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

听展昭如此说，白玉堂心里有些喜悦又有些失落。

如此近的距离，两颗心却依旧很远。依旧是多年前的距离，展昭并没有因为白玉堂多年的离去而将意念距离拉近。

夕阳慢慢下落着，白玉堂微微觉得身子有些寒冷，看着展昭清澈如水的笑容，他真想朝天大喊，如此距离如此思念

，无来由的感情在白玉堂的心里疯狂燃烧着。夕阳如花，云彩似水，一切美好都只能沉浸在这一片沉默中。

略微休息了一阵，白玉堂又背起展昭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前方马蹄声响，一个黑衣人正策马朝他俩奔来。来人个

子甚高，

满脸络腮胡子，一身劲装打扮，手擎大斧。

那人走近，翻身下马，拱手作揖道：「展大侠，白大侠，少主人已为两位准备栖身之地......就在前方。」那人伸

手指指向前方的小园林。

「你家主人是？」展昭问。

「段心楼段公子。」高个子道。

展昭轻轻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莫名感动。段心楼在他心里，就像一阵变幻的风，一时是三月春风，一时是寒冬

西北风，总让展昭捕捉不着它的方向。

三人来到小园林，林子不算很大，水榭楼台却应有尽有。

行过两个小院，三人来到一座水上楼阁。这阁楼外观精美，玉宇飞凤，底座设于湖面之上，夕阳下，楼水连影，美

得让人惊诧。也许这就是自然与人工最完美的结合。

通过一座九曲木桥，三人进入楼阁。

白玉堂扶展昭靠在木榻上，又用软红枕垫在他的背后。

展昭微微一笑，道：「哪家姑娘嫁了你，当是人生最幸事。」

白玉堂没有响应他，继续折腾着软红枕。沉默也许是最好的答复，展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事，道：「白兄

，你也别忙了，先坐一会吧。」

高个子见两人感情深厚，开口道：「你们大宋江湖人真够义气。」

展昭微笑道：「尊驾莫非来自他方？」

高个子道：「我乃大理帝君随身护卫，我姓武，单名一个忠。」

展昭微惊，道：「段心楼身后那位莫非就是大理帝？」

「正是。」高个子道。

白玉堂问：「你们大理皇帝来中原干什么？」

「陛下特来寻子。」武忠道。

虽只有一句话，展昭已有一种预感，这高个子口中的大理王子必与段心楼有关，不由得问道：「与段心楼有关？」

「段公子便是我家少主。」武忠道。

「段心楼怎么会是大理王子？他......他......不是......」白玉堂正想说段心楼是襄阳王的儿子，却被展昭拉住

了衣袖。

无论段心楼是否是大理王子，展昭都不希望白玉堂得罪了他。展昭道：「据展某所知，段公子乃我大宋人。」

武忠诚恳一笑，道：「段公子确实是我家少主......具体曲折，恕武忠不敢信口妄言。」

展昭知他为难处，道：「好......多谢武兄。」

「若无其它事，武忠先退下了。」武忠作揖便离开了阁楼。

白玉堂越想越觉得奇怪，段心楼怎么突然成了凤子龙孙。展昭也觉得好奇。

两人相谈了一会，天色便黑沉了下来，展昭心头有些压抑，开口道：「怎么还不回来......莫非不顺利......也不

知宗轩怎么样了......」

如此关心一个少年，白玉堂倒也不觉得奇怪，眼前的展昭依旧是几年前的展昭，总是不停地关心每一个值得关心的

人。

白玉堂微笑道：「段心楼虽然丧心病狂，但你的话，他还是听的，相信我，宗轩不会有事的。」

展昭微微点头。

两人正处温馨时，阁楼外却已人声鼎沸，火光渲天。展昭仔细一听，似有段心楼的声音，还没等他确定，段心楼已

经走了进来。

一身银甲已被血红浸染了半身，头上的银钩也不见踪影，一条细长的疤痕展露在众人的眼前。一向爱美的段心楼如

今却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直步走到展昭面前，笑道：「展昭......我飞上枝头要当凤凰了......我是来告别的。」

