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容颜,他突然有种掀翻镜子的念头。面前的人让他觉得如此恶心。
「爹……姐姐……」听见小史梦呓,若林连忙坐回床边。
小史似是醒了,慢慢从床上坐起,迎面逸来一股淡雅的水仙芬芳。
「梦见什么了么?」若林见小史一脸惊讶,以为他忘了他是谁,微笑道。「我叫……」
「若林!」为证明自己没忘记他的名字,小史急忙脱口而出。一说完立刻又尴尬地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我知道
的,你姓惠,叫若林。我没有忘记。」
两抹红云在脸颊升起,小史顿觉心跳加速。他怎么会忘记他是谁。这名字的主人从相见的那一刻就已深入自己的骨
髓了,不是么?
「记得就好。」若林的笑容犹如加快心率的催化剂,小史的心口好像栓了一只乱蹦的小兔。「听陈伯说你刚才又在
房里闹来着?」
「我不喜欢别人给我量身。」一缕后怕从眼中一闪而过,小史不自禁地坐近若林。
「傻孩子,不量身怎么给你做新衣裳呢?」
小史觉得奇怪若林看上去分明大不了他几岁,怎么叫他孩子?他才不要他叫他孩子。
「我都十五了,不小了。我姐姐十八岁那年还没成亲,爹已经急得直喊太迟了呢!」
不知怎么,从做衣裳扯到成亲上,若林觉得有趣,问道:「成亲?你有喜欢的姑娘么?」
「我没见过多少姑娘!」
从早上婢女的事上看,若林觉得这话也不假,随即换了一种问法:「那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只想和他待在一块的
?」
小史浑身一热。从见到若林再与他分开的小半天里,除了担忧过身负的报仇大计外。他好多次都在想若林,想他的
一颦一笑、天簌之音还有那水仙般的体香。他搞不清这是不是喜欢,但至少自己就是想和他待在一块。一分开就会
想念。
小史没有回话,若林疑他困了,准备起身,不再调侃。
「你乏了吧!那好好睡,我走了!」
「没!你别走,我一点也不乏。这屋子有点大,我有点害怕。」小史拉住若林的袖口,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那好,我正好带来各地的奏章准备筛选后呈上去。」怜爱之情升上若林的心头。
「呈上去?呈给那个狗……呃……那个皇上么?」
「诶!」若林的手指轻点小史的嘴唇,「皇上就是皇上,称呼前不能加『那个』。」
因为碰触到他的手指,小史的心又加速地狂跳起来。
「你和皇上很熟么?」
「怎么?你有冤屈要见圣上么?」
若林本是打趣,不想小史真的承接上来。
「对!我有冤屈,天下奇冤,一定要见到他!」
小史说这话的样子甚是认真,若林却不以为然:「凭你这副姿色,若是进了宫,出来恐怕就难了。」
小史涉世未深,不懂若林话中的意思,按自己的想法说道:「不会出不来,只要我解决了马上就出来!」
这少年实在纯真得可爱,若林嘴角微微上扬,走至书案批阅起公文。
小史看他不再说话,便躺下休息,可翻来辗去,周公偏是不来寻他。披上单衣,下了床,轻轻走到若林身边。
案上堆满了拆纸奏章,小史不知这些是何物。以前看姐姐做帐也不曾见过堆着这么多东西。
「你叫什么?」一纸一笔搁于面前,若林从小山般高的奏拆中抬起头。
小史看得出他是要叫他把名字写在纸上。他不敢动笔,因为他连怎么拿也不会。小史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他不想
让若林觉得他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
但他又好想告诉他,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的名字,先前对若林要把他抓去皇宫的想法也不知何时烟消云散。
