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再度陷入了沉默。
「但是,你不是……」
「我喜欢西冈学长?是吧?」
我插嘴道。
「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他——他根本就不把我当成一回事。」
「没有那种事啦!」
他像在耍脾气般地说道。
「那家伙不是说你很可爱了吗?」
「你是指他说我像小狗般的可爱?还是他要我坐着,我就不敢乱动这点呢?」
明知对砂渡抱怨也于事无补,但我的口气就是不由得忿恨起来。
「你不是从最初就知道的吗?」
被我一注视,他愧疚地移开了目光。
「所以你才对我冷嘲热讽的,想将我自西冈学长身边弄开……不是吗?」
「你这笨……」
笨蛋。我想他大概要说这句话吧。但砂渡却咬住嘴唇,没有说出口。
「只要跟我说就好了……西冈学长只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对我这个人……根本就漠不关心。」
「说了你会相信吗?」
他反问道。这下反倒让我沉默了。
「要是我当时对你说,你会相信吗?你不是一向很讨厌我的?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相信西冈说的话而已,难道不
是吗?」
「我……」
我才没有那样呢!但这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我嘟了嘟嘴。
「因为西冈学长是个聪明又温柔的绅士,而你却是个粗鲁的家伙……旁若无人的粗野者。」
他一脸怅然若失。
「反正我就只会欺负人而已……」
「没错,我就认定了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像个白痴一样。」
移开的视线,渐渐相对。
「没错——就是我因为太笨了,才没有看清事实。只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词,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砂渡的脸缓缓向我靠近。
极为接近的距离——他的前发碰触到我的额头。
随后,我感受到他嘴唇的温暖。
比之前还要温柔地,轻啄着我的唇。
或许因为他在发抖吧。
在他的唇离开了我的后,他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亲我呢?」
「你刚刚不是要我这样做吗?」
我又没说!原想这么说的,但我却没说出口。
「喂,喂……」
突然,砂渡一脸仓皇地望着盖在我伤口上的毛巾——在他小声地惊呼后,竟拉起上衣的下摆,将我的眼睛蒙住。
汗水和灰尘的味道掠过鼻头。
脏污的棉质T恤连我接下来溢出的眼泪也照单全收。
「我,我不知道……」
我开始啜泣了起来。
「我明明那幺讨厌你的啊……」
「不要……这么说。」
耳边传来他困惑般的声音。
「讨厌,这句话还满适合我的嘛。」
面对我的沉默,看似焦躁的他口气也不稳了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懂的?」
「我……我也不知道啦!我不是说了,我太笨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啦……你明明对我冷嘲热讽的……」
突然,覆在我眼睛上的衣物被粗鲁地抽掉。
「我……」
眼前出现了砂波的眼瞳。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骗人……」
「这种事怎么能骗人!我又不是西冈……」砂渡小声地说道。
「当你第一次闯进学生会办公室时,我就一直……一直注意着你了!但是,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满脑子西冈
西冈的。」
他快速地诉说着,稍作喘息后又继续说下去。
「但……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所以——我想,只要你们交往顺利,我会拿出男子气概干脆地放弃的。」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完全无法插话,或者移开目光。
「西冈他……就是那种人。虽然人并不坏,却很难搞。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所以——我想他总有一天会伤害到你
的。」
「所以你就妨碍我们?」
他向好不容易开口说话的我点了点头。
「我不想让喜欢的对象憎恨他人。反正我早就被讨厌惯了,没差。」
「这样你的心情又该如何呢?」
我反问道,没想到他却答不出话来。
他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不想对丝毫未察事实的我说明一样。
「对不起……」
以往他欺负我的画面渐渐在脑海中消失。
如果没有说讨厌他就好了……后悔的情绪自我心中慢慢涌现。
「你会和西冈重来吗?」
「怎么可能!」
我干脆地回答。泪水已然止住。
「刚刚我真的觉得我快不行了呢!」
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话了。而砂渡似乎也不打算追问下去。
「为什么来这里?」
这我也很疑惑呢。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他的语气显得相当惊讶。
我暧昧地耸了耸肩,准备站起身。
他仍旧用毛巾按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帮我拍去裤子上的灰尘。
「果然——现在还不想知道吧。」
砂渡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就喜欢我吧!」
他猛然这么说道。
「咦?」
「从今以后,就喜欢我吧。」
我为难地低下了头。
「所以说……这是我……」
就算俗话说恋爱的伤还得要恋爱才能化解,但要我如此迅速地转变心情,实在是……
我来此的目的,的确是想确定眼前为何会浮现砂渡的脸。
也或许我认为他上次的亲吻并非恶作剧。但我没有自信能立刻喜欢上一个之前讨厌得要死的人啊!
