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下去,我随后。”
“……”姚莞面色复杂的看了齐正武一眼,“……好,那你动作快点,别让我等太久。”
“放心。”齐正武微笑,而后爬到副驾驶的位置。
“准备!前面有个好机会!”
“……不……我不要……”
凌厉的风从敞开的车门刮入,阪田真希瞪大了眼,望着外面的一片蔚蓝。
“──呀!!”
尖锐的嗓音散落在风中,远远的水面上溅起一抹细小的水花,两人成功落入水库中。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弯道
就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再也看不到。
“但愿他们没事……”齐正武抿唇,注视了两秒,而后迅速转身面对楚扬,“方向盘给我,你把门打开!”
双手放到轮盘上,却发现楚扬半天不放手。
“楚扬?!”
齐正武大吼,这个当口他居然还走神?!
“为什么又遇到这种事,为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楚扬无焦距的目光透出慌乱,口中喃喃自语。
齐正武一惊,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之前的车祸。
该死,现在怎么是想这个的时候。
“别怕!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跳下去!下面那么深的水很安全!相信我!快!”
“……不……”
“楚扬!!”
“……我、我做不到……”楚扬摇头。
他也想放手,可是身体不受控制。
他又想起了毫无知觉的下肢,一片漆黑的视野,他不要再回到那样的状况中去!
“你这白痴!想我揍你吗?听我的话!快跳!快啊!”口不择言的大吼,齐正武心急如焚,再过几个弯就转入山口内,
那时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楚扬只是一径摇头,双手仍然紧抓方向盘不放,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
“你──!”
一片黑影笼罩而来,齐正武慌忙抬头,才发现楚扬居然把车开到了反向车道上,一俩超重型的卡车险险擦过,楚扬那方
的车门玻璃瞬间迸碎,车门被碰撞挤压变了形。
“小心!!”
眼疾手快的搂住他往自己这边带,齐正武咬牙单手掌握方向,硬撑着从卡车一侧强行擦过去,另半边车身已经严重扭曲
,看起来车门已经是根本没法打开──
换句话说,除非他们把车开到水库里去,否则任谁也救不了他们。
但是以楚扬目前的状况,如果真那样做了。十有八九也很难从失重的水里脱身,困在溺水的车里,一样危险。
“──楚扬!振作点!你还好吗?”
扶着他的肩旁摇了摇,齐正武看着逐渐变为直线的指针,知道他们所剩的时间已不多,容不得自己再多做耽搁,他唯一
的选择,只剩下和死神下次赌注。
打定主意,齐正武从后座上抓过自己的外套,在楚扬茫然的眼光中,迅速裹住了他的头。
“你做什……”
“别说话,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没事的……别怕……”
安抚着楚扬,也像是说服自己,齐正武呼吸不稳的喘息,如雷的心跳分不清是楚扬还是自己的。打开身后的车门,狂风
立刻席卷而入。
两手完全脱离轮盘,汽车像脱缰的野兽般疯狂往前奔驰,齐正武转身看着外面掠过的风景,收拢双臂将楚扬护在怀里。
眼里并非没有畏惧,然而齐正武仍旧毅然的合上眼,脸上满是破釜沈舟的表情。
在车子冲出弯道撞上岩壁的前一秒钟,两人纵身跃出。
转身-十九章
“有些事情,令人无奈,却无法否定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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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尽管看起来不可思议,然而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们再次回到了起点。
一样的医院,一样的病房,本打算再也不插手他们之间事情的滕莉又坐在了床前,床上是齐正武。
无意识的以手指在床单上轻轻刻画,滕莉虚无的眼神停留在某个不可知的深度,像是陷入在往事的回忆中,直到眼前的
被褥动了动,传出几不可闻的闷哼。
她知道他醒了。
“楚扬怎么样?”
完全不像是刚才从昏迷中醒来,齐正武淡淡的开口,毫不意外的吐出那个名字,令滕莉原本热切探视的目光瞬间黯淡。
“你的第一句话,对我来说果然还是毫无悬念……”
齐正武轻笑,“那说明你料事如神,否则怎么治得下来诺大一个金天呢。”
滕莉没笑。
“作为一个病患,你不觉得你该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嗯,我还想知道姚莞和阪田真希?他们没事吧?”