「你......你要回大理？」展昭问道。

「你该不会冒认皇亲吧？」白玉堂在一旁嘲道。

段心楼瞥了他一眼，道：「我的脑子每时每刻都很清醒......这么傻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白玉堂知道段心楼在暗讽他自己，横瞪了段心楼一眼，甩袍走出了阁楼。

段心楼见白玉堂离开，这才道：「我母亲劳你照顾多年，今次我会将她带去大理，让她安度晚年。」

他坐到展昭身边，续道：「我并非她亲生......她是大理皇妃的侍女，当年随我母亲一同离开皇宫，来到中原，我

母亲去世后，她一直照顾着我......」

段心楼突然大笑，道：「多么荒诞的故事，要不是皇帝爹亲口告诉我，我死都不会相信的......上天也许觉得我太

可怜了，所以送了我一个皇帝父亲......」

他说着，眼中流下了眼泪。

寂寞的灵魂终于有了一个安身的港湾，段心楼应是喜极而泣吧。

展昭开口道：「这本该就是属于你的幸福......只是迟来了二十几年......」

第七章

段心楼擦了擦眼泪，俏皮一笑，道：「如果它再迟来几年，我也许更感激它。」他伸手握住展昭的手臂，道：「展

昭......跟我一起走吧。」

段心楼诚恳的眼神不用任何言语修饰，他是真心希望展昭跟他一起离开大宋，展昭明白，道：「你原本属于大理，

而我，原本就属于大宋，鱼儿离开了水，就没有生机了......我离不开大宋。」

段心楼苦笑，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展昭，于是不再开口，擦了擦额头的血迹，准备离开这里。

展昭道：「段心楼......宗轩......还有太子慕......怎么样了？」

段心楼阴冷一笑，道：「得罪我段心楼的人，当然没好下场......死了，他死了。」

「谁......谁死了？」展昭惊道。

段心楼见他惊得面无血色，道：「当然是太子慕死了......他弟弟被我生擒了。」说着就听段心楼朝外高喝一声：

「把太子殿下的弟弟带进来。」

一道黑「刷」地冲进阁楼，宗轩被绳子捆得紧紧的。也许是惊讶过度，原本一双明亮的眼眸变得空洞，整个人似空

了一般。

展昭见宗轩如此境况，心里不是滋味，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宗轩身边，道：「小轩王爷......受委屈

了......」说着就替他解开了绳子。

宗轩呆呆转眸，扫了扫展昭，没有一句言语。

展昭轻轻摇摇他的身体，唤道：「小轩王爷......你怎么了？」

段心楼冷冷道：「也许见我砍下了他哥哥的首级，受刺激了......没事的，过几天就会好的。」

展昭心上似被砍了一刀，他实在无法想象宗轩心上所承受的痛苦，看着面目木讷的宗轩，展昭心里生起一阵自责，

道：「我......不该把你留在那里......」

「你们杀了我哥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宗轩突然开口说话，他说话的语气冰冷冰冷的，就似一具殭尸张翕

着嘴唇。

展昭微喜，轻轻抚着他的背脊，道：「说话就好......说话就好......」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宗轩的目光慢慢变得滚烫，如火焰般逐渐燃烧起，双手一把抓住展昭的衣领，叫嚷道：「包括你......包括你！都

是因为你......

哥哥才会死......我恨你......恨你......」说着竟反手抽了展昭一个耳光。

展昭沉沉地闭上眼睛，领受了宗轩的这一记耳光。这一切的结果即便不是展昭所愿，可看着曾经可爱的宗轩变得如

此愤怒如此暴躁，展昭自责得几乎难以呼吸。

夜色似墨，泼洒在楼阁的四周。如此沉重的夜色，比铁坚硬，比冰寒冷，人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刺激出比平常

激烈数倍的愤怒。

宗轩的眼睛始终直直看着展昭，眸中除了愤怒与莫名的憎恨外，再无其它颜色。

展昭曲起食指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他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面对已失去理智的宗轩，他选择了沉默。

