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事情的进行,比白予灏预想得还要顺利。
那日,他和李忆率领十万精兵破城而入,十万精兵犹如猛虎,敌军却好像失了主心骨,战斗力不再,不过片刻,便缉拿
下寻欢作乐的敌军大将,将他牢牢捆绑之后,押到他的面前。
白予灏耐着性子问他:“煜羡皇宫现在已成空城一座,皇上皇后都被关到哪里去了!?”
说是大将,那将领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骨气之人,明明身形高大,却颤颤巍巍地缩成一团,生怕他们吃了他一般。
白予灏用剑指着他的脖子:“皇上皇后消失不见,到底怎么样了!?”
那将领抱着头蹲在地上,只看了他一眼,慌忙低下,哆哆嗦嗦道:“刘元帅带着小皇子去了广袤,我,我等在此守候…
…”
白予灏收了剑,命令其他人在一旁看着,叫了李忆,走出房外。
广袤,顾名思义。乃是京都西边的一处偏远草原,因为占地面积广大,视野开阔,而由此得名。广袤虽然空旷,但土地
却十分贫瘠,因此长久以来,一直被人视为荒瘠之地。
白予灏不敢怠慢,命令李忆整顿好京中状况,立即带了二万精兵,飞奔而至。
广袤的战况在他的意料之中。
死了很多人,战场是一片血腥一片腐烂,白予灏虽然心急,但还是仔仔细细地一遍一遍翻看了脚下的尸体,极为冷静地
看了一番又一番。
白予灏是个大夫,看过死人无数,救过活人也无数,生生死死,在他的眼里,极为平淡。他自然担心皇上,心里也十分
的焦急难耐,可是走到这一步,只是要是个医者,都不该惊慌失措。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直到夕阳渐渐尽退的时候,白予灏终于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为情所困。白予灏知道他也为情所困。
夕阳西下,血一般的颜色打在他的身上,白予灏抿了抿唇,只觉时过境迁,该放下的,终究还是要放下。
然而时间却不容他多想,小皇子还小,躺在襁褓里呜呜哇哇地哭个不停。皇上昏迷不醒,白予灏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
松了口气,命人将他送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还是很忙碌。
白予灏曾好几次想返回军营,但现在朝政不稳,皇上又一直陷入昏迷,一直想离开,却又脱不得身。以前好好的皇宫早
已荒凉的不像话,逃的逃,散的散,就算找个人来打理,也是十分难的。
白予灏深知这样的情况,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下来,一直默默处理着大事小事。几天下来,皇宫终于有了一丝起
色,先是慢慢的宫侍回拢,以前慌乱而逃的下人们,或许是见情势终于稳定,也就慢慢的,又重新进了皇宫。
首先伺候的人有了,白予灏也就轻松不少。但皇上仍然陷在昏迷之中,朝廷刚刚覆国,大事小事莫不还需要他的定夺,
白予灏知道,当务之急,便是让他安安全全地醒来。
忙碌之中,白予灏却日日夜夜牵挂着一件事。
这日,白予灏找到了李忆。
李忆依旧憔悴,下巴上甚至还有些青青的胡渣,看见白予灏,也只是勉力地笑了一下,微微的表示了客气。
白予灏知道他有心事,却不好说破,便略略嘘寒问暖了一番,最后叹了一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李忆本是暗卫,注定在皇宫的权力地位中沉沉浮浮,阴差阳错,最终被推上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白予灏不知道,等到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这样的李忆,该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李忆笑了一下,点点头:“白大人费心了,我不辛苦,煜羡皇朝有此磨难,我身为煜羡子民,自然该尽一份心力。”
说是煜羡子民,可煜羡户籍的名册中,却没有李忆的名字。
白予灏知道他料想到了这些,也便随着他笑了一笑,淡然地转移话题:“李忆,你我来了已有些时日,现在王朝初步安
定,皇上却还未清醒,我担心阳城那边的情况,所以……”
李忆垂下眼帘。
白予灏咳了一声,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笑道:“李忆,皇宫不宜久留,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带兵回去找到
将军,保护好他,这便是你最后一次任务。”
李忆身体震动一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大人……”
白予灏道:“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与赢冽说说,让你脱离皇宫,想必不是难事。”
李忆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舍,可他却忽然跪了下来,白予灏知道,至少他是激动的。
“白大人……”李忆的声音平静低沉,却有些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白予灏愣了一下,连忙将他拉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用求我,我会帮你说话,可是赢冽那边……你要照顾好了
,绝对不能让他有一丝闪失。”
李忆重重地咽了一下,跪了半响,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白予灏又略略跟他寒暄了一番,大致意思便是让他照顾好赢冽,接近中午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笔开始刷刷
地写信,也不知写了些什么,最后用红泥封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厚厚的一沓。
李忆也惊讶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笑地伸手接过。
