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的潭水立时水花四溅。
然而,那青蛇还以为古亚帆在攻击牠,猛然向他游过去,可是水中阻力甚大,古亚帆根本就举步艰难,往前一踏就踩中
了潭底的一块石头,两踝一扭便整个人淹没在水中。
那条青蛇已迅速地缠住古亚帆的右手,然后是脖子、脸庞,而且越缠越紧,古亚帆已快窒息在水中。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竹下大藏用强壮的双臂把古亚帆拉出水面,然后伸出双手捏住那青蛇的头,再用匕首把蛇头割断,
然后把切下来的蛇头放进嘴巴中,吸起从蛇头滴出来的鲜血,似是向那青蛇的灵魂示威。
不久,那青蛇长长的身体也慢慢地和古亚帆的身体分了开来,然而潭水已浮上了一层深红色,良久都没有散去。
古亚帆依然感到天旋地转,两眼一翻便倒在竹下大藏的臂弯内,剎那间二人赤裸着身体就在水潭中靠在一起。
古亚帆的胸口随着急速的呼吸不断地上下抖动,脖子四周出现了一度勒过的红印。
竹下大藏见到古亚帆呼吸不顺,又晕倒在潭上,便拉着他回到水潭边的泥地上,照着从前在军队中学过的方法,用嘴巴
往古亚帆的口中吹了几口气,然后在古亚帆的小腹上压了几下,古亚帆便咳了几声、吐了几口水出来。
其实古亚帆只是被潭水呛进鼻子,一时间喘不过气来,才晕倒在潭上。
古亚帆在地上躺了一会,很快便回复了知觉,但是眼睛依然闭上,竹下大藏看到他依然动也不动,以为古亚帆昏迷不醒
,继续往他嘴巴里吹气。
古亚帆不晓得竹下大藏在干什么,也就吓了一跳,两眼瞇着,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竹下大藏裸露的胸膛,脸就像女孩子
一样红了起来。
竹下大藏看了,知道古亚帆并非受了些什么重伤,两眼就像麻鹰一样盯着他。这时古亚帆张开了眼睛,一时四目交投,
二人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竹下大藏向古亚帆的两唇吻了下去,然后一直吻到他的胸前。古亚帆心里虽然害怕,但却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快
慰,那是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但身体每寸肌肉却绷得紧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地上。
他又像投降了的士兵闭上眼睛,任由竹下大藏继续吻下去,二人就在潭边,沉醉在这肉欲的关系中。
竹下大藏把古亚帆当成一个慰藉的对象,犹如一个武士般把俘掳按在地上,从喉头中发出了最原始的声音,直至二人完
成了这场情欲的争战。
对于情欲这回事,古亚帆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只曾在龙蟠寺目睹无业把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强暴,心里总是觉得情欲关
系,是绝对不能犯的一条大戒。
然而,当竹下大藏亲他的时候,他完全忘却了这些规范。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救一个杀了无数中国人的竹下大藏,也不晓得竹下大藏为甚要这样待他,到底这是代表了爱,抑或
更深的仇恨呢?
古亚帆再看了看竹下大藏俊俏的脸,丝丝的微笑就挂在他的嘴边,完全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使古亚帆更是茫然。
古亚帆想:「他今天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呢?一直对着我笑。难道是感激我救了他吗?如果是感激我,怎么又对我做出
这种事?是恨我吗?怎么我也不恨他,难道我喜欢了他吗?
