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挡住去路。
抬眼看,原来是艾提尔。
"是你?"
"我刚去打了几通电话,等很久了吗?"
"还好。"江子威忍不住又问道。"打给谁?"
"狄斯啊。"嘴角上扬,给了江子威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忘了,他就在那家公司上班啊。"他不是有给你名片吗?名片呀
?好像有拿过。江子威偏头回忆着。"那结果呢?"
"当然没那么快有消息,而且我快饿死了,先去吃东西再说吧。"
"那好吧!晚餐要吃什么?还是我煮义大利面如何?"江子威问。
"啊......累了一天还是去餐厅吧!附近最近不是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去吃吃看如何。"
听到江子威要进厨房,艾提尔赶紧提议到外面去解决这顿饭,上次江子威煮的意大利面味道还不错,但厨房被他使用过
的惨状还记忆犹新,调味料翻了一桌子、酱汁洒了、盘于破了、满桌子用过的纸巾加上两锅黑色的不明物,不知情的人
一定会以为厨房里曾经发生暴动。
害他又擦又洗整整两个小时才恢复原来的面貌,说什么他也不会让江子威再踏进厨房一步。
难得有时间,江子威第一次仔细地看纽约的夜空,漆黑,黑得看不见月亮;吃完饭,艾提尔吵着散步,江子威虽然累却
也想到处走走所以就答应了,也正好让他目睹纽约夜空的无趣,艾提尔说是云层厚的关系,没有云时偶尔可以看见几颗
。
几颗而已吗?这个没看过真正星星的小孩。江子威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在路上,两旁的商家都关得差不多了,还在营业的也只有零星几家而已,对街道又完全不熟的江子威只得亦步亦趋的
紧跟着艾提尔。
夜幕沉沉,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不起来,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忐忑不安的感觉更直
逼心头,要跨出的脚步越发沉重,幸好艾提尔的手一直紧握着他,减轻他的恐惧。
两人花了二十分钟散步到梅西百货,可惜已经过了营业时间连招牌上的霓虹灯也不亮了,只有在路灯的光线下,隐约可
以看见门口那只大大的史努比娃娃和它那笑嘻嘻的嘴脸......以及旁边一些奇怪的舞台钢架。
"啊!已经要开始了吗?"艾提尔面露兴奋地说道。
"什么东西要开始了?"江子威不解。
"感恩节游行啊!算算日子,也只剩两个礼拜了。"艾提尔兴奋地比手划脚。"每年的感恩节都会有好玩的游行,一大早
就开始了,最后全部的队伍都会回到梅西百货集合,是纽约所有的游行中最盛大最热闹的。"
"是吗?"不曾注意过这种活动,江子威也无法想象。
"还有两个礼拜就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如何?你一定会喜欢的。"
而且,他们错过了有趣的万圣节,感恩节-定要-起过,他希望江子威也能分享美国节庆的欢乐气氛。
看艾提尔说得口沫横飞,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江子威也不禁有些期待,完全忘了刚才暗夜带给他的忐忑。
凌晨一点,酒吧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把台前的艾提尔从开店前就坐到现在,桌上的饮料从调酒换成可乐再换成调酒。
"干嘛!把我叫出来为的就是让我看你这死鱼脸?"狄斯坐在一旁抱怨道,他已经陪艾提尔整整一个小时,却都还没听他
说出半句话。艾提尔转头冷厉地看了他一眼,仍是不语,全身像长了刺一样碰不得。
"如果你还在为上次那件事生气的话,我是不会道歉的。"我也是好意想帮你,怎么知道你会激动成那样!
艾提尔茫然地把头靠在桌上,仍没反应。
"喂!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啦。"狄斯拿出酒钱放在桌上。
"今天他那个同居人回台湾去了,所以心情不好,你就迁就他一下。"一旁的老板看不下去,终于出声了。
"回台湾?你们吵架了?"狄斯惊讶地转头看着艾提尔。"是因为我吗?"
