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朱雀恨
朱雀恨  发于:2011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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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地在他唇瓣上划了一下。司马冲的脸腾地就红了,这可是当着荀氏的面,他不知道司马绍怎么敢这样,司马绍

看那他眼神、那动作,只怕连瞎子都瞒不过去。果然,连荀氏都说:“冲都是大人了,你让他自己来吧。”

司马绍这才讪讪一笑,把罗帕交到苏锦生手中。

“绍儿,你最近见过裒儿吗?他可还好?”

听到母亲这样问,司马绍总算从苏锦生脸上挪开了视线:“昨晚刚见过。”他抬起头来,望着荀氏:“娘,昨夜长

安来信,今上被匈奴人杀了,父王很快就要登基。”

荀氏听了这话,略略一怔:“他叫你和裒儿去,是要在你们中间选一个太子吗?”

“没有明说,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荀氏绞着裙带,半晌悠悠叹息:“长幼有序,照理这太子应该是你,但是今上为匈奴所害,你爹只怕更恨胡人了。

绍儿,”她抓过司马绍的手,紧紧攥住:“怪只怪娘把你生得太像胡人了,若是你跟裒儿一样,生成汉人的容貌,

那该多好。这是为娘的错,可是,绍儿,你和裒儿毕竟是亲生兄弟……”

“娘,您说什么呢?”司马绍笑了笑,然而那笑容看在苏锦生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勉强。

荀氏摇头:“天下事娘不大懂,可娘不会不懂你。你自幼聪慧,书画、骑射,乃至兵法战策、治国之道,都烂熟于

胸,朝中的臣子多站在你这一边,你的门客里头更是能人如云。可是,绍儿,世间的事,不是你想做、你能做,就

做得成的。退一步,未必不好。”

“退!退!退!”司马绍不由冷笑:“娘,您这一世就是太过退让,可您得了好吗?还不是被逐出了宫墙?!”

荀氏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司马绍知道自己言重了,却咬着牙道:“娘,您不懂。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眼下胡人

纷起,北地失守,我们都退到了江南,再要退,可就退进海里去了!这还只是外忧,朝廷里头也不太平,世家勾结

,权臣势大,父王又是个绵软脾气,您看着吧?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定有人作乱!二弟他……他不是个治世之

才!”

“绍儿……”

荀氏还想说什么,司马绍从她掌中抽出手来:“娘,我过阵子再来看您。”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包金银搁在桌上,转

身就走。

苏锦生见他急步去了,也只得站起身来,又见那荀氏低着头,泪珠一滴滴打湿了罗裙,心里也是一酸,蹲到她膝边

,柔声劝慰:“您别怨他……绍,他只是性急……”

荀氏点点头,泪水却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不怨他。要怨只能怨我,将他生成胡人模样,我虽不在王府,却也知道

这些年他吃了多少的苦,王妃待他不好,兄弟们也排挤他,就连我亲生的裒儿也……”说到此处,她泪落得更急:

“亏得他自己争气,也多亏您跟他投缘,跟他那么亲。对绍儿来说,偌大的王府,只有您一个亲人。”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苏锦生:“三世子,帮我劝劝绍儿。这世上若还有人劝得了他,就只有您了。”说着,她攥

住他的手摇了摇,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握之间。

6

等苏锦生到了门外,司马绍已上了马,正在街口的大槐树下等着他。苏锦生这半日来,跟他时时腻在一处,并没注

意,此时远远望去,方觉那人神采出众,虽是胡人模样,却生得轩眉朗目,顾盼之间,风姿凛然,胯下的坐骑又是

百里挑一的神骏,这一人一马往街口一立,跟往来行人比着,当真鹤立鸡群一般。

长得像胡人又怎么样?这个样子,才是王者威仪吧。苏锦生这么想着,心头一热,原本想帮荀氏劝司马绍安分克己

的那些话,顿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只顾盯着司马绍看。

司马绍见他来了,嘴角也有了笑影,催马过来,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苏锦生点点头,刚要把手交给他,却听身后有人大叫:“司马冲!”

苏锦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跑了过来,那人披散着头发,衣衫半敞,远看活像个叫花子

,等走进了,苏锦生才发现此人的衣裳都是绢织的,做工、品色均是上乘,只是穿得胡乱,才显得惨不忍睹,再看

他脸上,肌肤倒也白净、油光水滑,一双眼睛却迷迷糊糊,张开嘴来,酒气冲鼻,原来是一个醉汉。

司马绍见了那人,眉心微蹙,颇为不悦。那人猛然抬头,瞧见马上的司马绍也是一怔:“噢哟,世子爷,少见啊。

郭景纯这厢有礼。”说着歪歪斜斜地欠了个身,怎奈醉得太厉害,一时之间,站立不住,干脆勾住了苏锦生的脖子

,整个人都挂到他的身上。

苏锦生又惊又气,等听清他的名字,却不由一愣:“郭景纯?郭璞?”他抓住醉汉的手:“你是郭璞?”