「我虽然已不像是个出家人,俗世间的男欢女爱,还说得过去,但两个男人又怎能相爱呢?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他没有再想下去,待衣服晒干后,便和竹下大藏一同回到农仓中,沿途古亚帆故意落在后面,竹下大藏数次回头,古亚
帆总是左顾右昐,躲开他的眼光。
竹下大藏和古亚帆来水潭的时候,是绕过潭的西侧,回去的时候,竹下大藏故意绕过水潭的另一边。走这条路回农仓,
虽然比较远,但却比较平坦。
9
不久,二人经过了一株果实累累的李树,那树枝叶茂盛,站在地上根本就看不到树有多高,结满的李子更是多不胜数。
竹下大藏见到这李树没说半句话,就像猴子一样熟练地爬到树上,把一个个李子丢在地上,然后对古亚帆说了一句日本
话。
古亚帆猜是叫他捡起地上的李子,于是便把捡到的李子都放在胸前外衣之中,哪知道竹下大藏越摘越快,把李子丢下来
的速度也就更快,古亚帆见竹下大藏动作那么快,也不甘示弱,捡得也很迅速。
于是两人一个在树上丢李子,一个在地上捡李子,彷佛就在进行一场比赛般,没多久古亚帆的怀里已放满了李子。
竹下大藏见古亚帆捡得那么快,脑根一转把摘到的李子对准古亚帆掷过去。
李子已经熟透了,所以都是软软的,但打在身上一点也不好受,古亚帆往李树的四周到处躲着,可是在树上的竹下大藏
也真的越来越忘形,藉高处之便,一直向古亚帆抛个没完。
「呀!」
一个半熟的李子就丢在古亚帆的头顶上,那李子硬得像石头一样,痛得古亚帆喊了一声,然后便蹲在地上,胸前的李子
也丢得满地都是。
竹下大藏看到古亚帆被掷倒了,就像是胜了这场摘李子与捡李子的比赛,高兴得大笑起来。
可怜的古亚帆蹲在地上,按着额头,竹下大藏于是从树上跳到地上,拨开了古亚帆的头发。
竹下大藏看到他头上肿了一包,便替他在头上揉了一会,痛得古亚帆又叫了几声。然后竹下大藏说了一堆日本语,两眼
发出了奇异的眼光。
古亚帆也不知道竹下大藏是道歉,还是说些别的话,只想到:「这人是不是疯了,怎么刚才又亲我的脸,然后又用李子
来丢我,现在却替我揉头上的伤,彷彷佛佛的,我以后还是当小心点。」
古亚帆天性聪敏,饱尽人间苦楚,在他心里所有的日本军人都是凶残成性,杀人如草芥一般,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像竹下
大藏的一个日本空军机师,既有日本军队的狠,也有爱、恶、欲的人性。一个自小在佛庙中长大的男孩,又怎可能去应
付这些充斥着国仇家恨的情感。
晚上山边的杨树摇曳在轻风之中,雾气从山谷中一直向上,爬到古亚帆和竹下大藏待着的农仓,气温马上下降了好几度
。怕冷的竹下大藏在农仓里点起了火堆,就睡在旁边,古亚帆则睡在农仓的一个角落里。
到了半夜,竹下大藏忽然起来睡到古亚帆的旁边,二人又再赤裸着身体躺在一起,红红的火光照着二人,重复白天在潭
边那种强烈的感觉。
每次当竹下大藏吻古亚帆的时候,他总想把这日本军人推开,但内心却有另一股莫名的阻力,恨不得和竹下大藏一直长
吻下去,一双手立时变得软弱无力,心里矛盾之极。
然而,古亚帆明知这是一场天地不容的关系,但他似乎渐渐步入了泥足深陷的境地。
古亚帆和竹下大藏在川北与世隔绝的山区住了几个月,渐渐地发展出一种特殊的感情。那比普通的友情深厚得多,可是
二人也不晓得那算不算是爱情,因为在竹下大藏心里,还是觉得爱上一个中国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尤其是在这一个封闭、种族主义高涨的年代,中国人往往只沦落为低等动物,而一个堂堂男子爱上一个男人,更是一件
没法让人信服的事,可是竹下大藏又并不是不喜欢古亚帆,于是二人就纠缠在这段似是而非的关系之中。
那年,有两个逃离战火的难民,住进一间在山岗上的房舍中。那房舍离古亚帆和竹下大藏的住处也没多远。
那两个人虽然年轻,但满身脏兮兮的,又赤着脚,身上那件既破且烂的衣服沾满了泥巴,两个人都瘦得像个骷髅一样。
古亚帆看在眼里,活像是他半年前只身从南京逃到四川的情景,慈悲之心顿然而生,不由自主地每天就为这两个逃离战
火的幸运儿祈福。
那时竹下大藏已跟古亚帆学了一些简单的中国语,便用尽他所认识的,对古亚帆结结巴巴地说:「二人......年
轻......走路......网鱼......不是个军人......不用怕,不过......」
二人有如心领神会,竹下大藏还未把话说完,古亚帆已明白竹下大藏是说这两个年轻人的行径一点都不像军人,不用害