"你少臭美了。"艾提尔终于开口说话,语气中满是不屑。
"是因为工作啦!"鸡婆的老板丢下这句话就又端着新调好的酒离开了。
"啧!小孩子。"这回换狄斯感到不屑了。在这里看他的臭脸还不如回家和路卡温存。
"你说谁小孩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成熟?"艾提尔吼道。本来就不好的情绪被这么一挑衅,整个都爆发出来。
"不是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分开几天又不会怎么样。"狄斯也火了。"你也应该利用这段时间把你原本该做的工作做
好,别让你的组员担心才对。"别以为合伙人是我就可以这样随便。
难得狄斯露出符合年纪的正经表情,狄斯说得也没错,为了江子威他已经把自己的工作丢着不管二个多月了,再不回去
处理的话,就麻烦了。
艾提尔知错似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但表情仍非常沮丧。
"乖!"狄斯以长辈的姿态摸了摸艾提尔的头。"你认真的话,那些工作要不了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之后你那个海洋之心
的事我再帮你想办法,如何?"小孩子嘛!总要给些糖果才会听话。
像是完成交易似的,艾提尔不甚甘愿地点头同意。
到底是小孩子,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老板和狄斯很有默契的眼神交会,在心中笑说着。
早就料想出结果的老板也趁他们谈话时,早已将店内该收的东西全都收好了,就等他们离开,然后关门休息。
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江子威带着一身的疲累终于抵达台湾,一番波折晚上十点江子威才回到睽违已久的家,这
曾经是他和宋念亚的家。
站在门口他重重拧眉,犹豫了,在这个家可以给他温暖让他安心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屋子里埋藏的回忆反成为他沉重的
心灵枷锁......却是他仅有的。
打开许久未曾开启的大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至,江子威不禁呛了几声,屋内的家具全覆上一层白色的防尘布让整
个空间更添一份沉寂的清冷。
倏地,拉开落地窗希望这股让人不舒服的霉味可以快点散去,掀开一部份家具上的防尘布后,江子威累得瘫坐在铁灰色
的沙发上。
所有的疲倦和愁绪一下于全涌上来。
回台湾是临时决定的而且是为了工作,但艾提尔却因为无法和他一起回台湾而闹别扭,结果又因为他无法在感恩节前回
去艾提尔气到不和他说话,临上飞机了,也没看到他来送行。
出海关后,江子威揽了辆计程车,先回去老家看看许久不见的家人,果然,母亲握着他的手丝毫不曾放松,关心的话不
曾间断,才刚擦干的眼泪又一次次的溃堤,而当医生的大哥还是始终不语,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他一次,而唯一支援他和
他无话不谈的二哥,又总是到处旅行,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去年的过年吧!在老家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就投了话题,
虽然母亲挽留他住下,但江子威还是坚持回到自己的公寓。
因为,那个家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屋子里,宋念亚的遗物他一件也没处理掉,杯子、衣物、生活用品全都好好的在原位,就在江子威面前的电视上,都还
摆着俩人去海边玩的合照。虽然宋念亚的死他已经逐渐释然,但长久累积的思念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化解的。
斜躺在沙发上,江子威累得连为自己倒杯水的力气也没有,干脆把外套当被子,先睡了再说。
沉重的眼皮解脱似的阖上,本以为可以好好的休息时,大脑竟意外的了无睡意?像被施咒似的,在脑中打转的全是宋念
亚的回忆,一个片段又一个片段。
是这屋子的关系吗?它在提醒我不要我忘掉?抑是自己仍无法忘怀?江子威在心中忖度着。
翌日,微红的日光从半开的窗子间伴随着冷风,潜入并撒满一地。
餐桌前江子威机械式的啃着他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和鲜奶,算是他的中餐兼下午茶。到目前为止,他仍不知自己是
何时睡着的,等他醒来已是下午两点的事了,幸好工作明天才开始。
屋内除了他咀嚼食物的微弱声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放下没啃完的三明治.江子威环顾整个屋子,突然觉得好静
!为什么会这么静,只有死寂可以形容的静谧充斥着整个家......
以前的我为什么可以忍受得了?江子威试着回想已经无法体会的心情。
这曾是他最重要的家,如今却犹如地狱般的让他想逃。
才第二天他开始想念缠人的艾提尔和他的聒噪的声音。
江子威摇了摇头,失笑。
一个人的寂寥实在无以名状,他看看墙上的时钟,稍微估计一下时间,丢下未吃完的三明治,拿了外套就往门外走去。
揽了一辆计程车,中途稍做停留后就直接往目的地驶去......墓园。
寻着熟悉的石阶往上走,低矮的石碑阻挡不了夹带细雨的凛冽北风,他拉拢被吹开的外套。习惯纽约冬天降雪的低温,
台湾的冬天已不算什么,但是冷风加上雨水的湿冷仍免不了一阵哆嗦。
远远地江子威看到宋念亚的石碑前蹲着一位妇人,默默地整理石碑上的沙尘和花瓶中的传统的五色花,他不觉地放慢脚
步。
"伯母。"站在妇人的背后,江子威出声道。
"啊!好久不见了。"先是一阵惊愕,妇人的脸上才逐渐露出笑意。"你也来看念亚啦。"
"嗯!回台湾了,所以过来看看。"把手上的白色海芋轻轻地放在石碑旁。
"时间过得真快,都已经快四年了。"妇人看着石碑喟然道。
"你过得好吗?"
"还好,半年前调到美国分公司,最近才习惯那边的生活。"江子威礼貌的回答着。
"美国啊!过些日子我也要去玩呢。"妇人笑说着,但笑容马上又从脸上退去。
"当时......在葬礼上......我实在无法将你介绍给大家,......你能谅解吗?"
