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赋 上————宋颖
宋颖  发于:2009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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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他作“谢郎”。

传说中的谢郎爱着晋朝的衣裳,爱踏谢公屐,爱玩山水爱写字,传说之中,他是最近魏晋时的人物。而魏晋的世族,为时人所欣赏。

于是这样的人,裴元度愿意屈尊为他任书记,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外边关于谢郎的传闻很多,只是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的名字在家中是个禁忌,父亲不愿也不许有人提起他。虽然有时,我总想,谢郎姓谢,又是云阳人,他会不会,与我们云阳谢家有什么联系。


可一想起父亲的态度,我就觉得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裴元度信中的内容与他有关,我没看到那信,可几天之后家中宾客盈门,皆向父亲道贺,而他们向父亲道贺的缘由,竟是中书令谢默成亲的事。

据说谢默的新婚妻子大有来头,乃是“山东五姓”之一的高门,赵郡李氏的大小姐,据说谢郎成亲那天哭倒了不少京城的女子,据说谢郎成亲那天陛下忽患急病未上朝。


谢默成亲也许对世人来说是件大事,焕沙汕祝馗盖缀问拢匚壹液问拢蟠笞澹畏追着扇讼蚋盖椎篮兀?BR>

又为什么,大家的神情与言语,竟是这么的兴奋,还带了一点点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不懂。

父亲这几日也不再象平时,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我时常见他叹气,一个人怔怔望向天宇,连晚上,父亲也不出房间与大家一起吃饭。虽然在外人看来,父亲与平素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却觉察得出,隐藏在父亲内心深处的慌乱。


就在父亲的失意中,今年的云阳下了雪。

···

见雪,于我是第一次。

江南气候四季宜人,云阳又是水乡,此地环境甚好,风光优美如画。而谢府所在之地嘉善坊的山上,有一座白梅林。

冬天到,白梅开,人在林中行,如在画中走。

只是云阳有盛名传世的白梅,却无雪。温润的气候影响下,云阳冬天少落雪。自我出生至今,已有十二年。而这十二年中,只有我两岁那年,云阳下过雪。那时的我,委实太小,于是,我对雪没有任何的记忆。


有记忆的是后山上的白梅林,冬天满坑满谷的白梅盛放,那样的景色难以言表的美丽。听月阁聂夫子讲课,提到雪的时候,我总用这素白如雪的白梅想象雪的样子。

今夜的云阳下起了雪,还是鹅毛大雪。

世间的万物,都染上了一层白衣。手伸着,便能接到那片片的雪,看着它静静的落,看着它静静地融。

最后手上,只留下了水。

无论试多少次都是如此,别的孩子都玩倦了,而我还乐在其中。

雪下了一天,屋外看去大地银装素裹,远远的只见灰墙上露出的一点点黑瓦。入眼,是一片素净的世界。

这几日后山上的白梅盛开,而现在夜也已经深了,大而圆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柔和的月色倾泻了一地。

突然很想见见月色映照下的雪地梅林,想象中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色。于是我趁着下人不注意溜出了家门。

我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风未歇。走近,淡淡而清幽的梅花香气便扑面而来,空中飘着随风而落的梅花,地上厚厚的积雪在月色映照之下散着浅灰色的光芒,一切都笼罩在这光芒之中……


一眼看去,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梅与雪,而是两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夜深人未静。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竟会出现两个陌生的人,我不禁吓了一跳。虽然云阳为中略的“南都”,与别的城池不同,夜不闭户,不禁夜行。但云阳的繁华,未曾与这座小山有关。


梅,喜静,乃是清高孤傲的花朵。

人迹罕至之处,梅花才开得分外美丽,不染尘俗。

一般人不知道这座山上竟有这么美的白梅林,因这山,是谢府的后山,一般人到不了。而我所见的那两个人,却不象是误闯此地的人。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有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瞳。如家中曾祖母所有的,我曾以为是独一无二湛蓝的眼。

我的曾祖母,有一双蓝眼,而她,并非中原的女子。虽然,她的生活习惯,已如同中原的女子一样,而唯一不同的,是她依然豪爽如初的个性。

曾祖母的爱情,在家中,其实也是个传说。据闻,身为突厥贵族的她,追着斯文俊秀的曾祖父,从大漠一路追到了中原。而曾祖父原先想娶的,听说是象娘那样的女子,中原的世族女子,有着温婉的性子。但最后曾祖父还是娶了曾祖母,其中的缘由,身为子孙的我并不知晓。


只是有时,提到已经过世的曾祖父,已经衰老的曾祖母脸上,会泛起淡淡的光彩,让人感觉到淡淡的幸福。而这样的光彩,让曾祖母的容颜,也变得温存而美丽。纵然,她已经老了,再无年轻时,人们争相传唱的绝美。


有人说那是因为爱情,所以曾祖母的眼睛才能蓝得那样美丽,真是如此吗?

