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上——苇间风
苇间风  发于:2011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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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兰是今天才知道我是吉斯家的人吧?”

“是。”

“那萨兰是什么感觉?”

“嗯……是震惊吧。”

萨兰对于这个话题不是很喜欢,但路西安却不识趣地继续问了下去。

“只是震惊吗?”

“是。”

“没有厌恶、反感、痛恨、恐惧什么的?”

“我有必要对你有那么多负面情绪吗?”萨兰皱着眉反问道,“再怎么说我们之前也只有一面之缘,除了对你的油嘴滑舌我没有好感外,你也没做什么让我非要痛恨你的事。至于说恐惧,我可没发觉你比恶魔多长出一只角。”

有好一会儿,路西安都没有啃声,就在萨兰猜测自己的话是不是让他不快时,仰躺着的路西安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臂弯里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萨兰果然是最特别的存在呢!”

萨兰听见他边笑边说道,正诧异他为何这样说,路西安手肘一撑从地上坐了起来,凝望着远处宫殿的眼眸残留着淡淡的笑影。

“记得我十岁那年,亨利第一次带我去香博堡,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同龄的男孩,他有着和萨兰你一样温暖的发色,笑起来的样子也有几分相象。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家的孩子,反正很自然地玩在了一起,当时好到相约要成为生死与共的挚友……”象是回忆起了当年的事,路西安的眼神有了一抹恍然,“后来有一天,他知道了我是谁,然后一切都变了,他当着我的面把我送给他的弓折断,然后他……”

说到这里,路西安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勉强地笑了笑,“反正是很差劲的经历。后来啊,我又接触过一些新教徒,他们一知道我是吉斯家的人后全都脸色大变,不是当面骂我是魔鬼就是象避瘟神一样逃得远远的,反正没有一个象你这样。”

“他们之所以这样其实是因为你的哥哥,并不是真的对你有什么不满。”萨兰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因为自己也曾有过只因教派和身份就下定论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因为亨利,”目光幽深的路西安嘴角微挑,意露自嘲,“我知道亨利让许多新教徒家破人亡,他们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就是把气发泄到我身上也无所谓。不过亨利对我来说却是世间不可替代的存在,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顿了顿,路西安以罕见的认真口气说道,“即便是所有人都反对他,我也必站在他的身前!”

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什么吗?萨兰看着目光变得坚定的路西安暗自沉吟。他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吉斯公爵难道就不能宽容地对待新教徒吗?说起来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不一样都是法国人吗?为什么两教就不能实现和解?”

“和解?”路西安有些苦涩地笑了,“和解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情。几十年的宗教战争让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轻易放下仇恨,就拿我吉斯家来说吧,亨利是绝不可能忘掉杀父之仇的。这还只是其一,而最重要的是,这场宗教纷争的真正根源,天主教巨大的财富、宫廷的权利,两派的领袖谁都不想放弃!”

名为为信仰而战的宗教战争实为以孔代亲王为首的新教领袖与以吉斯家族为首的天主教领袖间的权力与财富之争,这一点,萨兰也早有觉悟,不过听到路西安如此不加掩饰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还是为之感到痛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样自相残杀下去,法兰西危在旦夕啊!”

路西安移开了目光,顺手扯了一根青色的草杆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他拿掉被咀嚼过的草杆,呼地站起身来,大大地耸了一下肩,就象是难题被解开一样轻松地说道:

“萨兰心中不是有了解决一切的答案了吗?那就坚定地走下去吧,相信那个人是可以拯救今日的法国的。至于我,”他转过头来看着萨兰,冰蓝色的眼眸浮动着邪恶的微笑,“被人称为恶魔之子的我当然是跟着亨利继续作恶啰!”

“路西安……”萨兰也站起身来,才刚开口就被路西安打断。

“啊,萨兰,在我们不得不短兵相接前请和我做朋友吧,我非常想得到你的友谊!”

“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萨兰凝望着那张笑得很灿烂却实则有些忧伤的脸问道。他没有说出心中的疑问,“是因为我长得象你童年时的那个朋友吗?”这是他有些介意的地方。

“萨兰是非常可爱的人,很善良,很温柔,虽然爱生气,可一点也没有那些世俗的偏见。嗯,我想啊,和你做朋友的话一定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你呢,也不会吃亏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愉快!”

表情雀跃的路西安好象单纯的孩子般开心地诉说着,萨兰静默地想了一下。

“一般做朋友的话都期待永久的友情,你为什么要定下一个期限呢?”

“我也想永远是朋友,可是,那是不大可能的事……”路西安笑了一下,“所以我会珍惜你我缘分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觉得弥足珍贵。”

这话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但给萨兰心灵带来的冲击却有如海浪一般。

“我愿意成为路西安·德·吉斯的朋友,无论是短暂还是永久!”