他就是想告诉他,让他知道,永远记住。即便下一刻要粉身碎骨,他也要赌一赌。
「我叫……周小史!」红唇张启,吐出几个重如千金的字。
「周小史?」烛光在瞳中摇曳,若林重复道。
对,这就是我的名字,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小史不知这是否叫出卖灵魂。如果若林知道了他的亡命身份而且站在狗皇帝那边,那为家人报仇的事已经化为了天
方夜谈了。可灵魂就是像被蛊惑了一般令他非说不可。
天下人都可不知我是谁,唯独你不可。
若林拿过纸笔,迅速地写下三个字,问道:「是这样写么?」
小史凑过去看着那竖排着的三个字——「周小史」。虽然他看不懂,但这字体却让他觉得和书写的人一样秀丽俊美
。
「嗯,是这样!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过奖了,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楷书啊!」
「可以把它送予我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姓名用笔墨写于纸上,小史心中激动不已。
若林心中不解,这区区一纸何必如此兴奋,开口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小史开心地拿过纸张,细细卷好,小心地放入怀中,与姐姐的书稿放在一起。
目光落到窗前的一只白玉花瓶,心中顿时一阵抽痛。小史认出那是家里的做坊制作出来的花瓶。若林感觉到小史的
不恰,随他的目光看去。
「噢!那是前不久御赐的一批花瓶,听说是洛阳一个很有手艺的人家所制!」
「那……这家人现在还在么?」小史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这我到是不知。这些东西都是直接送进宫里,再由宫里挑选后送予下面的臣子。我昼夜忙于公务,对民间之事不
甚了解。」
原来如此,小史感到失望多过庆幸。如果在知道的前提下,他又会做何反应呢?
小史不再说话,拖来一条小板凳,手托腮看着若林筛选公文。虽不知他究竟在写什么,但只要看到他处于视线,就
会分外满足。
一连几日,若林都带小史到厅堂用膳,身边有不少女仕,小史也不觉得害怕。但到了人多的地方,他还是不开口。
只有到了晚上才会与若林单个儿说话。
每天夜里小史都会伏案看着若林筛选公文,但天亮醒来的时候总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而若林则是倚案而卧。这
时小史便会起身替他盖上衣物。
触及若林及腰的发丝,小史的手轻轻一颤。柔滑如薄羽般的发丝在指间一滑而过,让人留恋往返。
简单而又愉快的生活日复一日,小史多么希望时光能够放慢脚步,让他暂且搁下仇恨的阴影,彻底投入到这层温情
中去。
***
周家的庭院虽然也有精雕细凿的亭廊楼阁、假山湖泊,但比起林王府大气的风格就显得逊色许多。
白天无事,小史就好拉上若林在这当中穿梭漫游,好像怎么走都不会厌似的。两抹绝丽的身影,互不争辉,各放光
芒。在这富丽的亭院中自成一道风景。
看到石桌上摆放的黑白棋子,小史饶有兴致地拿了几枚在手上把玩。
「要我陪你下么?」若林坐到了对面的位置。
小史不知如何推却,随手捡了一枚黑子道:「我下得不太好,要不你先下子吧!」
若林听了嫣然一笑:「这哪里是下得不太好?对围棋者,由黑子先行,你不知道么?要不我教你?」
小史知道自己捅了漏子,一咬下唇。但听到若林要教他,马上来了兴趣。
从早晨一直教到午膳时间,二人都不觉腹中饥饿。小史领悟力高得惊人,一下就学去了六七成。若林见他聪惠过人
,也停不下来。直至听到有人大声嚷嚷。
「啊哟!我的好主子,你让我们好找呀!」几个婢女如麻雀般一路咋呼而来,「施大人从宫里赶来,急着见您呢!