怕。
可是竹下大藏说到后来,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眼神,这个眼神就像是从前日本军队在龙蟠寺,杀尽百多僧人的时候一样。
古亚帆马上就知道竹下大藏要对两人不利,于是就插道:「你想把他们杀了吗?不准!我们不跟他们来往就是了!」
古亚帆的话就像军中的命令一样,竹下大藏本来对这两人确有敌意,但看到古亚帆如此坚定,彷佛给他的眼神与说话慑
住了,也就说:「不......我们......小心......他们晓得我们......关系......」
古亚帆听了,两脸就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樱桃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回到农舍中,竹下大藏也跟着进去,这段扑朔迷离
的关系,看来只有二人才明白。
于是这两房人一直鲜有来往,那两个年轻人就以为古亚帆和竹下大藏怕事,所以也不常靠近二人居住的农舍,只有到潭
水的时候,大家才偶然碰碰面,可是也没说上一句话,过着河水不犯井水的生活。
古亚帆害怕他们知道竹下大藏是日本军人,便教他说许多的中国语。中国语和日本语虽然大大不同,但始终有相似的地
方,而且竹下大藏天赋聪敏,很快就跟古亚帆学得满嘴的中国语。
那时候日本对中国的战事正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从满洲事变已经发生了六年,日本皇军由卢沟桥进入华北也已经两年
了。
这几年来,日本皇军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了七万人。
日本皇军虽然在海、陆、空三方面均有压倒性的优势,裕仁一直以为可以用强大的军力迅速解决在中国的战事,但却事
与愿违。
在战争的初期日本军队的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快便控制了沿海最富庶的省分和主要的铁路线。
裕仁的计划本来是从北到南占领中国,但自从蒋介石弃掉南京,逃到重庆后,战事便被逼从东面打到西面,日本皇军的
战线和所需的补给、通讯线也已拉到极限,打的已经不是什么常规战,而是在乡村和山区里打游击战。
再加上中国军队不顾一切顽强抵抗,日本皇军的死伤自然大大上升。
裕仁深明战事已经到了僵持不下的局面,短期内已经不可能取得胜利,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
他把香港和几个南部区域占领,既可以使日本军船可以靠在那里,作中转到南面各国,也可以切断支那人从南面而来的
补充,然后再占台湾,可是在军事支出大幅攀升下,一些内阁阁员已经提出与蒋介石谈和了。
于是巴蜀一带的战事就平静起来,辗转已有一年多,古亚帆和竹下大藏还是过着那种平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
古亚帆依然不改每天念佛的习惯,晚上就和竹下大藏睡在一起。
竹下大藏虽然渴望回到日本军队中,但他深明川北还是中国军队控制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中国人枪下之魂。
一天早上,古亚帆才刚念完佛,躺在地上懒洋洋的竹下大藏就问道:「亚帆,你已经不是僧人了,为什么你每天还在念
这个呢?」
竹下大藏虽然能说中国语,但还不是认识很多词语,说起话来常常都是「这个」、「那个」的。
古亚帆说:「我本来法号无念,止观主持是要我去除一切魔障杂念,可是现在我破了戒,成不了僧人,已经堕落在俗世
各种苦果之中,唯有照着无苦师兄临终之前的话,每天依然念佛修行,紧守善道,虔诚礼佛,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可以成
为一个有智慧的人。」
「看来你很听这个人的话。」
「无苦师兄是我从前在寺院里最要好的一位师兄,我们天天一起修行,日子过得很愉快的。要不是你们日本人来了,我
们可能还在寺里过着这种快乐的生活。」
「要是我们日本人没来,你也不会遇上我,我也不会见到你。」竹下大藏带点高傲地说。