“他们很好。除了那个女孩有点受惊过度,到现在还是有些情绪不稳,已经被他父母接回去了。”
“可怜的孩子,真是牵连她了……”齐正武叹息,“不过没事就好,偶尔这样的事锻炼锻炼对她不见得就是坏事。”
“或许吧,看得出她父母实在过于宠溺她,早晨带她走的时候简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好说歹说她才肯离开。”
“呃?为什么?因为……楚扬?”
“不然还能是什么。”
“……”齐正武敛下目光,“那他到底怎么样了。”
“轻微脑震荡而已,情况好得很,醒过来一次,现在又接着睡了。”
话是看着齐正武说的,话音结束,眼里却仍是复杂的欲言又止。
“嗯。那就好。”
没注意滕莉的复杂神色,齐正武深深的呼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表情归于释然。
滕莉不作声,迟疑了一会,伸手握住齐正武的手掌,像是下定了决心。
“不问问……你自己的情况吗?”
齐正武闻言勾起唇角,眼底却掠过几不可闻的苦涩。
“有什么好问的,你也该知道,人年纪大往往有个好处,就是什么事都见得多了,就算不用专家的指点自己也能猜到个
七八分。所以没什么好问的了,就那样吧……”
滕莉眼眶一红,捂住口部转向一边,细细的抽气声再也隐忍不住。
齐正武瞥起眉头,无奈的看着她。
“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好端端的吗?不就是一只手而已,怎么搞得我得了绝症似的……别这样,待会人来了多难
看……”
滕莉鼻息更重,伤心的摇了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本来还在为难如何开口告诉他,可谁知道,他居然都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怎么还可以如此平静?!那毕竟是人身
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啊!
“行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样,快把鼻子擦擦。”
侧身想去拿纸给滕莉,右臂颤了一颤却无任何动作,齐正武愣了一下,笑容有片刻的凝滞,而后面不改色换成左手将纸
巾递到滕莉面前。
“别难过了,其实你该庆幸我捡回了一条老命,现在我能躺在这跟你说话已经是万幸了,总强过你去墓前为我送花好得
多吧──”
“胡说什么!”滕莉气恼的斥责,“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讲的吗!”
“好好好,我的错。”齐正武妥协,见滕莉逐渐平复了情绪,才认真的看着她。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滕莉擦眼的动作停住。
“……我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什么?”滕莉睁大眼。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让他知道?!”
“嗯。”
“你……事到如今你还想装什么伟大?你的手分明就是为了护着他才弄成那样的!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如果不是他整
个人压在你身上,你根本就不会有事,至少……至少不会弄得现在这样……”
“滕莉,你听我说……”齐正武叹息,“……不管是非因果如何,现在已成定局,再平添他的愧疚又有什么意义?而我
估计以后和他也没什么来往的机会了,不要再因为这件事给彼此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好吗?”
滕莉别开眼,“你说他和那个叫阪田真希的女孩?你真打算成全她们?”
“他们很合适不是吗?”
“……”
滕莉抿唇,像是在情绪抵触什么。
“你做什么决定,那是你的事,只是,枉费了我当初的退出,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
“……”关于这件事,齐正武不知该说什么,对于滕莉,他这一辈子注定只能亏欠。
包括姚莞。
“你不用误会,我是说以前,现在我心里只有我丈夫一个人。”滕莉强调,“如果你不想说,我不说就是。只是,我真
的不能理解你……”
“是啊,这世间难以理解的事情总是太多……”
房间里陷入无言的缄默,滕莉起身,替他拉好被子,碰触到他手背时,明显的一顿。
“你睡一会吧,我再去找医生谈谈,顺便也去姚莞那边看看。”
“去吧,我正好可以躺会。”
滕莉轻手轻脚的关门离去。
齐正武僵硬的笑容逐渐淡去,转头望着落地窗外那片灰色的天空,想起很久以前楚扬也总是这么默默的凝视着出神。
其实,也没什么的,不是吗。
反正失去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样了……
真的,没什么……
事件的因果要追查起来很容易。
因为涉及山口组近期的内部暗斗,山口杏子的座车被人动了手脚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下手之人却没算到山口杏子有不喜欢亲自驾车的习惯,车子闲置许久也未曾使用。结果阴差阳错的被楚扬他们私自
取用引发事端,若不是四人命够大,现在恐怕早已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手脚,目的又是什么,似乎已经没了深究的必要。在不见光的暗流社会里,这种事件可谓司空见惯。
就算真要细查,那也是山口杏子回来之后的事情。
然而,通过此事引发的却又是另一层骇浪。
阪田真希的父亲,身为日本内务阁最高成员的他,如何能容忍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女儿发生这样的危险状况?在听完
女儿的叙述后,震惊得次日就召见了传闻中的“准女婿”,做了整整一夜的思想教育。
具体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然而当楚扬带着一脸疲倦的神色来到齐正武病房时,齐正武知道他即将得到答案。
印象中楚扬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任何时候都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示弱的一面,然而此时却毫无掩饰的表现出自己的沮丧
,可见真希父亲对他说的话,显然分量不轻。
“伤口,还痛吗?”