“谢谢。”伸手抓住萨兰手腕的路西安低语道。

和风轻柔地吹过,淡金色的发丝缠上了艳红的发丝,回望着路西安的萨兰忍不住问道:“路西安,你儿时的那个朋友他后来怎样了?”

路西安的表情僵了一下,“死了。”

“啊?!他……他是怎么死的?”

路西安沉默了片刻后,淡漠地答道:“他折断我的弓后,怒吼着要为他的家人报仇,然后就刺了我一剑,后来亨利就把他杀了。”

觉察到萨兰的手发颤,路西安冲动地一把把他紧搂在怀里。

“我不会,不会让萨兰也因我而死,我会用我的性命来保护你!”

好象是拼命似的诉说让萨兰的眼睛酸涩起来,他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住那个发颤的身体。

“路西安不会给我带来不幸,永远不会!”

温柔的能抚平一切伤痛的声音在路西安的耳边缠绕,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第九章 暗

布罗瓦堡西南与休蒙堡隔河相望处有一个修道院,这座用灰白岩石砌成的建筑规模并不宏伟,但完全保留了石材本身美感的廊柱与石壁却有着其独特的优雅,加上修道院的小教堂内堪称大师级的宗教壁画,它对喜好风雅的贵族信徒的吸引力并不亚于某些知名的大教堂。

下午三点,在竞技场惊马事件结束后两个小时,一身黑衣的迪特里希骑马来到了修道院门口,当他跳下马时,院内走过的一名修士赶忙迎了上来。

“殿下,没想到您今天会来,国王陛下的竞技赛结束了?”

“啊,结束了,非常热烈地结束了!”迪特里希笑答道,顺手将缰绳递给跑上前来的修道院仆役,“在看了那样刺激的对决后,我觉得我罪恶的灵魂需要再次得到神的指引,要不然神会怪罪的。”

“殿下说笑了,神对于勇猛的骑士总是赞赏有加的,热心于此类竞技的您是深得神的御心的。”

“是吗?”往里走的迪特里希一边和修士搭话一边不留痕迹地用眸光扫视四周,“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应该向上帝告解点什么。修士,就不有劳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好的,殿下,那我就告辞了。”恭身行礼的修士突然想起一事,“啊,殿下,做完礼拜后是否愿留下品尝一杯药茶?这是我特意为殿下调制的。”

“如果不嫌打扰的话,我自是要讨要一杯。”

修士露出了喜色,“那我这就去准备,殿下请自便。”

和修士告别后,迪特里希继续往里走,穿过庭院,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堂,目光嫌恶地扫了一眼圣坛上被钉于十字架上的耶稣像。

“如果是个希腊式的美男子,我或许会去瞻仰一番,但象这样的干柴棒,看一眼都让我倒足胃口。”

对世间一切的看法都以是否符合美学为先的男子心里想着足以让修士气得吐血的暴言径直向教堂的侧门走去。

教堂后的院落是修士们休息用的宿舍和院长专用的祈祷室,一般是禁止信徒进入的,不过作为修道院重要的资助人,迪特里希却享有通行一切地段的权利。迈着优雅步调走过的迪特里希引起了花园中正在忙碌的少年的注意,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大大的灰色眼睛直直地看向黑衣男子。迪特里希微侧了一下头,细长的眼眸带着些许意外扫了一眼少年,然后他一步不停地向着位于宿舍走廊尽头的院长祈祷室走去。

或许是因为熟悉迪特里希那特有的有韵律感的脚步声,在他刚抵达祈祷室门口时,门便立即从里面打开了。

“殿下。”

迪特里希迈步走了进去,对恭立着迎候他的院长淡淡地瞟了一眼,“他来了吗?”

“来了。”

向着祈祷室圣坛后的暗门走去的迪特里希中途停了一下,“花园中的那个男孩我以前好象没见过。”

院长面露不安之色,“那孩子是最近刚逃难到这里的,父母前些日子刚刚双双病死,看他实在可怜,所以我就收留他了。”

“既然是你收留的,那就多留个心,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没容院长开口,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暗门之后。

路西法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着,从他头顶的上方密室暗窗处投射进来的少量阳光多少驱赶了一些黑暗。微眯着眼凝视着在他面前一米处流转的朦胧光雾,路西法又一次在脑海中回放先前与路西安对决时的每一个画面。