很多事情，言语是难以说清楚的。

都说人的语言是用来沟通理解对方的，可在如此情况下，语言只能充当刺痛对方的利刃。

段心楼无法忍受宗轩如此对待展昭，怒道：「臭小子，要没有展昭求情，我早拧下了你的头颅！」

宗轩疯魔般低沉笑着，嘴唇间蹦着诅咒的字眼。

「有本事，大声骂出来......段某人什么都能听进去。」段心楼伸手捏住了宗轩的下巴。

宗轩狠狠瞪着段心楼，恨不能一口将他吞下肚去，怒道：「哥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段心楼的脸色慢慢阴冷，一双清澈的眼睛变得很狰狞，他咬着牙，似有极大的愤怒正在他的齿间酝酿，他慢慢转过

身体，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

展昭从没见过如此状态的段心楼，这样的愤怒、甚至不顾及自己俊美的外形，这哪里还是当初的段心楼？是什么令

他有这么深的仇恨，太子慕吗？

展昭正想开口问，段心楼又转过了身子，嘴角虽然挂着一丝微笑，可摆在那样一张阴冷的面孔上，似乎显得十分不

协调。

他靠近宗轩，道：「他做了一件错事，得罪了我，所以我要杀了他。」

「哥哥对你做了什么......」宗轩怒喊道。

段心楼没有回答，见他一双剑眉已经高高挂起，漂亮的鼻尖透着愤怒的气息，他微微抬着头，眼神邪邪地看着门外

重重的黑色，良久，良久。

他不愿再回答宗轩的提问，甚至不愿正视展昭的眼睛，昂首呼了一口气，对门外的武忠道：「把这小子放了。」他

背对着展昭道：「这样，行了吧。」

展昭看着神色愤怒的宗轩，只轻微点了点头。

「留下他的性命......日后必是祸害。」段心楼虽然知道不该留着这条小毒蛇，可是他又不忍心违了展昭的心意。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退了几步，对宗轩道：「小子，记着，以后要是想报仇，就到大理来找我。」

宗轩冷笑着看着展昭，道：「你不想让我伤害展昭吧。」

段心楼骤然觉得背心寒冷，猛地一个转身掐住了宗轩的咽喉，吼道：「小子，你可别逼我下毒手！」

「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迟早有一天我让你生不如死！」宗轩愤怒的眼神始终盯着展昭，似乎有意告诉

段心楼，日后他必定寻展昭的麻烦。

如此一个孩子，竟有这样阴险的心思，段心楼怎能留他？就见他掌臂用劲，死掐宗轩的脖颈。

「段心楼，放手！」

展昭箭步上前，拉下了段心楼的手掌。也许是过于用力，展昭的旧伤裂开，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段心楼见状，急忙伸手扶住了展昭，道：「伤口裂开了？」

「......没......没事的。」展昭忍痛站直了身子。

段心楼哪里相信。眼前的展昭，眉宇间冷冷密布，手臂、双腿都在微颤。他定睛仔细打量展昭，突然发现展昭脖颈

处血影重重，「又受伤了？」

展昭见段心楼一双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脖子处，不由得一寒，急忙伸手掩了掩脖颈，道：「还是当日之伤，已经好差

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宗轩的生死，还是伤痛实在难当，他挡在衣领处的手掌一直颤抖不止。

