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朱雀恨
朱雀恨  发于:2011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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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司马冲摇头:“我跟你走,回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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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兴到建康,不过两日的行程。司马冲望着车帘外头纷飞的雪片儿,却觉得这条路长得很,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

,直道进了城门,朱雀桥已然在望,心头仍是恍恍惚惚的。

当日走的时候,他在父亲榻前发过重誓,跟司马绍割断情丝,从此只是兄弟,再无其他。为了让自己放得下,也为

了让哥哥放得下,他才躲到了吴兴。他曾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去见哥哥了,他曾以为就算那样,哥哥也不会忘了

他,他和他隔开的只是人,至于心,那个雨夜,他许给了他,他也许给了他……

而今想来,恍然若梦。

不过半年,哥哥已纳绝色,而他呢,也急急赶回了建康。可是,为什么呢?回去又能如何?他要什么呢?他算什么

呢?司马冲自己也没有答案。

郭璞把司马冲一路送到宫门外头。司马冲下车的时候,郭璞拽住了他的袖子:“若是……若是……”他叹了口气:

“武昌那边总是等着你的。”

司马冲看着他,这一次竟没有断然回绝。

司马冲回来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深宫,司马睿即刻宣他觐见,到了此时,司马冲反而镇定下来,回都回来了,父亲

再要说什么,他也不怕了。没有想到,司马睿见了他,并没有一句责骂的话,只问了问他在吴兴的起居,末了忽然

话锋一转:“而今他做了太子,已搬去东宫。”

这话来得突兀,司马冲脸色陡变。司马睿却似全未知觉:“起初我也怕他不安心,住不长久,颇费了些心思,想帮

他再选几个女子,不料他已纳了宋袆,自打她入了东宫,他可算是收了心了。”

“你──”司马冲虽垂着头,也感觉得到父亲的视线:“也是乐见其成吧。”

司马冲伏下身去,一个“是”字如鲠在喉,怎么都吐不出来。

司马睿长叹一声:“这些年,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虽有六个儿子,底下三个却还年幼,裒儿又死了,能指望的

也就是你和他两个。如今他做了太子,也渐渐安分下来。冲儿,你呢?”

司马冲咬紧了嘴唇,半晌低低地道:“我答应过您的,一定会做到。”

司马睿点点头:“这就好。这半年你都在吴兴,恐怕还不知道,东海王的世子失踪了,多半已死于乱军,眼看东海

一脉就要断绝,我打算将你过继给东海王,他的封地原在毗陵,我再拨出下邳、兰陵两处,一并作你的封地。你看

如何?”

司马冲明白,父亲这是在赶自己走了,纵然哥哥已纳宋袆,纵然自己早下毒誓,父亲终究还不放心,这一次他要将

自己发配得更远,甚至要将自己逐出家门。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皇子了,他被过继给了东海王──一个死人,他和

司马绍的关系又远了一层。

想到这里,司马冲不禁笑了出来。从他明白自己爱上亲生哥哥的那一天起,他常常会想,假若绍不是他的亲哥哥那

该多好,假如他们不用叫同一个男人父亲,那该多好,那样他和绍便算不得乱伦,算不得血亲相奸了吧。

司马冲总以为,那一切只是他的痴想,他从未料到,有一天,他跟绍真的不再是兄弟了,他更料不到,这一天来临

时,他会这样舍不得。眼下,他跟他剩下的是不是只有兄弟之谊了呢?可是,就连这都保不住了。

司马冲直起腰来,望着那已不是他父亲的男人:“我明白了。但是,”他站起身来,“我不会离开建康,我生在这

里,长在这里。为什么要走?”

19

那日之后,司马冲便搬出了宫门,郭璞帮他在城南觅了个清静的院落,他便顶着东海世子的头衔,过起了散仙般的

日子。他原本就是清谈场上的熟客,这次回去,愈加的放浪行骸,整日跟那群文人饮酒啸聚。众人只道他得罪了王

敦,故而被黜,只有郭璞隐约猜到一些,三番四次地劝他去武昌,他却不响。

司马绍自从当了太子,就深居简出起来,司马冲又不太回宫,即使是看母亲,也是坐一坐便走,结果,他回到建康

将近一年,兄弟两个竟是连一面都没见过。

起初,司马冲确实是有意避开哥哥,渐渐的便明白过来,回避着见面的并不是他一个人。想到这里,心口就像油煎

一样,不喝醉了连睡都睡不着。到了后来,连酒也不管用了,但凡能让他想起司马绍的那些东西,他都觉着害怕,

司马绍送他的画儿、小玩意,他都让言艺收了起来,可那支玉笛却放不下,一旦摘掉,就好像掉了魂,到底还是系

在腰间,终日不离。

转眼冬去春来,又过了一年。这一日郭璞趁着天气晴好,雇下一只舟子,邀了建康城里一班名士,沿着秦淮河,一

路荡去。司马冲也在舟上,他饮过几杯,薄有醉意,郭璞家的四儿见了,挪到他旁边,轻声道:“世子倦了吧,靠

着我盹一会儿。”看司马冲不肯,他又笑了:“我跟您背靠背坐,这总好了吧。”

他这么说,司马冲实在不好推拒,当真跟四儿脊梁贴着脊梁坐了下来。这一坐下,酒意便有些上涌,恰巧河面吹过

阵清风,司马冲顿觉身子轻飘飘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而动,如生双翼,心情也跟着畅快了起来。

正在此时,便听船上有人叫:“看!那不是太子绍么!”