小时候问过曾祖母,曾祖母不语,唇边却有一抹神秘而淡然的微笑。而祖母那美丽的眼睛,于我依然如迷。

曾祖母的眼睛是亮眼的蓝,看去如湛蓝的晴空,但家中的子孙无人继承那双美丽的眼睛。而今我所见到的白衣年轻男子,那双眼,象极了我的曾祖母。他是谁?

他也是突厥的贵族吗?

那样一双微微的带了点野性的眼,有着与西域异族相似的气息。可他身上高华的气宇,却温文尔雅的叫人心折。

那双与我的曾祖母同样美丽的蓝眼,有着粲然的光彩流动。那,可也是为了爱情而美丽的眸子?

如果如人所说,那这样的男子,又是为谁而美丽?

而这人又是谁呢?

一时之间浮想联翩,只是无人能够回答我的问题。我的面前,只有他,而他,没有发现我。

月色下的白衣人眉目如画,那双极漂亮的眼,泛着微蓝色的光晕。只是他此刻的表情,却是恼火的很。

“别劝我,我绝对不回去。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声调略略扬高,瞪着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的玄衣人,白衣男子秀丽的面容上未带笑意,满是醉人的晕红。

“不回去,他都追来了,你还能逃到哪?”

瞧着淡月下的白梅,玄衣人瞧着停下脚步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

“别和我提他,提他我就有气。没见过这样的人,竟然连这样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出来。难道我成亲他就这么不舒服,定要闹个翻江倒海才来得高兴!!当初这桩婚事,可是他亲自允的呀!”


白衣男子象是忍不住恼,愤愤不平的立时拔高语调。

这人和我平常所见的人,似乎不一样。别人生气的脸,没有他这么漂亮。我看到他那不是滋味的表情,不知怎的,就很想笑。于是我静静的,小心的又往树后躲了躲,竖起耳朵往下听。果然玄衣人又说话了。


“这个你也不能怪他啊,他怎么知道李家姑娘和你先前就认得了。陷入爱河的男人会昏头也并不奇怪。某个人可是很担心你会爱上那个姑娘呢?再说,你不也成功得溜出他的手掌心了。既然未曾吃亏,就让让他吧!我倒觉得,他已经很委屈了。”


“你偷笑个什么劲,委屈的是我。搞清楚,是我不是他。”白衣男子伸手敲了玄衣人一下,冷言。“要不是他出的搜点子,我也不着这么伤神。既然许了这亲事,怎么事到临头他还想反悔不成。这么大一个人,装病不上朝也就算了,竟然还闹绝食,一并打算用这个威胁我,气死我了。”


“更何况,这绝食竟还是假的,不过是他的手段。这人吃不好睡不好,但精神挺好,绝食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是,他想骗你在新婚之夜入宫陪他而已。我说宰相大人,你到底是气自己对他莫名的关心,还是气他假绝食骗得心软的你团团转?小侄不解,叔父大人可否释疑给小侄听?”


听着我一怔,这二人是叔侄吗?不象,就我看来一点也不象。那个被称为是“叔父”的男子,看上去比他侄子还要小上许多。糊涂了,就不想了,我静静的看着他们。

“在我解释以前,谢奇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在看好戏呢?还是在幸灾乐祸?”

白衣男子横了那玄衣人一眼,又道。

“这可不能怪我,实在太好笑。陛下的手法,是有点过分。不过你也不错啊,这次竟然没有上当?谢大迷糊向来很容易上当,这次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许叫我谢大迷糊?”白衣人恨恨。“要不是元度买通太医,我才识破他的伎俩。要是晚了一步,我就已经进宫去了。这次他实在太过分,我不回去,我绝对不要回京去!!”


白衣人正信誓旦旦,玄衣人却嗤之以鼻。

“得了吧!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照我看你们两个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强哪去。新婚当夜,你就告假吏部回乡探亲,一声不响偷偷摸摸的就跑了。还累得他跑出来追你……别瞪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闻言,白衣男子漂亮的眼瞪得老大,紧盯着那玄衣人。而玄衣人悠闲自得的左顾右盼,眼睛就是不看白衣男子,良久,白衣男子气得踩了他一脚。看到玄衣人跳脚的模样,我轻轻捂住嘴,把满怀的笑意闷在肚里。


“这难道是我的错嘛!我被他逮到宫里去,还能有好果子吃?他又爱黏人又爱赖皮,被他逮到我还能脱身?不被他连骨都啃尽就算不错了。”

他委屈。

“那也不算什么啊,你贪睡,不管夜里有没有和他在一起,上朝迟到也是家常便饭。要不是他,恐怕连俸禄都扣光,只能喝西北风,小小的回馈一下你也不是很吃亏嘛!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有,黏人又爱赖皮,是你自个的缺点,别堂而皇之的赖到别人身上去。”


“……”

玄衣人笑呵呵的瞧着白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而白衣男子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愣了半天,再开口时已是石破天惊。

“我要出家,我要出家当道士去。”

此话一出,我彻底懵了。

···

我怎么样也无法将这样温文的男子,与脑海里成天烧丹写符的道士联系在一块。

唯一想得到的,是他穿月白道袍的样子,也许会非常的好看。同样吃惊的玄衣人不这么认为,怀疑的扫了白衣男子一眼,他微微挑起了眉。

“你当道士?”