「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突然冒出的台词让我一时噤口。
「我的目的并非你的身体。」
原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他却一脸认真地说着。
「所以,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不会勉强你的。真的,我绝对不会对你乱来的。要我发誓也无所谓。」
突然,我爆笑出声。
「竟然那幺说……你还真有把握我会喜欢上你啊!」
「如果不行也办法啦。反正我都放弃过一次了。到时我就用蛮力把你弄到手。」
他握住我手指的右手猛然用力,让我的脸皱了下。
「啊,对不起。」
砂渡缓缓地将毛巾取下。
这动作牵动了已干涸的血液,让我几乎忘记的疼痛再度苏醒过来。
「啊,指甲全都掉了。你等等,我整理一下,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咦,不用啦。是我自己弄成这样的,等我回家以后再弄……」
在我客气推拖的当儿,他突然瞪了我一下。
「如果常受伤,那样做就可以了。我们都只用贴布贴着止痛而已哩。但是你……」
「那就用贴布啊。」
「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我一脸的疑惑。
「如果不将破裂的指甲拔掉,新的指甲可是会长不出来的。」
我一惊。
「拔掉?这个……要把剩下的指甲……拔掉!?」
砂渡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
「不要,我不要!光弄断就这么痛了……」
「如果细菌跑进去,到时可会变得更凄惨喔。别担心,我会陪你去的。」
问题不在这里啦,老兄!
我无言地张口呼喊。
就算你要陪我去,我的疼痛也不可能会减少一半啊!但如果是西冈学长的话……
并非我想要比较,但不知怎地,脑海中却浮现他的身影。
如果是西冈学长的话,他又会怎么说呢?
「如果哲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勉强了」、「如果恶化的话,一定要好好地去看医生喔」……大概是这样吧。
他是绝对不会生气的。不会因为我而生气的。
「喂,不要在那里拖拖拉拉的,陪我走回社团办公室吧。」
他粗鲁地吼完后,便抱起了装满足球的竹篓,还用T恤的肩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啊,毛巾……」
砂渡的毛巾还卷在我的右手上。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手上紧握着的毛巾和他迈开大步离去的背影。
「片濑!」
他又在吼了,于是我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他的怒火突然让我的胸口起了异样的骚动,让我变得坦率。
或许他嘴上不饶人,但他的内心却是如此的温柔——
******
「原来是这样啊……」
在脚踏车停车场,我将书包递给砂渡时,耳边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西冈……学长。」
或许是因为看到砂渡的车子还留在学校,他才躲在一旁观看的吧!西冈在自己的脚踏车上稍稍坐下,双手抱在胸前
地望着我们两个。
「哲,我没想到你的贞操观念竟这么薄弱。」
遇到这种情况,我也只能沉默地低着头了。
「你不要误会了!」
边解开脚踏车的锁,砂渡边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我从以前就暗恋着他了。」
「砂渡!?」
「就算和你再也当不成朋友也无所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将他自你身边夺走。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砂渡直勾勾地盯视着西冈学长。
「而你现在放开手,我便紧紧捉住这个机会。所以,我将他抢了过来。事情就是这样。」
西冈学长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讲那什么屁话……你不是老欺负哲吗?哲,你说,砂渡他比我好吗?」
当我欲开口时,砂渡却阻止了我。
「不要明知故问了。他依旧很讨厌我。」
「我不是在问你!」
西冈学长的语气猛地上扬,让我不由得一惊。
「我在问哲!」
「我……」
「你又想用沉默来敷衍我吗?还是你认为这样你就可以不必负责任了呢?」
辛辣的话语让我的胸口揪紧。
「你到底是怎么啦?西冈。」
砂渡走到我面前,像要打破这股紧张感一样,半嘲讽的说道。
「这么激动,一点都不像你。你跟片濑不是只在玩玩而已吗?你干脆就趁这机会把一切讲清楚啊!」
西冈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
鼓起勇气,我终于开了口。这举动让砂渡猛地转过了头。
他似乎想要袒护我免于西冈学长的逼问。
「没关系的。」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至少,我认为自己已无法再回到西冈学长的身边了。」
我从砂渡的影子中踏了出去,慢慢地弯下身。
「再见了……」
西冈学长并未有任何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跨上自己的车子,骑出了校门。
「我已负了责。」
我呆愣地低语着。砂渡稍显粗鲁地揉了揉我的头。
「坐后面吧。」
我在他的催促下跨上了后座。
「啊,可是我没带健保卡耶。要是再回去拿,医院都要关门了。」
「我来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
我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轻松地踩着踏板,说话干脆的他。
「有间我常去看病的医院,那里的医生我满热的,就算关门,再叫他打开就好了。就跟他说有急诊嘛……对了,你
也要配合点喔。」
这也太乱来了吧!