古亚帆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关系只是一种无明。我的师叔虽然叫我见到日本军拔腿就跑,可是我还是听了无苦师兄的
话,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我也不会救你。」
「怎么今天你讲的话,我都听不懂,你的无苦师兄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他说日本人入侵中国,杀了很多中国人一定有他们的原因,可是我一直都想不通。我的妈妈、师父、师叔伯和师兄弟
全都是给你们害死了。」古亚帆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神伤。
「看来这位无苦师兄是位高僧。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竹下大藏说话中像有不得已的原因。
「那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古亚帆心里已经很久,终于今天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也期待着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
原因。
「因为世界已经变了样,只有天皇能把世界的秩序恢复。」
「天皇?谁是天皇?」
古亚帆因为自小在龙蟠寺长大,但所见、所听的,都是日本军人如何灭尽人性的行为,所以对裕仁之名也就未有所闻,
以为日本都是由军人所控制。
「他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最高元帅。」
「那他也是军人了!」
「他曾经当过军人,现在已不是了,他是日本最神圣、最有权、最伟大的一个人。」
「那他是不是皇帝?中国已经没有皇帝了!」
「他比皇帝还要尊贵,他是天神的化身,来到日本管治大和民族的。我们都是为天皇而生,是他的臣民,事他如事父母
,拜祭天神的时候,也向天皇祝祷和敬上鲜花。
「我家里有一幅画,高高在上的是天照大御神,左边是神武天皇,右边是他的皇后,然后是大正天皇,在他们底下的是
皇居,再来是雍仁、崇仁、宣仁三位亲王,当今天皇就在正中。」
「如来佛、地藏菩萨、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舍利弗倒听过,天照大御神却从来没听说,师父也没提过?祂
是什么神明呢?」古亚帆边说边摇头。
「天照大御神是日本最高、最伟大的女神。」
「以前在寺里的观音菩萨像也是个女的,师父说说她慈悲为怀,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吧!」
「她是不是位很凶残的女神?」古亚帆问道。
「她是一位很善良的神,你这样问是不是觉得我们日本人都很凶残?」
「中国人虽不全是佛门子弟,不尽受戒条规范,但中国是有数千年历史的礼仪之邦,无缘无故杀人放火等行径,向来都
是天地不容的。」
这时竹下大藏坐起来,说:「你是说我们日本人天地不容吗?其实我们是按天理而行,对中国的战争也是为世界带来更
好的秩序。」
「人生本是无常,出于尘土,经过生老病死,然后回归尘土,循环不息,要是说侵略中国会为世界带来更好的秩序,也
突破不了这不变的事实。
「你们到底是土匪,抑或是英雄,后人自有论断,但如今生灵涂炭,灾害已成,你们还是放下屠刀吧!」古亚帆说。
竹下大藏瞪着眼睛辩道︰「亚帆,我们男儿汉就是要成为伟大的人,让儿子、孙儿好好记着我们干过的事,对国家、对
社会也是有责任,否则怎对得起国家栽培?
「你没看到中国没有日本军之前,都是被绿眼睛的洋人控制吗?他们才是真正的土匪、真正的坏人。
「不祗是中国,很多亚洲国家也发生同样的事,日本就是以纯洁和正义来抗衡这种世界的不公平。其实我们是来帮助中
国人的。」
「阿弥陀佛,你的想法可真是伟大!可是我以前在南京的时候见过很多洋鬼子,他们虽然占了我们的地方,对我们也不
怎么友善,却不会随便杀人。」
竹下大藏听了有点不服气说:「我们来这里是来帮你们的,不是什么妖精、杀人魔!你觉得我很凶吗?假如我是个没人
性的人,早就让你死在潭里那条大蛇的嘴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