……最后那一剑的确精妙绝伦,但却并非无法破解,他抬手虚拟了一招,这样的话,不光封住了他的攻势,而且还可顺势切入他的防御死角……不,不行!他在创立新招的方面还是胜过我,只拘泥于模仿的我还是处于下风……嗯,这才是一切的根源!如果要想胜过他的话,我必须有比他还要天马行空的思路!这一点我并非做不到,但迪特里希,他似乎无意让我与路西安一较高下,他只是想让我成为一个足以乱真的假冒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有那个路西安,那个与我有着几乎一样面孔的人,那个每次与他接近我的心就会发痛般地狂跳的人,他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思绪越来越纷乱的路西法抱住了发痛的头,就在这时,无数次困扰他的幻象又一次袭来……

还是那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路西法孤独地行走于其间。走廊的一侧是一扇扇敞开的窗户,抬眼就可看见很蓝的天、纤薄的云。另一侧是一排紧锁的房门,听不见任何人声也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孤独令路西法很想打开其中一扇门看看,但内心深处未知的恐惧阻碍了他。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正在这样想时,刚刚走近的一扇窗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他。路西法走了过去,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的花园看起来是如此地眼熟,不过让他大吃一惊的却是花园中那个仰着头看着自己的金发男孩。

“哥哥,下来跟我玩吧。”和路西法有着相似面容的男孩笑着乞求道。

“路西……”想也没想就脱口叫出的名字让路西法又是一惊,他正诧异间,突然他的身子被人从背后狠命地一推,还来不及发出惊呼的他腾空摔出了窗外,地面以疯狂的速度向他扑来……

啊——

在心底迸发出无声惨叫的路西法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惊醒。他虚脱般地抬起带有倦色的双眼望向半敞的门,黑色的身影随着脚步声的中止浮现在灰蓝色的光雾里。虽然看不清那张时常让自己迷茫的脸的表情,路西法还是感受到了怒气从那好似暗夜的剪影一样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我以为我调教的宠物至少还有些脑子,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冰冷的带着尖刻之意的嘲笑从迪特里希那张时常让女性联想到甜蜜热烈的吻的薄唇中迸射而出,“告诉我,你想证明什么?是想证明你是个不成功的复制品,还是想证明我信任你根本就是个错误?”

路西法神情淡淡地看着迪特里希,“我是你的宠物,没听说过主人要求宠物要有脑子。”

“哈!”迪特里希冷笑了起来,“你的回答还真是绝妙啊!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不好。不过路西法,在惹恼我以前你最好记住,适度地撒撒娇我会摸摸你的头,可是想要惹事生非破坏我的计划的话,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吐着阴冷之词的迪特里希逼近路西法,象是要印证他的威胁,他一把将路西法从地上拧了起来,一只手粗暴地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则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背后。

“你今天的举动让我很不高兴,且不说你以和路西安相似的剑法和他过招是多么愚蠢,如果你真地被路西安挑落了面罩,那么你对于我的价值就等于零了。”

随着轻如叹息的尾音的消失,迪特里希的手指有力地收拢。被迫仰视的路西法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模糊的脸,他很想看清楚那张脸的轮廓,更想看清楚那如冬夜一样的眼眸此时泛着怎样的光芒。

是那种好象要把人吸进去的眸光吗?如果是我初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我很想再看一次……

陷入窒息痛苦的路西法神思恍惚地想着。

静默的空气中漂浮起一丝淡淡的血腥,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求饶声的迪特里希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指间的粘稠感让他的眉尖微蹙。他摸索着刚才差点被自己拧断的脖颈,问道:“伤口你没有处理?”

半响没有回答。

迪特里希冷哼了一声,“别扭的家伙,不知道自爱的话就没有人疼爱你!”

他顺手从衣袋里扯出一条丝帕,在路西法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一边打着结一边又道:“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伤虽然不重也不能不重视,如果因为你自己胡来而死去的话,我可是不会再来看你一眼的!”

最后这句话很象是父母威胁不懂事的孩子的话,然而路西法却好象受到惊吓一样打了个寒战,半响无语的他抓住了迪特里希的手臂。

“迪特里希……”

“嗯?”

“我是你唯一的宠物吗?”

“什么?”迪特里希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他了然一笑,“你想做我唯一的宠物?”

“是,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再违逆我,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答应,只要我是你的唯一,我什么都答应。”路西法的口气有点急切又有点迷茫。

虽然他有意省略了宠物二字,但迪特里希却并不在意,甚至那坏笑着的脸上、幽深的眼眸转动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之光。不过因为光线的缘故,路西法并没有捕捉到这异样的眼神,他伸出双臂,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紧拥住有如暗之结晶的男子。

我要做你的唯一,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不会继续迷惘下去……

第十章

谋(上)

国王的心情一落千丈。从竞技场回到布罗瓦堡的他拒绝了朝臣的问候,独自在寝宫里发疯一样地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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