楚扬穿了一件湖水色的短袖衬衫,而手臂延伸至肩头的纱布依稀可见,那是跳车落地时留下的擦伤。
楚扬伸手抚上齐正武目光注视的地方,缓缓摇了摇头,面上是一副沉默的木然。
齐正武放心的点头,视线转回他的脸上。
“滕莉前天过来了,你们见到了吗?”
“嗯。”
“听说……她预备提前结束你在日本这边的行程?”
毕竟在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出于各种考量,滕莉还是做了撤回的决定。尽管她可能会为此向日方合作公司支付高达数
百万美元的违约金,但是她没有犹豫。
由此,也可看出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对楚扬的关注,远超出金钱之上。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在哪还不是一样。你名声那么响,在国内一样能赚钱的,最多是少一些而已。这样你也会
轻松不少,我看你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日语又不好,出门还要带翻译。还不如自己的本土上要自在些。”
以为楚扬是为了这件事而低落,齐正武细心的安慰着。怕他过于执着的性格对之前努力的白费而耿耿于怀。
然而楚扬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日本。至少短期内不会。”
齐正武抬起目光,“咦?是吗?你还是要坚持把之间的安排做完?”
“一部分。”
“一部分?”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
眼神微微闪烁,楚扬欲言又止,漂移的目光停留在乳白的床单山。
“……真希的父亲,和我谈了一些事。”
齐正武心里漏跳了一拍,莫名的有些慌乱,脸上却一脸平静的淡然。
“是吗……我听说了。该不是把你教训了一顿吧?”
楚扬苦笑,“差不多,毕竟真希生活了二十年,他们一直把她呵护得无微不至,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这么危险的状况,
他们发脾气也是在所难免。至于教训,倒没有,只是说了一些话而已……”
“嗯,为人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他们这样也是为了真希吧……其他的还说了些什么吗?”
重点应该不止如此,以楚扬的脾气,绝不是被人说几句就能低落成这样。
也不能说低落,而是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这种表情无端让齐正武有不好的预感。
楚扬抿唇,游移的目光终于停在齐正武脸上。
“然后还谈到了我和真希的事,他希望我能有个确切答案……”
“……确切答案?”
“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无意干涉真希的情感问题。但是由于我和她身份的特殊性,不得不涉及更深层的考量。他希望了
解我的意向,以便他作出下一步的决定,进而减少随之而来的麻烦……”
齐正武胸口一震,楚扬的意向?
“所以?”
“……他希望我和真希建立明确的婚约关系。”
“……”
原来如此。
齐正武静静望着他,嘴唇张了张,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齐正武一定会看到自己眼中满是绝望。
这是第一次,他听到了楚扬亲口说出那个他最畏惧,也一直极为回避的话题。
婚姻。
那意味着两个人之间最庄严而神圣的情感约束,没有任何一丝他能插足的余地。
他即将成为被摒弃在外的对象。
难怪一向寡言的楚扬会主动和他说起感情的问题。
他本以为他是遇到了困惑,但是很显然他错了,他只是来告诉他他一个已经决定好了的答案。
“……是,是吗……很好啊……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为难的……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