“麻烦了。”白予灏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是轻轻微微的一闪而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李忆呆了一下,最后拿着信封,告了声辞,大跨步地离开了。
白予灏很温和,也很体贴。李忆边走边想。
他是个医者。温和睿智,沉静温吞,就像浅浅流过的河流,极缓极慢,没有大风大浪,没有此起彼伏,心胸开阔地仿佛
能包容一切。
这种沉静却缓慢的幸福,却是李忆即使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的东西。
说实话,李忆有些羡慕他们。
君赢冽是把剑。凌厉冰封,锋芒毕露,是闪耀而刺眼的存在。而白予灏,就应该是包容他的河流,能将他所有的戾气冷
冽融化解冻,温柔清澈,冥冥之中,也仿佛就是他的救赎。
平静缓慢,安定幸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怎样求而不得的珍宝?李忆想。
李忆低头走着,也沉默着,渐渐消失在白予灏的视线里。
白予灏送走了李忆,转身回到屋内,下人已准备好了午饭,他正吃着一半,忽然听人匆匆来报,说是皇上时时梦呓,似
乎有转醒的迹象,他想也不想,立即放下碗筷,拎上药箱,跟随那人来到皇宫。
皇上确实有转醒的迹象,这是白予灏反反复复观察之后得到的结果。
阳光缓淡,却并不刺眼,淡淡的透过窗户的薄纸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整个侧脸,都被这静谧而庄重的颜色涂了一层细细
的金。白予灏站在窗边,望着他,却没有动作。
白予灏恍惚记得,上一次面对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满满的塞得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时过境迁,自己对他的心事,也在这静谧的时间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面红耳赤,不再心跳如鼓,不再欣喜若狂,白予灏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听着他梦中反反复复叫着另一个男人
的名字,心中反而有股淡淡的欣慰。
然而白予灏却还是关心他的。
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心情,当然也关心他的孩子。白予灏靠着窗户笑了一下,暖暖的阳光洒下,十分平静。
许多许多年的爱恨,在这一刻,白予灏也终于释然了。他的心里,已经被一个倔强却冷漠,强大却孤独的影子塞得满满
的,只要想到他,白予灏就觉得,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悸动,有些甜蜜,有些疼惜,当然更有怦然
心动。
离别这么久,白予灏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他。
“……呃……”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醒了,白予灏正了正色,走了过去。
“皇上……”
君赢逝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地睁眼。
白予灏松了口气,因为不眠不休的缘故,脸色却有些憔悴。
君赢逝扶了扶头,再使劲地睁了睁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白予灏,像是有些惊喜,忽然一把抓住:“白予灏!”
白予灏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又嗯了一声,体贴着扶他坐起。
“怎么突然回来了?四弟呢……他在哪里……?”
白予灏覆下眼帘,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他回来了,却留下了他一人在那里。
那人大腹便便,性子极倔,又天生倨傲冷冽,即使不怒不笑,也从来都是锐利冷酷,常常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赢冽。很想,很想。这份心意从君赢逝一转醒就开始了,以前君赢逝的状况一直让他忧心,现在他终于醒了,那他
的心里也就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思念君赢冽的心事,却越发的重了。
甚至会觉得有些残缺,有些空虚。他也不禁有些失落。
见君赢逝身体疲惫,他也不禁开口安慰:“皇上无须担心,映碧退兵,签下百年友好条约,我煜羡大国,再无后顾之忧
……”
他相信凭赢冽的本事,这一句话,不过是不久之后的事。
白予灏心里跳了一下,抿了抿唇,觉得越发的空虚了。
之后白予灏便去取药,将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想着君赢冽的影子,猝不及防,又被洒出来的药汁烫
了一下。
白予灏皱皱眉头,心中暗骂了一声,端药回到君赢逝寝宫。
从皇宫回来,白予灏走在路上,不禁更加身心疲惫。
一则是他思念君赢冽所致,平日总在一起倒不显什么,可这次分开这些时日,日思夜想,白予灏心里也空落落的厉害。
二是刚刚被问道了他师傅。他的师傅,也就是消失已久的无须圣人,在他十几岁就弃山而逃,整日云游野外,他在哪里
,自己真的不知道。
忧心的事情一旦放下,白予灏整个人便松懈下来。皇上一旦醒了,那就真的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但是他咄咄逼人地问自
己师傅的下落,却是他怎么也办不到的。
他不知怎么踱回了王府,王府的管家急切地迎上来,连忙道:“王妃……有人找……”
白予灏皱了皱眉,也没去在意,径自回房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见管家还在罗罗嗦唆地叮嘱过来嘱咐过去,便起身去
接见那贵客。
正厅里站着一个男人,那人高大伟岸,肩膀极宽,一身青色的衣袍,干净朴素,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垂下一两层朦胧
的黑纱,隐隐约约的,让人看不清面容。
白予灏走近了,感觉似曾相识。
“你……”
男人撩开面纱,对他微微一笑。
“师傅!?”白予灏想也想不到。
肖烜敲了他一记。
“白小子,还记得我!?”