「我看看。」段心楼坚持道。

展昭拗不过他，只好解开衣领，道：「已经好了......是小轩王爷救了我。」说着他看了眼宗轩，就见宗轩也正凝

视着他，眼神空洞冷漠。

段心楼看着那两道深入骨底的伤口，简直怒不可遏，他没有想到太子慕竟然又下如此重手，顿觉眼前一片黑压压，

心头像被生生敲上了一根钉子，痛到极点。他慢慢走到展昭身前，伸手抓住了展昭的手掌，喃喃道：「伤口快好了

......」

他的声音听似很温和，但展昭已经听闻出其中隐藏的杀机。

段心楼沉默着，半点言语都没有，他平静地替展昭整理了衣领，脸上甚至还挂着一点点笑容，道：「嗯，你好好休

息吧......」

「段心楼......你别......」

展昭正想说你别伤害宗轩，段心楼已经开口：「我不会杀他的。」

段心楼派人将宗轩带下，自己也静静走出了楼阁。

一切都很平静。

展昭正想坐下休息一下，就听门外宗轩一声悲惨的呼喊：「哥哥......」

「怎么了！」展昭吃力地呼喊了一声。

就见白玉堂从门外冲了进来，扶住展昭的身子，道：「段心楼受刺激了......我看他八成疯了。」

「怎么了......究竟怎么了？」展昭急切地问道。

白玉堂的脸色有些苍白，道：「他让人抬出了太子慕的尸体......戮尸。」

「不......不要这样做！」

展昭推开白玉堂，一个人摇摆地走到门口。

阁楼外，黑压压一群人，他们手举*把，正围成一个圈。夜风有息，展昭甚至能闻道点点血腥味，不由得气息难顺

。

白玉堂急忙走过来，扶住展昭，「你担心那孩子？」

「人都死了......一切都该了结了......何苦再刺激那孩子！」展昭吃力道着，步子却变得有力，他推开围着的人

群，走到了段心楼身边。

血腥气十分浓烈，展昭不由得朝那源头看去。

太子慕的尸体被放在中间，只见他浑身上下都是剑口，衣衫尽红。早上还是生龙活虎的太子慕，此刻却成了一具惨

烈的尸体。

展昭无法想象段心楼是如何杀了他，那些杂密的伤口，短而深，剑剑不致命，剑剑又让人痛苦不堪。段心楼虽是狠

人，可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展昭却还是第一次见他用。

段心楼与太子之间必是有血海深仇吧，可此时，展昭无心在关心这些。他侧目见宗轩瘫在地上，傻傻地看着哥哥的

尸体。

展昭示意让白玉堂扶起宗轩，又朝宗轩道：「小轩王爷......我们回去吧。」

宗轩呆呆看了一会展昭，猛然扑进了对方的怀中，「哇」地哭出了声，「让我带哥哥的尸体回去吧，求你了......

」

夜风冷冷，听着宗轩悲惨的哭声，展昭心里难受极了。他转身正想向段心楼说话，顿见段心楼已经抽出了短剑朝太

子慕的

尸体走去。

「段心楼，别这样。」白玉堂阻拦段心楼。

「他已经死了......」展昭急忙伸手抓住了段心楼的手掌。

「我不能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段心楼朝白玉堂道：「不能让展昭白受罪！」

「够了！」展昭骤然怒道。

段心楼的视线移到了展昭的脖颈，道：「本来是够了，可现在又不够了。」他的眼神冷漠中隐藏着极大的愤怒，他

继续朝尸体走去，手中的刀刃晃了明亮的光。

白玉堂本想出手阻拦他，可身子却已经被一旁的武忠暗中钳制住，不能出其左右。

展昭依旧紧紧捏住段心楼的手臂，可段心楼哪里肯听，转手就想出刀朝太子慕的尸体戳去。情势紧急，展昭不由多

想，伸手就掀了段心楼一巴掌─

「段心楼，别再成魔了！」

脸上火辣辣，段心楼猛地想起几年展昭赏他的一个巴掌，冷冷笑了一声，「我成我的魔，与你展昭何干！」说着手

掌微用力推开展昭，举刀又朝那尸体刺去。

「段心楼......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母亲，积点德吧。」展昭双手擎着刀刃，「段心楼......不要再成魔了......

双手别再染血了......」

展昭的眼神是那样地热切，那是一种关怀，段心楼理解得的。冷风中他身子微颤，眼中的愤怒慢慢淡去了。

远处庙宇钟声轻颂，破云而至，段心楼悄悄感受到一种温暖。他低眉看着展昭淋血的双手，眸中泪光影影。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