"没关系,我了解您的感受,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江子威摇头浅笑着,他是真的不在意。
妇人看了一眼江子威,斗大的眼泪瞬间从眼中落下,她为眼前这个孩子感到不舍,虽然他笑着,但眼中无疑透着沧桑。
江子威看妇人难过的样子也跟着红了眼,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艾提尔在场的话,一定知道该说什么吧!心中突然出现这样的念头。
江子威僵直地站在一旁,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总像哽在喉中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终于他放弃了,任由沉默笼罩在两人
之间。
"子威。"
江子威愣了一下,这是妇人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你爱他吗?你爱宋念亚吗?"
其实妇人想说的是:为什么同为男性的你们会爱上对方?
"我爱他,到现在也是一样。"从来没有后悔过。
江子威毫不犹豫的说出这样的话,他坚定的语气让妇人满足地点了点头,眼泪又再次落下。
"谢谢你。"够了!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她不会再怀疑什么了,即便是夫妻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痴情。
天色由红转灰,身旁的路灯亮起,闪着刺眼的白光。
妇人柔和的看着江子威,又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突来的话题让江子威震了-下,脑中猛然闪过艾提尔的脸,他惶惶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前一秒才说仍爱着宋念亚,
后一秒又要承认自己的感情归属,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呃......有吧。"江子威回答的支支吾吾。
虽然不太确定,但也不想说谎,艾提尔算得上是喜欢的人吗?江子威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然可以确定的是他需要
他。
"是吗?"妇人似乎看穿了什么,笑了笑又道。"要赶快抓住爱情才行。"
妇人的笑容里透着一份安心,没再多说什么,说过再见之后就离开了。
江子威看着与母亲相似的背影,慢慢地在视线中消失;心中有无限的感动,仅仅是那样的谅解就能让他感到安慰许多。
天变得灰黑,真正的夜才刚降临,一阵凛冽的北风狂妄地吹乱了才刚插好的花,江子威不厌其烦地把它们插回原位,心
里却一直想着刚才对话。
艾提尔算是他的情人吗?假如艾提尔算是情人的话,那他所爱的宋念亚又算什么......
银亮的闪电精确地划破灰黑的云层,雨,开始细细的下,原本就不多的人更是走得个寥寥无几。
雨更大了,而江子威仍失神地站在原地思考先前的问题,他总是被自己的固执的矛盾性格弄得身心俱疲,却还是硬要想
出一个合理答案。
无置可否地,艾提尔的出现虽然打乱的他的生活,但也因为有他,自己几乎枯竭的心才能重新注入生气,是他让他感受
到温暖和希望。
"念亚,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包容和他阳光般的笑容是我现在不想失去的。"
江子威对着石碑喃喃道。
"知道吗?他和你很像,在他的身上常常可以看到你的影子。"
不管是背影也好,是笑容也好,都有几分的神似。
尤其是他认真的表情和那一天的你,真的好像!江子威轻轻地笑了,他想起他们刚认识时,艾提尔硬是逼他吃东西的样
子,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低下头,笑声逐渐消散,再抬头时,笑意已经在他的脸上退去,脸一沉,换上的是盛满泪水的眼。
"念亚,也许我会真的爱上他,可以吗?"
一个人的日子孤单的让人喘不过气呀!沉默半晌后,江子威习惯性在冰冷的石碑上落下一个吻。"再见了,念亚。"
江子威像拍老朋友的肩膀一般,拍了拍石碑。
转身离开时,风停了,雨也停了。
一连加了几天的班,想提早结束工作回纽约,不过似乎是不可能了,明天就是感恩节了,但工作却还有三分之一未完成
。
看来想给艾提尔的惊喜是没办法了!江子威叹了口气。
晚上七点的台北,霓虹炫目得不得了。夜,才要开始。
"应该在这附近吧!"线视在巷口四处寻找着。
凭着模糊的印象,江子威走入其中一条巷子再转进不甚明显的小巷,一个人往暗处走去,不甚确定的推开一扇不起眼的
门。
找到了!以前常来的!江子威心里庆幸着。
即使回家也是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不习惯,总想找个人说话,就只是说说话。
点了杯饮料在吧台前坐下,这里空气差得让他想吐,人来人往的店里灯光昏暗,放着刺耳的摇滚乐,比起纽约的酒吧反
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去了一趟酒吧非但轻松不了反而觉得更累,从进入到离开不过短短的一个钟头,并不是没有人理他,只是那些搭讪的人
要的不只是说话而已。
"好累!"不由得加快脚步,就怕慢了会直接昏睡在街上也说不定。
幸好明天休假,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好不容易快到家了,心情放松不少,但才高兴没多久他就注意到门前多了一坨东
西。
是垃圾?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缩蜷着身子的人,看不见他的脸。
也许是个流浪汉吧!江子威心想。
本以为绕过障碍物就算了,没想到这那流浪汉不偏不倚的挡住门前,江子威想开门,又怕门开了那人会直接摔进家里,
如果他趁机赖着不走就惨了。
没办法,江子威轻轻地推了推对方,见他没反应,再推,还是没反应......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