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赋 上————宋颖
宋颖  发于:2009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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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略的带着些许趾高气扬,这样的谢默让独孤冥瞪大了眼。

  他的先生,他以为从容沉稳温和的先生,现在居然像个闹气的小娃儿一样,迷茫的眼瞄向身后的梁首谦,发觉他在偷笑。

  “大人呐,极爱面子,又爱装蒜,可是碰到熟人,就很容易露马脚。”

  朝他眨眼,嘴一撇,梁首谦低声道。冥回过头去,瞧见自家先生气咻咻爬到崔宜背上,不觉也有些想笑。

  “首谦,你也背我好不好。我人小,走得慢,会牵累大家。”

  这孩子,真懂事,梁首谦怔了怔,微笑点头称是。

  地道里光线黯淡,用来照明的是两旁影壁上的火把,松脂燃烧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就在这样的时候,一干人等却闻到越来越浓的荷花香气扑面而来……

  有谁来了?

  独孤冥想问,眼却瞧见,梁首谦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兴奋的笑意。

  崔宜也发觉谢默敲敲他的背,小声道。

  “快点放我下来,快点快点。不妙,怎么这么凑巧就碰上他了?”

  “是谁?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你认得他,有没有危险?”

  一连串的问题,崔宜敏感地问,虽是依言放下了背上的人,心里却有几分疑惑。对于来人,为什么阿默的话语里竟透出几分欢喜的意味。

  如若他闻得没错,那浅浅淡淡而又无处不在的香气之中,除却石壁上燃烧着的松香,还包含着云阳的墨荷香。

  云阳墨荷,花开夜间,花色如焰,清香拂远,又称“月下之香”。自古即为花中圣品,直至谢默十五岁那年,云阳谢家造香坊方才成功分离墨荷香,造成香料以供使用。而后,谢氏族长谢清将此香交于次子谢默,为随身香。


  墨荷香极淡,如无处不在,又似有还无,但若两股墨荷香凑到一起,距离百步之内时相遇,气味会变的其浓烈,如人靠近了,味道反会变淡。

  这墨荷香料乃是阿默一人所有,他专用的香料,世称天下独步,怎可能会出现于另一个人的身上。

  来人究竟是谁?

  谢默没看他,他正忙着整理衣冠,又拍拍自己的双颊。

  “阿宜,你看我脸色如何?和往常一样吧!”

  “还好,阿默,你还没回答我呢!”

  “来的人是圣上,咱们的陛下。”

  谢默笑眯眯说道,又似想起了什么,突又一阵恼。

  “这时候他窝在地道里做什么?想人不发现也用不着这样,早知道他这么安心窝得像地鼠,我还这么努力撑着那张沉稳的面子,心下却担心他要死干嘛?”

  阿默的声音太小了,小到他听不清。而前一句却如轰雷一般入了耳。

  陛下,陛下也在这里?崔宜抬头,心下一惊,眼前阔步而来,银甲银盔的人,正是每日朝堂之上他顶礼膜拜的人。

  “陛下!”

  谢默唇微张,刚唤了出来,就见那人卸了银盔,一张端正俊美的脸露出笑容。

  “事态紧急,此时一切从简,不用行大礼了。君阳,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倒是你,怎么又回来了,走得还是密道。”

  哟,这张脸似乎很不是滋味啊!注视着谢默如猫儿一样瞪到滚圆的瞳,独孤炫不禁有些头大。

  招手,瞧见谢默一脸狐疑瞅着他,脚步却是不动,独孤炫叹了一口气,又朝他挥手。

  瞧这不住张合的唇形,似乎叫他过去。谢默正欲提步,又感受到几束视线,左右一望,崔宜、首谦、冥三双眼正盯着他,顿时定了脚步。

  叫他过去,他就自动送上前去,似乎很丢面子。

  想了想,嘴一撇,头一垂,装作自己没看见。

  ……

  气,独孤炫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谢默这个难伺候的家伙,可他这么忽视他就太过分了。

  几大步走上前,拉了他的手,蛮横到不顾那人面红脖子粗的小小挣扎,将他带到一侧。独孤炫又朝他耳朵吹了几口气,瞧着怀中人耳根也因此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意。


  油然心情大好。

  要面子,朕就让你丢面子。

  瞧着独孤笑眯眯的脸儿,谢默那个恼,忍不住伸足踩了又踩,看到眼前人光洁的额头上密布一层汗水,才住了腿。

  你让我丢脸,我就让你痛痛痛……

  如斗鸡似的二人看得四围的人一阵心神恍惚。

  怎么回事啊?