」
「施笙?」若林眉头轻皱,随之归为平和。「把周公子带下去,切记没事别让他出来。」
小史莫明其妙地被人快速带离亭院,走至拐角,他忍不住回头张望。
只见一拨人刹有排场,浩浩荡荡地走进后院。两把孔雀扇下,处于当中位置的是一个衣着华丽、面容娇好的青年。
但远远看去又不敢断然认定他是男是女。
浓厚的胭脂可能已盖去了他最先的容貌,修长的身材应不为女子所有,但身上的衣饰却又七八分似女子所穿。袒胸
露背的装束下映衬出一轮优美的曲线。
这番装扮到让小史想起了褚楚,但至少他比此人看上去舒服。
因为褚楚穿上女装着实像个千金佳丽,而这人让他有种扮着女妆却又想告诉别人他是个男人,只不过妩媚过人罢了
的感觉。
没等仔细看清楚,小史就被拉上了楼。
第五章
小史几乎是在连推带搡的情况下回房的。期间他很想问问今天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但林王府的婢女说话频率出其地
快,根本无隙可插。
「施大人不是在皇上面前红着么?跑来找咱主子干啥?」
「唉!还不是有求于咱家大人!看那施大人女里女气的,能办成什么事?皇上膝下也没个成气候的皇子!」
「谁说没个成气候的皇子?邺殿下不是么?」牵着小史手的小婢女一阵激动,把他猛地一拉,自个儿还浑然不知。
「上次主子带我们进宫见着了,你们还都说好看来着……」
「呆子,邺殿下才不是皇上的嫡亲儿子!」
小史无心再插话了,对于她们口中的复杂关系,他根本不知所云。但讲到那个叫邺殿下的人时,一个小细节让他觉
得疑惑。因为婢女们的脸都红了,有点像煮熟的虾子。
「你们这几个丫头片子,舌长也没个分寸,口杂也无个遮拦。上头的事是你可以闲话家常的?」陈伯不知何时跟在
了后面,进到了房中,把婢女们狠狠数落了一顿,打发了出去。
「公子,主子有客要见,吩咐我来陪您。上次的尺码只量了一半,师傅也只得含糊地取个大概。今儿我把衣裳带来
了。公子凑合着试试吧!」
陈伯虽是林王府的管家,但年龄也最多四十开外。眉宇间有种慈父般的和蔼。见他忙活着把带来的新衣一件件拆包
解说款式。小史忽然想起了爹。
爹其实也挺好的。虽然他很少理会自己,但到了过年,爹还是会抱抱他,给姐姐和他一人一串冰糖葫芦和红包。
小史走至桌边翻看陈伯带来的新衣。他有丝逃避地选择了不去回忆,因为除去那零星的慈祥外,记忆中的爹只剩下
严厉的眉目和雨夜那张狰狞扭曲的嘴脸了。
***
「哟!若林!好高的兴致呀!」拨开繁坠的衣摆,如杨柳般的水蛇腰带动全身的琳琅饰物,施笙仪态万千地入座于
若林对面。
一圈侍从在亭外待伺。伸出精心护养纤指拨看棋盘上的走势,就连说话也带着胭脂味的声音道:「在下指导棋呀!
」
若林显然不愿将时间耗费在残局上,淡道:「哥,你身上的水粉味我实承受不起。无事不登门,有什么事,但说无
妨!」
「嘻,人家又不像你天生就有体香。这都是江南一代盛行的水粉不会难闻吧!」
见若林无奈地吁了口气,殷红的樱唇边形成两个醉人的酒祸,娓娓道来:「知道若林现在公务缠身,日理万基。可
我实在舍不下皇上,近日好不容易收了梅莹妃入宫,皇上却比以前更郁郁寡欢。都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头
,两个人却见面无语。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呀!要是为这事弄到龙体受损这可使不得,所以我特地来请你回去陪万岁
解解忧愁。」
「皇上和梅莹妃见面不语?」若林的眉头微皱,「各地的奏拆我已大致筛选完毕是准备入宫呈奏。宫里不是才招进
一批伺女娈童?难道皇上这么快就厌了?」
「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怎么比得了你我?到现在还没一个被临幸过呢!」挥一挥衣袖,浓烈的水粉香泽将媚态略
展。施笙起身移步到凉亭内侧,整座前院风光尽收眼底。
「这王府好是好,就是大得慌!而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全是若林你日以继夜辛劳而来?何必如此勤于国政,回到