司马冲心中一凛,举目望去,但见前方的河面上驶来一艘描金绘彩的画舫,,舫中摆开了盛宴,主席上,一个白衣

女子正依着司马绍,言笑晏晏。司马冲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此时隔着脉脉河水望过去,但觉那人益发地英挺了,

一双明眸,深湛如海,几乎能让人窒息,只是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那白衣美人。

“哦!那就是宋袆吧?果然绝色!”另一人盯着那女子,几乎滴下口水:“难怪太子这么宠她,看那脸蛋、看那丰

姿……啧、啧……。对了,这宋袆吹笛可是一绝。”那人说着,转过身来,那手肘撞了司马冲一下,“不知你跟她

比,谁高谁下?”

司马冲正对着船上的司马绍发愣,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郭璞连忙接过话头,帮他圆场:“宋袆吹笛自然是好

的,不过呢……”他眯起眼来,嘿嘿一乐:“太子大概更爱她品箫吧。”

此言一出,船上顿时笑翻了天。司马冲的脸色却更加白了,他紧咬住嘴唇,突然长身起立,走到船夫面前:“把船

靠过去!”

船家几乎傻在那里,这一船的文人,虽说官职都不太小,可司马绍是太子,冲撞了他,可是了不得罪名,想到这里

,他握着撑杆,怎么都不敢动了。众人也纷纷安静下来,郭璞上前搭住司马冲的肩膀:“这是怎么了?没喝几杯就

醉了吗?”

司马冲冷笑:“你们不是要知道我跟她谁高谁下么?我这就去跟她比一比。”

这班名士多是落拓不羁,又爱热闹的,一听司马冲要去跟宋美人比吹笛,登时欢声四起,有人当时便取出重金,要

船家把舟子靠上前去,船家看来那些金银,眼热起来,禁不住众人的撺掇,当真划着小舟,朝画舫疾行而去。

再说那画舫上头,德容正在司马绍身旁伺候,忽见一叶轻舟靠了过来,他眼尖,一眼便看出舟头立的少年正是司马

冲,当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唤司马绍:“太子,东海世子来了!”

说话间,轻舟已到了船首,司马绍抬起眼来,目光正跟司马冲的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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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轻舟已到了船首,司马绍抬起眼来,目光正跟司马冲的碰在一起。自从雨夜一别,他们再没见过,掐指算

来,竟有一年多了,乍然相见,两人都有些茫然,似乎这样眼对眼反而不认得对方了,又好像要从对方眼里寻出那

一夜的明证。

被哥哥那样望着,司马冲满怀的愤懑,都化作了酸柔的委屈,他本有三分的醉意,此时被情潮一激,只觉太阳穴突

突直跳,整个人都木在了那里。船家搭好了跳板,他也丝毫不知,还是郭璞自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快去吧。”

德容也从画舫下来,拜倒在他跟前:“世子,太子请您上船。”见他还是不动,压低了声音:“大伙都看着呢。”

司马冲这才点了点头,撩起袍摆,跟着德容朝画舫走去,他常年跟人在秦淮河上纵酒的,也不是走一次走这跳板了

,却觉得今天的跳板晃荡得格外厉害,仿佛是棉花做的,叫人着不到力,板下的河水被日头晒着,金光耀目,逼得

他几乎落泪。

德容看他神色不对,身子摇晃,连忙搀住了他。

画舫上的宋袆仿佛也发现司马冲的异样,轻轻惊叫,河面上正吹南风,把她的问话全带进了司马冲耳中。

只听她问:“这位是?”

司马绍顿了顿才答:“东海世子,我的堂弟,算远亲了。”

司马冲听到那个“远”字,脑袋里嗡地一响,猛然推开德容,大步跨上画舫。

宋袆正倚着司马绍说话,忽见那醉醺醺的世子朝自己径直而来,她本能地要躲,却来不及了,“啪”地一下,被司

马冲攥住了手腕。

“你曾说过,不管我要什么,都会给我……你,还记得吗?”

司马冲拉着宋袆,一双眼睛却紧盯在司马绍脸上。可司马绍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往事历历,司马冲觉得自己的

手都在发抖,其实,他只要绍说一个“是”字,哪怕连个“是”都没有,只要他抬起头,只要他肯看自己一眼,他

就会像那个雨夜一样,为他死也甘心,什么都可以放下。可司马绍没有抬头。

司马冲笑起来,他这是在笑自己,他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也知道自己这是疯了,不成体统,可心里头痛得仿佛长出

了牙齿,啃得他避闪不及,他必须做些什么,必须抓住些什么。

“她,”他拽过宋袆,这是他最不想要的一根稻草,可如今也只好死死攥着:“如今我要你割爱,你肯是不肯?”