  你是阿默的随侍,你去问。

  崔宜眼神示意,梁首谦朝他笑笑,效法自家主子,低头当自己没看到。

  跟着那一对爱吵闹的欢喜冤家这些年,早就知道何时识相该闪,何时有事发生也当没看到,他才不当冤大头。

  没撤,又看看独孤冥,小声。做儿子的当然有义务去看看当爹的怎么样,是吧。

  “皇子,不如……”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独孤冥同样朝他笑笑。

  “大人何必陷害本宫,梁公公聪明人,他不愿做,必然是危险的事。”

  真是,真是说得太准确了,梁首谦外号“宫中墙头草”,当然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

  谁都指望不上,那,还能指望谁?

  崔宜小心翼翼凑过身,上前恭身一礼。

  “陛下……”

  暴然而起的阴森目光像要吃了他。

  “崔宜,你怎么会在君阳身边?不是说让你呆在房里别出来碍事的嘛!”

  说完,独孤炫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盯上。

  缓缓回头,他所看到的谢默脸上有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也——

  说不出的阴。

  “你知道阿宜在这里,居然没告诉我……”

  谢默缓缓笑起来。

  看得有人,头皮也发麻。

第7章

  说实话这时皇帝有点怕。

  偷眼瞄过去,只见谢默神色如常,浅淡的笑容,闪啊闪啊看着他。

  根据过去的经验,君阳笑得越好看,通常他就得小心。

  再看看四围,众人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他可是皇帝,虽然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他自然不能让人当笑话看。想想处境,独孤炫决定了。

  “你们都在这候着,朕与谢御史有要事相商,不欲有人打搅……嗯,谢卿家你过来。”

  朝他打官腔?

  谁怕谁,典型的做贼心虚,还不是怕他当众丢了他伟大皇帝的面子。

  心下雪亮一片,笑也不是恼也不是,谢默抬头,瞧见一双左看右看同样无辜的眸子,朝他伸出的手。

  有那么一点点,心因为那样无赖的笑意软了下来。

  也是因为有一点点的想念。

  默不作声地随他来到地道拐角处,看不见另一边的人们,松脂燃烧的芬芳温暖暖的洋溢在空气里。

  而他身上有他的味道,他也有他的味道,皆因同枕共眠坐卧同起。

  独孤炫的神色在瞬间变得轻松,他伸手抱了抱谢默。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

  “你平安无事,真好。”

  极诚恳的语气,极真挚的眸子,皇帝含笑看他。

  瞬时所有的气恼都烟消云散,原先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坚持是这样的无力。忍不住回手抱住那人的身躯,感觉到银质铠甲的透心凉意,心却滚热的。

  “怎么会这么担心?”

  “朕担心净对你不利……”

  低声说起,紧锁的眉宇,独孤炫此时方才放下心来。谢默不知道,当他走了出去,方才忆起这是对净而言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而独孤炫清楚的知道,只要有机会,净是不会放过谢默的。

  霎时心一片冰冷,脑海里翻滚起的尽是种种不堪场景。

  如他不在,净会怎么对付谢默?

  君阳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就算他再聪慧,面对强兵利器,他还能怎么办?

  心里知道江山为重,国事为重,可有一瞬,独孤炫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皇帝也是人,皇帝也需要心,皇帝也需要温暖也需要知他的人……

  念着想着,咬牙切齿衡量着。

  于是他折回来了。

  “你不该回来……”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可狂惊的心在知道那人平安无事的时候,才回复了心跳的节奏。

  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却有,却有莫名的喜悦与羞涩。其实君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呢?

  独孤炫知道这个问题无解,可是,他想说一句话。

  “朕回来,是为了朕的心。”

  这人,唯恐他不懂,老爱拉着他说肉麻话,当他真这么笨,谢默嗔恼。一抬头,却见笑吟吟的眸子瞧着他,一时间连想说的话也忘却了。

  半晌,半晌也只挤出一句。

  “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回来……”

  太危险了,谢默心里嘀咕。

  “你要出了事,这往后至少几年朕也过不得什么好日子。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朕倒觉得要回来……”

  “咦?”

  “傻瓜,你要出了事,云阳谢家岂会善罢甘休。就算你已被逐出家门,血缘关系哪里是那么好切断的……云阳谢家要财力有财力,要物力有物力,又隐为南方各大士族群龙之首,真要闹将起来,哪里好收拾?看在这点份上,朕也得力保你。”


  独孤炫正色,不怒自威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私情的味道。知道他说的对,知道他站得高看得远,不愧是当皇帝的料,可隐隐,谢默心里居然有些失望。

  “是吗,原来如此……”

  这笨蛋又在想什么?独孤炫小心翼翼瞧瞧身边的人,那副不太高兴的神情,大叹无奈。

  为他着想,他说自己徇私情,不是好事。

  公事公办,他又嫌弃自己没人情味。

  这年头连皇帝也不好当,只要这皇帝有喜欢的人……

  还是赶快岔开话题,清清喉咙,独孤炫板起脸。

  “净做了什么事?”