宫中过舒坦日子岂不更加快哉?」
「哥,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呀!」若林笑得很是天真。
施笙浑身一崩,有多久他没见到这样纯净无暇的笑容?身体像干渴久时突遇清泉般靠了过去。
耳畔拂过一阵细微的和风,就如年少时常玩的咬耳朵。若林低吟:「勤于国政才能拥固权势,有了权势,天下之大
,我无所不能。哥,你信不信?就算下一刻我命人杀了你,你身后那些看似的凶悍的随从也无一敢吱声的。」
带着被人戏谑的笑涡僵持于浓妆艳抹的脸颊,一丝惊异在眼中一闪而过,随之化为一波涟漪逐渐漾开。
「讨厌!」一句嗲到叫人骨头发酥的牢骚。施笙轻推若林一把。「弟兄俩说什么杀不杀?我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
就是了。」
看不到眼底的恐惧,炫艳的脸庞立即老练地竖立起一面微笑的防护墙。杨柳腰轻轻一扭,身上的饰物立即「叮叮」
作响。
「你进宫也别等明儿了。长安那边上缴的供品被截了,拆子已到了皇上手里。那伙人你也知道势力不小,长期下去
恐怕民心不古,形成富甲一方的局面。这关头上,偏偏邺殿下又出使邻国。」
没了先前的千娇百媚,施笙摆出一副为国为民深谋元虑的模样,将自己的身份地位暗中提升了一个档次。
「唉!乏得要命,我得回宫了。那帮兔崽子还等着调教呢!」一扭一扭走向凉亭外,忽然驻足,回眸一笑。「若林
呀,哥这个人你也知道,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手足之情,有今世没来世。要为兄弟死,我头一个冲在
前面。但要是谁想背信弃义加害予我,自个儿爬上去。呵……未免也没这么容易!」
一串尖锐的笑声过后,若林看着一拨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前院,轻叹一口气,挥手招来仆人。
「更衣!准备入宫!」
***
东方微露鱼肚白,小史吹熄了快烧到底端的烛台。昨夜若林没来房里筛选奏拆,连晚膳也是陈伯端进房的。
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若林书写的纸张。小史轻轻抚摸上面的秀美字迹。心头一甜,这是自己的名字!取来一杯水
,用手指沾上。依葫芦画瓢地在桌面临摹起来。
静静地写完三个字,小史刚想好好对比欣赏一番却发觉前面的字体几乎已经干涸消失,不免有些难过。
爹为何不让他念书?别人家不是都以家中男孩念书念得好为荣么?为何爹的想法是反的?姐姐很小就通贯古经,若
是只让女儿家识字,为何褚楚也可深得夫子教诲?
想起娴熟能干的姐姐,小史又把那份书稿拿出。纸张上还留有他温热的体温。
「姐姐!」小史将它贴向胸口,轻声呼唤。
一闭上眼,全家人那幕恐怖的死状便会像走马灯般重现。小史深知从他推开木门见到那幕起,便再也不是原来天真
烂漫、无忧无虑的周小史了。
如若不报此灭族的血海深仇,这一幕便会像烙上的印记永远追逐鞭策着他。
爹和姐姐的后事怎么办?其他人挂在上面会不会冷。
家中的仆人其实都很喜欢小史,只有问他们学识上的东西时,才会变得比较冷淡。
小史突然想回家,家里人的遗体总须要安葬。在得知他们冤死悬挂之时,他又怎能高枕无忧地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
?
脱下华丽的外衣,小史心想这是若林命人给他做的,不能弄脏。轻拉开门,借着微弱的曙光确定廊上无上后,蹑手
蹑脚地跑出房。
林王府很大,一般人就算住过几日也会辩不清方位,何况是在未透亮的清晨。可小史过目不忘,走过的路一眼就能
认出。没过一柱香光景已到了侧门的柴房边。
远远看见炊事挑着两捆柴走来,连忙躲进旁边巨大的盆栽后。
清晨空中有雾露,炊事摘下微湿的草帽、蓑衣,捡了几枝干燥的柴枝向厨房走去。小史见人已走远,悄悄拿过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