“宋袆又不是一件东西,她也是个人。”司马绍眉梢一扬:“当然,她要是愿意,我不拦她。”说着,他转向宋袆

:“你大概还不知道,东海世子雅好音律,笛子吹得极好。你干脆跟他比上一比,若是他赢了你,你就随了他去吧

。”

宋袆听他那么说,双膝一颤,跪倒在他面前:“贱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可以就可以,”他伸出手来,扶起宋袆:“把你的笛子拿出来吧。”

宋袆拭了拭眼角,对着司马绍、司马冲各拜了一拜,回身取过个锦绣包裹,一层一层小心地解开,解到最后,才露

出一支翠汪汪、绿油油的碧玉笛来。

再说那轻舟上的名士,一个个直着脖子正看这美人之争,见了那玉笛,登时轰然叫好。

跟众人一样,司马冲也紧盯着那支笛子,只是他看的既不是玉料,也不是做工,而是那笛子端头篆的“袆”字,虽

然不是同一个字,可那银钩铁划,再熟悉不过。

“贱妾献丑。”宋袆说着,玉指轻抬,将笛子送到口边,朱唇微启,一声清音直上九霄。

司马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初学了笛子,就跑到哥哥那里去献技

。司马绍笑他吹的不好,他便哭了,于是哥哥把自己抱到膝上,柔柔地圈在怀里:“好了,别哭了。不管你吹得多

难听,我都喜欢。一辈子都听你吹,一辈子只听你吹。相信哥哥,来,拉勾。”

司马冲记得自己犹豫了很久,却还是伸出小手,跟哥哥的手指勾在一起。

再后来,司马绍给他一支玉笛,绍说:“几时你忘了我,几时我忘了你。可是,你忘得掉我吗?”

司马冲忘不掉,可是,他呢?他的玉笛不止一支,他可以刻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一曲将尽,宋袆秀眉微蹙,妙音破空,裂云而去。

秦淮河上鸦雀无声。

“好!”不知谁叫了一声,随即河面沸腾了。

21

郭璞攥着把酒壶,跌跌撞撞也上了画舫,他先冲着宋袆举了举壶:“宋姑娘清音妙乐,冠绝天下!”说着,一把揽

住司马冲:“好啦,不用比了。能听到此等仙乐,美人虽失,亦是一桩乐事。”

司马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忽地,他推开了郭璞,径直上前。宋袆低呼一声,向后跌去,不料司马冲却不是奔她

去的。

只听“呛啷啷”一声响,司马冲抽出了司马绍腰间的佩剑。

司马绍身后站着两个武士,见此情形,拔刀就上。倒是司马绍将手一扬,止住了他们。

司马冲又往前跨了一步,俯视着坐椅中的兄长。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可闻,这样的距离并不陌生,比这更近的都有

过,曾几何时他们融为一体。可这双眼睛却是陌生的,乌黑而且冰冷,司马冲在里头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小小的、

惨白惨白。

司马冲怔了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中,剑光闪过,“叮、叮”脆响,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

掷下长剑,司马冲拍手而去,大笑着跃入秦淮河中,郭璞追过去,紧跟着跳了河。小舟上的名士们这才慌了神,推

着船家去捞人,等到捞上来,郭璞早昏过去了,司马冲瘫在甲板上,仍是狂笑不止。

名士们的胡闹,宋袆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只是没有想到堂堂东海世子竟也是这一路货色,她收拾惊魂,从地上爬起

来,伏到司马绍膝头:“太子。”

司马绍却没有一点反应,宋袆仰起脸来,只见他定定地盯着地面,宋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这才看清那是几截莹白

的玉管。

“咦,这是……?”

宋袆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被司马绍按住了:“笛子,断了。”

宋袆听他声音沙哑,正在错愕,却觉着手背上一热,落了滴透明的液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当即垂下眼睫,柔柔

地依进司马绍怀里,任他把脸埋在自己的发鬓之间。

可这一幕看在司马冲的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他仰起脸来,哈哈大笑,嗓子已经疼得冒烟,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三月的晴空蓝得眩目,秦淮河水涌过来,一波一波,浮沉动荡,令人晕眩,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睁开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不知这是谁家的盛宴,只见壁间燃着荧荧的灯烛,泥金屏风曲折摆开,偌大

的厅堂里,铺着水波般的绸缎,处处都是交媾中的人影,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二个、三个人、甚或是一丛人

,汗水、喘息、呻吟、尖叫,宛如地狱。

对于这样的酒池肉林,司马冲早有耳闻,郭璞几次邀他去开心,他却都推脱掉了,喝些酒无妨,行止荒唐些也无妨

,可在性事上,他多少有些洁癖,十八年来,他只把自己交给过一个人,也只愿把自己交给一个人。

趁着没人注意,司马冲扶着矮桌站了起来,却有人爬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你去哪儿?”

司马冲抬头一看,原来是郭璞。

“大家都在逍遥,你回去干嘛?”郭璞像是喝多了,笑得癫狂,他贴过脸来:“哈哈,你太清醒了,这可不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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