。」说着,就推着
狐仙出门去。
「我拒绝。」区白月回答得很干脆,「冯羽,并不是说我和你有契约,就要什么都必须听你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
「我知道,我知道……」冯羽显然成竹在胸,「你来演这个角色并不是我要报复你什么(事实上这显然是其中原
因之一),而是让你在排练的时候还要演出的时候保护我啊!」
「保护你?」
「没错啊,你不是说我有危险吗?而且最近这里似乎真的发生了一些什么……那个比赛用的舞台也曾经发生过女
演员在演出前在灯光架上上吊自杀的事情。」冯羽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真诚可信,「我已经决定帮助他
们排演好这出戏了,所以以后我可能天天都要来这里报到,万一我有个不测……」
区白月不出声,眼中是完全的不信任:「为什么要我来演女人?」
既然口风已经松动了了,就要趁热打铁:「我想来想去,这个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既可以全程掌握我的行踪,我
也可以好好调查一下学校里的这些诡异事件。」
看他继续不答话,冯羽心里有了九成的把握:「怎样,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以后也无条件的听从你一件事…
…如何?」想来这个狐狸精条件无非是多找小军来家玩玩,或者多请他两次油豆腐之类的。
金色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事你不能让那只死乌鸦知道。」
「这没问题!我可没他那么八卦。」
狐狸尴尬地被推回排练室的时候,看着满室各色的男生奇怪的目光,才为自己居然如此轻率的做出了这个决定而
后悔起来。
「这位是我的死党区白月,以后排练的时候我们都会来……」冯羽笑着介绍着,心情无比的好。死狐狸精,你也
有今天啊!
* * * * * *
姬殇独自坐在院子里抚琴,瑶柱上的紫铜香炉里焚着返魂香,满院皆是张扬地绽放着的血色彼岸花,这本应在奈
何桥边才得生长的妖花在她的悉心栽培下,在这仙境中开得如火如荼。她雪白的裙裾拖在花上,仿佛都被这曼珠
沙华染上了触目的血红……突然,琴声戛然而止,水葱般的手收下,低垂的眉眼抬了起来,竟是生着一双金色的
细细瞳仁。
「回来了……」水色的薄唇轻启。
青衣的中年男子抱肘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我见到他们了。」
眼波流转而下,她继续低头,手抚上琴弦,「帝青你总是爱多管闲事。」声调不高,却能听出其中的嗔意。
「殇啊,你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吧……我真心地再劝你一次。」他走上一步,「你这么做,未必能补偿什么的。」
她不说话,只伸手指了还在冒着烟的香炉:「你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魍魉八部的众鬼刚才已经被我遣去,
这次我是下了决心的。」
「殇……」眼前这个女子水银般的长发在夕阳下闪着波光,美得让人神迷。
「听说最近社里闹鬼都是针对女社员的。」排练间隙,冯羽把握时机地坐到区白月身边,「有女社员在厕所里听
到奇怪的笑声,有人的化妆镜被漆上了紫色,有人在随身的包里发现死老鼠……」
「我又不是女人,没遇到什么事。」区白月头也不抬地看着剧本,「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妖气。」
冯羽向他身边靠了靠,小声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搞鬼?」
区白月翻了页剧本,一张纸条从中掉了出来,上面赫然用猩红的麦克笔大大地写着十三、四个「死」字。「啧,
又来了。」他皱皱眉,把纸条又夹回原处。
「这也叫没事!」冯羽大惊。
「在我看来,这种东西造成的威胁还不如那些。」区白月说着一抬头,只见不远处几张原本痴看着这边的脸忙不
迭地纷纷低下去,「真是的……」狐仙忿忿地说。
眼见着这一幕的冯羽忍俊不禁,对于这个狐仙来说,现在最惹他心烦的大概就是仰慕者的问题。「明天要去校际
比赛的礼堂正式彩排,那里是真出过事的,一会一起去看看吧。」
「好吧。」区白月站起身,休息时间结束,他又要去扮演那个该死的女主角了。
从社长那里借来了钥匙,冯羽轻轻推开了老礼堂的侧门。外表老旧的礼堂内部刚经过翻新,新装上的座椅显得和
油漆剥落的舞台很是格格不入。