“是啊!我真想出家当道士,最近他越来越烦人了!。”

白衣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微红。

“想清静,也没必要当道士,当和尚也行啊。为什么你只考虑当道士?”

“和尚要剃光头,我不爱,道袍穿起来比较好看。”

看看玄衣人,白衣男子冲他笑。而那声音很小,我必须要竖起耳朵听,才听得清。玄衣人看他,无奈大叹。

“这种理由当真只有你才讲得出来,不过行不通。萧月仪可以出家去,陛下不与女流之辈计较,拿她没办法。可你要出家去,他可是会把全天下的道观都给拆了,你还是莫打这主意为妙。”


白衣男子瞪了他一眼,满脸都是烦恼。

“还用你说,他不仅会拆掉全天下的道观,还会惟独只在宫中建一所,把我关进去,他那霸道的性子我还不了解。我就是知道这点,才从来不提啊!可是他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过去私下两个人的时候,老是爱亲我抱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上朝、批阅奏章的时候也会看着我走神……唉!”


越听我越糊涂,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话里,多牵扯宫闱中事,而他话中所言的“他”,似是万乘之尊的当今天子。这些事,该是不传之秘,为何在他口中,却是娓娓道来,熟悉非常。


正疑惑,玄衣人突然冲那白衣男子微笑,还递给他一枝白梅。

“好啦!别烦恼了!既然到了这里来,不如欣赏这里的好景。别的,就暂时抛开。”

“说得也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繁盛的白梅了。”

白衣男子接过他手上的白梅,唇角泛起一抹笑,目光,也变得更加柔和。他神色宁静,瞧着那盛开的朵朵白梅,温柔的眼光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怀念,似乎这里埋藏着他宝贵的回忆。


“还记得我们那时在这里定下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玄衣人漫不经心的问,神色却似有点紧张。

“就是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你真的忘了吗?”

白衣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突然变的不胜凄楚。那男子的一举一动都极吸引人,现下那哀婉的容色配上他如玉的风姿,只怕是没几个人能挡得住,又怎么忍心对他说“不”,这么想。玄衣人猛的退后几步,表情似笑非笑。


“对我也来这一套,不必了吧!可怜的某人已经被你吃的死死,对别人你也如此卖弄风情,恐怕会打破某人的醋缸。我还不想掉脑袋,叔父大人,有话请直说。”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趣的嘀咕。

“阿奇,你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上当了,不好玩。”

玄衣人对白衣男子的话嗤之以鼻,他哼了几声,道。

“有话请直说,你脑袋里又冒出什么鬼点子了?”

见玄衣人悠然自得望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白衣男子红了脸。

“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忍受寒风呼啸,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你在生某人的气,又突然发神经想看梅花。”

白衣男子一楞,马上不甚满意的嚷嚷。

“怎么会,我哪是这么无聊的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出行两百里地,跑到这里来赏雪中梅花?再说,我肚量也没这么小啊!什么叫我在生气!!”

“刚才是谁一路上都在叫嚷,他快要被某人气死了?”

“好好好,我就是这么无聊的人。行了吧!”

看玄衣人不为所动的模样,白衣男子语调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委屈。

“知道就好。”

玄衣人笑着,又折了一枝梅,递给白衣男子。

“不要和我说话,我要舔伤口,没有亲情的家伙。又给我梅枝做什么?”

白衣男子瞪着他,虽然接过了梅枝,话还是有点酸。

“你要不带多一点的梅花回去,不交代清楚我们的行踪,陛下会把我杀了。”

玄衣人很实际的回答,拂去白衣男子身上沾到的落梅。

“我还没打算回去呢!别自作主张,这么慌乱做什么?陛下哪里敢动你。”

白衣男子撇撇嘴,玄衣人只是苦笑。

“他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自然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我哪里有你这么幸福,没有这天下最大的靠山给我靠,岂可不自求多福?”

“你不要老是提醒我,他已经来了好不好!”听到玄衣人的小声嘀咕,白衣男子不太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又道。

“你真不记得这里了?”

看玄衣人面无表情,白衣男子很失望的叹了口气。此时的玄衣人却笑了。

“我怎么会忘了,这里是比赛我们种梅的地方。”

出乎意料,那玄衣人说出了一个我怎么也预料不到的答案。这里的梅树,竟然是他们两人种的吗?

“对啊,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你还只有这么高。看,刻度还在这里。”

白衣男子喃喃的道,摸着他面前的一棵梅树,眼神悠远。

“那个时候你可比我矮多了!还老是使诈,父亲也总是袒护你。”

玄衣人哼了声,不甚在意的说着,白衣男子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哎呀,你不要记得那么清楚好不好。男人怎么可以计较这种小事。”

“这是狡辩。”

“可我树就是比你种的好嘛,你看,我种的冰梅长得不是比你的白梅漂亮。”

“那是因为重瓣的冰梅花本来就比单瓣的白梅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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