“呃,你今天喝了酒吗?怎么比我醉得都狠?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郭璞朝着苏锦生直翻白眼,苏锦生却激动得

话都说不出了。

两晋时期政局虽然动荡,却也是英才辈出的时代,诗歌曲赋,各有能人,这郭璞却又与众不同,他不但官居尚书郎

,做得一手好诗赋,对于医术、星象乃至占卜,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是冠绝天下的阴阳家、大才子,据说占

卜奇书《洞林》就是他写的,《山海经》、《楚辞》、《尔雅》也都是经他批注,才流传后世。

苏锦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郭璞竟然是自己的前生知交,更没想到郭大才子竟是这副德行。

苏锦生的这些心思,郭璞自然不会知道,此时他拽住了司马冲的袖子,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快跟我来,今日

我家有贵客登门,点了名要见你。你上哪去了?叫我一通好找。”

苏锦生哭笑不得,既不忍拂郭璞的意,却也不好就此撇下司马绍,一时为难,抬头向哥哥望去:“绍,我……”

“我先回去。”司马绍勒转马头,想了想,又嘱咐一声:“自己小心。”

苏锦生被郭璞拉着,踉踉跄跄转过两条大街,到了一处府邸。还没走近大门,便有一个高一矮两个童仆迎了出来,

一边一个,架住了郭璞,苏锦生也总算松了口气。

高个的童仆长得甚是秀丽,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比司马冲还要小上一些,未语先笑,显然跟司马冲极其熟络:

“世子爷可算来了,我家大人从昨晚就开始念叨你了,天没亮就上贵府找您去了,这一上午也不知跑了多少回。”

郭璞虽醉,别人说他,却还是知道的,当下哼了一声:“四儿,就你多嘴。”

四儿闻言吐了吐舌头:“大人,您这一去老半天的,那贵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几次要走,要不是四儿多嘴,拼命解

劝,只怕等您回来,人都不在了。”

郭璞听了便笑:“他才不会走呢,没见着三世子,他怎么肯走?”

说话间,四人转过了影壁,到了正厅门前。早有童仆上来,撩开了青纱帘栊。

但见厅中竹席铺地,疏疏落落摆着十来个蒲团,一群宽袍博带的男子盘腿坐着,或摇羽扇,或挥拂尘,高谈阔论,

不知讲些什么,厅堂四角都置着香炉,轻烟袅袅。要不是这些人座前的几案上都有酒有菜,身后又有童仆伺候着,

苏锦生简直要怀疑,这不是郭璞的家宴,而是在做道场。虽然他早从书上读到过,两晋时期,文人墨客最好穿宽衣

、把拂尘,聚在一起清谈闲扯,但是亲眼目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众人见郭璞和苏锦生来了,纷纷起身致意,却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如电的眸光却直直朝苏锦生射来。苏锦

生被他瞧得极不自在,不禁也回看过去。但见那人三、四十岁模样,身量颀长、宽肩长腿,闲闲坐着,自有一股威

风,长得虽不俊美,却是眉目深湛,霸气逼人。

苏锦生心里微微一动,直觉地感到,这人只怕就是那个贵客。

7

果然,刚一入席,郭璞便帮他们引荐:“这位是琅琊王三世子,我的忘年之交、莫逆之交、酒友、诗友,请谈之友

,司马冲。”说着,又指了那男子道:“这位便是我说的贵客,扬州刺史、大将军王敦。”

听到这个名字,苏锦生不由又朝王敦看了一眼。

如果说郭璞在两晋的文人中堪称一流的话,那么王敦则是当世超一流的武将。他出身显赫,是琅琊王氏子弟,少年

成名,晋武帝将襄城公主下嫁给他。照说娶了公主,王敦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个驸马爷,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十几年

前,天下大乱之际,他抛却万顷家宅,连公主陪嫁的美婢财宝都散给了军士,毅然追随东海王司马越来到江南,并

坐镇扬州,掌控了江南的军权。七年前,东海王意外亡故,他才在堂弟王导的劝说下,转而扶持琅琊王司马睿。可

以说司马睿之所以能在江南立足,仰仗的就是王家兄弟。

想到这一层关系,苏锦生虽然不喜王敦凌厉的目光,却也不得不挤出笑来,刚要说话,王敦却赶在他前头开了口:

“我抱过你,那是十年前吧,你才这么高。”说着,他伸手在几案边比了比,众人纷纷陪笑。

王敦讲这个话,全是长辈的口吻,可他紧盯着苏锦生的目光,却别有深意。苏锦生经过和司马绍的那一夜,对于男

人之间的事情,已不像过去那样迟钝,于是淡淡一笑,调开了视线:“是吗?我不记得了。”

郭璞听出苏锦生话里的冷淡,连忙替王敦斟酒:“来来,难得贵客登门,我敬将军一杯。”

一旁的四儿忍不住笑道:“大人,您这话从昨晚起,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王将军也不知被你灌了多少杯。”

郭璞脸上一红:“好小子,你倒向着将军。”说着,做势要打他。

四儿连忙往王敦身后缩去,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搭在王敦腰间:“将军救命!”