“师父!皇上现在正在满全国的找你!走走走,徒儿这就带你去见他!”白予灏过去拉他。
肖烜微微挣开,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奇怪:“白小子……师傅这次来……是有些事,要告诉你……“肖烜
眼神闪躲了一下,微微透着些不自然。
白予灏觉得有些蹊跷,不禁皱起眉宇。
“师傅你这是干什么你?皇上正找你呢?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肖烜想了想,按上他的肩膀,忽然凝重道:“白予灏……”
肖烜从未叫过白予灏的名讳,然而这一刻,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悲痛地叫了。
白予灏沈下表情,一种危险战栗的电流迅速划过心间,他拧起眉宇,一瞬间有些不详的预感。
“师傅……”白予灏干干笑了一声,手忙脚乱地隐藏什么。
肖烜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才有勇气说下去:“白予灏……你听我说,君赢冽……死了。”
白予灏身体一颤,片刻之后,勉力笑道:“师傅你开什么玩笑……”
肖烜按紧他的肩膀:“白予灏……我没有骗你……”说着顿了顿,强行让他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君赢冽
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白予灏轻轻一震,忽然沉默下来。
第六十四章
阳光和缓,柔软细致的金色,却再也驱散不了冬日的冷意。有些颤栗,有些彻骨,有些冰凉,有些追悔,却说不清是怎
样的压抑与绝望,渐渐充满在这座不大的房间内。
肖烜抿了抿唇,一瞬间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白小子……”
白予灏静默着垂首而立,过了许久都不再动作,窗外灿烂缓淡的阳光轻洒下来,铺在他的身上,一瞬间有些刺眼。
肖烜几乎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挡,叹了一声:“你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白予灏轻轻动了动,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了半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师傅……你莫骗我了……
赢冽好好的,怎么可能死……”
肖烜神色忽然有些哀伤,过了片刻,唯有扣紧他的肩膀,柔声道:“师傅怎会骗你……你这么大,师傅哪里骗你……”
白予灏身体忽然颤了一下,脑袋却依然低低地垂着,过了片刻,轻轻挣了挣,抽开肖烜紧扣肩膀的手,后退了一步。
肖烜立在远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白予灏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师傅你弄错了……师傅跋山涉水,想必是累了……”白予灏转过身
来,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微红。“出现什么幻觉……那也是自然的……”
“白予灏!”肖烜忽然怒了,上前一把就揪住他,厉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的师傅!我说过的话,可有
一丝不对之处?君赢冽死了!他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停止呼吸,清清楚楚地听到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为
了这句话,我才回来找你!”
白予灏一下子闭住呼吸,站立不稳地退了两步,再抬头望着他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肖烜深吸了口气,笑容开始有些讽刺:“君赢冽说,此生此世,纠缠爱恨,光荣过,痛苦过,他够了,也明白了。他以
为你是他的光明,可是他却错了。你可以是所有人的光明,却独独不是他的。他没有别的心愿,只愿来生来世,纵横天
涯,而你……”肖烜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却是永不相见。”
白予灏脸色刷地惨白,嘴角有些发青的颤抖,脚下一软,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肖烜看着他有些冷漠,既不去扶他,也不再说话,过了半天,才淡淡道:“君赢冽死的时候,生下一子,取名衣想。现
在由我带着。”
白予灏张了张嘴,喉咙却苦涩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挣扎许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烜看着他,却再不走近他:“我是你的师傅,本该一切向着你……”
白予灏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低下头来,漆黑的发帘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面庞,过了片刻,忽然一滴晶莹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