面对他的粗神经,我虽然十分吃惊,但现在也只能靠他了。我轻轻地将额头靠在眼前宽阔的背膀上。
******
「还好吧?」
走出诊疗室,当砂渡这么问时,我连忙转过身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要是被他看见我哭成这样,他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叫嚷着「明明是个男的还这么爱哭」。
「很痛吧?」
他竟用如此温柔声音说道。
「就算是上了年纪的欧巴桑也会大声哭的。」
我因太过惊讶而抬起了头。
见到砂渡紧皱着眉头,一副担心的模样,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再度泛滥。
「这样真槽啊!」
当医生这么说完,随后拿出了钳子和拔除器时,就表示我逃不过被拔指甲的命运了。而且,还是在没有麻醉的情况
下!莫大的痛楚和冲击让我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我没事的……」望着被绷带层层捆住的手指,我对砂渡低语道。
「这么一来,就会慢慢长出美丽的指甲了……回家吧!」他的手搭住我的肩膀说道。
指尖传来阵阵的鼓动,让我呆茫地思考着。
虽然将破碎的指甲拔除是如此的痛苦,但如果不拔掉的话,是不会长出新指甲来的。
会这般的疼痛,或许就是复活前的预兆吧。难握的疼痛,或许就是为了突破而产生的力量吧。
或许,两者间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处。
我在催促着我前进的大手中,感觉到绝对的生命力。
我抱住了自己的右手,也紧抱住了痛苦。
不成熟的恋爱
「时间到,答案卷从后面传上来。」
依着监考老师的指示,考卷从每排的最后一个同学依序传到前面。
奋战到最后一秒的我,终于宣告放弃地将笔搁在桌上。下意识地甩了甩紧握的手掌后,轻微的疼痛在无名指处扩散
开来。
伸出了那被足球社社长一个豪迈的射门弄伤的手指,想着在医院被医生整治时的痛苦,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酸疼。
「片濑,你明天有什么打算呢?」
看着监考老师确认完考卷走出教室后,坐在我隔壁的田边这么问道。
「虽然我很想休息啦,不过好象没那幺好命啊!我明天还得当裁判咧。」
期末考在今天结束了。
明后天学校将举办班际球赛。
比赛种类分为篮球、垒球以及排球。男女各三队,分别进行比赛。这项在大考过后举行的例行活动,往往具有解除
考试压力的效果,所以每年参与的学生都相当投入,战况也十分的激烈。
原本我也打算参加排球赛的,但因为手指受伤的缘故,反而成为了裁判。
这项全员都要出席的活动,若没有特别重大的缘故,要请假是相当麻烦的。
「太好了,那可要多多照顾我们班上喔。」田边目露喜悦地说道。
「不好意思喔,我是管三年级的比赛。」
「去,真是奸诈。」
虽然我不知道他嘴里的奸诈意指何物,但看到田边那唠叨的模样,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片濑,男子垒球的队员中,铃木好象不太符合规定吧?」
堀江阳子连忙自位子上站起,往我的方向走过来。
她和我同属班上的干部。名字听起来响亮,但做的却是一般的杂务。
「嗯,所以我才让他跟原本参加篮球赛的山口调换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项班除对抗,有一项特别的规定,那就是各社团活动的成员不得参与同类型的比赛。例如,棒球社的铃木同学就
不得参与垒球比赛。
「那幺,你提出变更申请了吗?」
在询问的当儿,她身后的马尾前端还弹跳似地晃动着。
「是没有啦。不过就算没交也不会怎样吧?脸色用不着那幺难看啊。」
「不行啦,那个神经质的学生会长就是会介意这种事啦。」
「好啦……我去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