四儿这一搅局,席间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众人不管真笑假笑,倒也乐成一团。王敦由四儿伺候着吃了几杯酒,便

不再说话,倚在四儿身上,看着那班文人高谈阔论。

苏锦生本身是学历史的,对于古诗词也是喜欢的,所以大家谈论的话题,他还听得懂,真要插话,也未必插不上,

但是那些话题实在太过玄虚,说得难听点就是废话连篇,苏锦生越听越没劲,到了后来,干脆闷头吃菜。眼看天色

渐渐暗了,他便偷偷拽了郭璞,小声说,想要告辞。

郭璞却执意不肯:“不行,今晚大家都要留宿,你也得住在这儿。你自己想想多久没来我家了。”说着,眯了眼,

凑近苏锦生耳畔:“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一夜不归。莫不是有了相好,赶着去见?”

苏锦生想到司马绍,脖子都红了,忙假装喝酒,拿袖子掩住了脸:“好吧,我不走就是。”

如此,一群人说着话、吃着酒,直闹到月上西山,有人不胜酒力,沉沉睡去,也有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屋中只剩

苏锦生、郭璞,以及七、八个名士还在闲谈。

苏锦生见王敦不在了,便也放松下来,有时也跟着郭璞议论几句。不知怎么的,话题便绕到了军事上头,那些士子

原本就看不起武将,酒喝得多了,更是管不住舌头,有人便含沙射影地说:“纵是军权在握,名扬天下,武夫也还

是武夫,到了清谈场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锦生知道王敦今天一语未发,这人明摆着是在嘲笑王敦。他虽不喜欢王敦,然而想到眼下北地失守,连皇帝都被

匈奴杀了,这些朝廷官员却躲在江南一味清谈,不理正事,不由心头火起,冷冷道:“若是没有武夫挡住胡人,诸

位哪里有命在此清谈?!”

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是一愣,连郭璞都忘了打哈哈,一个个怔怔看着苏锦生。苏锦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冷着脸说

出这句话,很容易被他们猜成上谕,或别有天机。但是,他实在看不惯这些人,便也由着他们害怕,当下将手一甩

,便出了正厅。

外头月色如水,铺满了庭院,只见垂杨下头立着个人,眉目笼在阴影里头,看不真切,但那宽宽的肩膀,苏锦生断

不会认错。果然,他还不及避让,那人便迎了上来:“人说三世子能言善辩,当世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苏锦生倒退两步,几乎撞到假山石上,声音却还镇定:“王将军过奖了。”

王敦仿佛笑了笑,黑暗中只见一口白牙:“世子怕我吗?”

8

“将军忠心耿耿,我为什么要怕?”

王敦闻言哈哈一笑:“好口才。世子那么聪明,总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建康。”

这个问题,苏锦生刚刚在席间已经想过了,王敦镇守扬州,轻易不肯离开,建康跟扬州离得那么近,十几年来,他

也就来过一回,这次突然造访,又是跟湣帝的死讯一起到的,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王权交割。王敦手握晋室兵权,照

说他来建康也不为过,怪就怪在他来得悄无声息,还托了郭璞私下找自己见面,这里头的文章,苏锦生倒想不透了

“将军的深意,司马冲不知。”

“琅琊王马上就要登基,你就不想换个封号,把世子改成太子?”

“将军!”苏锦生勃然变色:“这不是我该听的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哦?”王敦又往前踏了一步,胸膛几乎抵住苏锦生的鼻尖:“我的世子爷,这世上就没有‘不该’这两个字。天

下那么多王爷,为什么就你父王荣登大宝呢?那是因为有我,有我的雄兵百万,有整个琅琊王家在他背后撑着!只

要你愿意,我也会站在你的身后。”他伸出大手,仿佛要把苏锦生一把捏住。

“不必了!”苏锦生偏过了脸:“这话你可以对我大哥说,对我二哥说。但不要对我说!”

“你二哥?”王敦笑了:“你以为司马绍会给他这个机会?”

苏锦生一怔:“什么意思?”

“王将军……王将军……”回廊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苏锦生听得出来,那是四儿的声音。

“我该走了。如果你觉得害怕,”王敦俯下身,逼视着苏锦生:“来找我。我会给你要的一切,而你,”他一把扣

住苏锦生的脖子,那一刻,苏锦生真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王敦没有,他以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轻

抚苏锦生的颈项:“你也有我要的东西,对吗?”

王敦走后,苏锦生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来不及跟郭璞说一声,便离开了郭家。已是三更,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街

上没有一个人影,苏锦生并不认得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然而莫名的恐惧驱动着他,让他在街上狂奔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已回到了王府门前。

因为一路奔逃,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掉了,绾发的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可此时,苏锦生已顾不得这些,心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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