「果然有妖气,」区白月说者环视四周,「不过应该不是很强的灵……」
冯羽也发觉,除了区白月身上淡淡的菊香,还有些微的妖气从舞台上飘散出来:「都死了两年还没成佛吗?」
他边说边向台上走,却被狐仙伸手挡了挡,「还是小心为好。」他说着走到他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上到空荡荡的
舞台中央,感觉妖气就从头顶缓缓流下。
冯羽取出张符纸贴在地面上,口中念诀,右手剑指凌空写了个「显」字:「你出来吧。」
符纸上的字一下亮了起来,红黑色的符字转眼间变成金色的线条,从晦暗的舞台上盘旋升起,它们在半空中不停
翻滚变化,片刻后,金线渐渐地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体态。
「你就是两年前在这里上吊自杀的吧?」冯羽的大眼镜上反着光。
女子点了点头。
「为什么一直不愿转世投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想演戏……」声音轻轻地在礼堂里回荡。
「切。」区白月转过脸去,人类的执念就是这么无聊。
冯羽不去理会身边人的不屑:「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戏剧社的女社员都吓跑的?」
女鬼摇了摇头。
「傻瓜,地缚灵连这个礼堂的舞台都出不了,怎么可能出去作怪。」狐仙可不会错过任何可以吐槽他这个主人的
机会。
「哼……」冯羽知道自己又犯了低级错误,可仍旧狠狠地瞪了区白月一眼,「那我就帮你超渡了吧,我这个水准
的帮人家做法事,可都是要收高价的,这次算无偿服务。」
「我要演戏……」女鬼只是低声说着,「求求你,让我演一次戏吧……」话音未落,那些金线就仿佛一下失去支
撑一般,纷纷坠落下去,化成金色的粉尘在空中消散了。
区白月拾起地上的符纸:「逃走了……她愿意这样也没办法。反正地缚灵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我们回去吧。」
「嗯。」冯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好确定,只有点点头与他一起离开了。「你说那乌鸦还在笼子里么?」
「缚鬼术只是幌子,他这次来一定是我妈让他来监视我的。」区白月挑挑眉,「关不住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青鸟在笼子里一听到动静马上扑腾了起来:「你们最近怎么一直要一起出去啊!小月月,你怎么也不理我呀!你
们都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啦?」
冯羽走进房间就往床上一倒,「好奇怪啊……」
「嗯?」区白月跟进来,「什么事奇怪?」
「我总觉得今天看到的那个地缚灵有点奇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冯羽两手垫在脑后。
「似曾相识?我怎么不觉得。」
「不清楚啊,所以才奇怪呢……」
「你们不要把我当空气啊!」鸟在笼子里上窜下跳。
* * * * * *
「帝……」银发的美人半靠在俊逸青年的臂弯里,眼中脉脉含情,波光流转,「请不要抛下妾身……」
「爱妃……我从今以后就不是你的帝了。答应我,要幸福地活下去……」青年猛地松开美人的肩,决绝地转身离
去。
「帝……」
「好好好!非常好!」冯羽和其他社员一起拍着手从座位站起来,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上欣赏,没想到这个狐狸精
还有表演的天赋,「这一段就这么过了。」
扮演望帝的社长也从后台走上来,本想搀区白月一把,却被无情地推开了手,略显尴尬地看着立刻变得冷冰冰的
美人:「白月同学真的演得太好了,最后搞得我都有点感动呢……」
「只是这剧本写得太滥了,都是些什么俗滥的台词啊。」区白月拍拍身上的灰尘,还不忘刺激一下编剧。
冯羽心中立刻收回了刚才由衷的赞美,脸上却不改笑容:「说的有道理,这台词确实太没震撼力了。我想这样,
在离别前再加一个接吻的动作,是不是更有煽情效果一些?」
「接吻!」社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这……」
区白月一边眉毛跳了跳:「我无所谓啊,反正又不是真吻,只要做个接近的动作就行了。」
「白月同学……」除了冯羽,所有的男生都发出了或是赞叹,或是嫉妒的感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