  楞楞转头看他一眼,谢默摇头。

  “没做什么啊!”

  “真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你需要跑下来?”

  独孤炫很怀疑谢默话里有几分真实。

  “影王爷什么也没做,真的。我跑下来是因为我想找你,王爷不许,说太危险,结果我只能走密道……” 

  摆了个无辜的表情,谢默神态认真又诚恳,可独孤炫他知道,他知道谢默说谎的时候右边耳朵会红得像快要冒烟。

  这家伙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却是不忍揭穿,明知道他说得都是谎言,却是一点也不想和他争个明白。

  只因为,独孤炫的心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说谎。

  有些事,不说穿比说穿来得好。

  忍不住揉揉他的发,皇帝微笑。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今天的他怎么这么好说话,谢默猛得看一眼他,却见那人朝他笑,眼里像是什么都知道。

  也忍不住,就红了脸。

  如秋日渐起一片的枫叶红,荡漾在树海里,如云般弥漫。

  四下里静寂无声,谢默不自在地低下头。

  “你知道阿宜在净音院,怎么不和我说……”

  怎么他还记得这事,还以为这一番折腾,他已忘了自己做过什么。苦恼地皱起眉头,独孤炫又清清喉咙,心里不是滋味。

  “朕不告诉你的理由,还需要朕说吗?”

  水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不解。

  “我不知道呀,为什么?”

  这小笨蛋,独孤炫几乎要被气晕过去,怎么迟钝到这地步,不禁咬牙切齿。

  “你,朕就是不爱你和崔宜接近,所以朕不告诉你。”

  恍然大悟,谢默终于明白了。原来有人又开始吃干醋,蓦然想起昨夜独孤炫稀奇的脸红,还有他提起值夜学士的时候,皇帝那别扭的语气。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再也忍不住,悄然笑出声。

  “你呀,怎么……”说不出,怕某人恼羞成怒,伸指刮刮那人的颊,柔声道。“阿宜只是我的童年玩伴而已。”

  “真的假的?”

  崔宜看你的眼光决不止是童年玩伴,独孤炫心中冷哼,就你这家伙死不承认。

  谢默微笑。

  “当然是真的。”

  心里却偷道,自然是假的,可现在谢默已选择了独孤炫,有些事,已经不重要了,又何必再提,徒惹是非。

  想想,还是决定说谎。

  “嗯,朕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难得的,独孤炫反省自己,谢默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他再发脾气,恐怕会被谢默笑话。算是以退为进,皇帝决定摆低姿态。

  但笑不语,谢默不答,瞧见独孤炫明明打算摆出百年难得一见的“惶恐”样子,脸上却还是骄傲无比的神态,他就很想笑。

  终究是傲慢惯了的人呐,想改变自己,谈何容易。

  可真的,很开怀。

  其实,皇帝没事,谢默也觉得很好,他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真的,很好。

  因为你没事……

  ******

  并无携手。

  一前一后的走着,细心的发现,那人向来龙行虎跃般的脚步,在与他同行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变慢许多。

  他知道皇帝体谅他有足疾,才如此做。每次一发现这样的场景,心里莫名会有些许的喜悦,淡淡的在心里萦绕。

  谢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

  可脑子里想的不是叛军,也不是影王下步会做什么,谢默想的,只是些细微的回忆。

  皇帝笑容可掬的样子,醉酒的样子,老是被自己踢下床又不屈不挠气呼呼爬上床的样子,细心的等着他走近的样子,吻他眼睛偷看他被发现不自在撇过头去的样子……


  许许多多的样子,都是日常的样子。

  想到,不自觉会笑出声来。

  “阿默,阿默……”

  神思沉醉着,连旁人的呼唤一时也听不清,茫然抬头,一边是崔宜担心的面容。

  “阿宜?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乐。”

  崔宜打量他,好奇问。方才不知陛下拉阿默过去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只见谢默通红通红的脸,还有皇帝显得略微不自在的神情。

  趁着一干人等围着皇帝商讨下步如何行事,崔宜靠近谢默,却见他一个人怔怔站着发呆。

  “没什么……”

  他只是担心着谢默,可他问了,得来却是模糊的回答,暧昧的微笑。

  这些年来,无时不在脑海里镌刻着的,旧时那天真坦诚的笑脸,在这一刻突然变成碎片。

  没比这时更明白,崔宜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谢默变了,他不再是过去的他。

  想了想,崔宜正色。

  “我第一次见你,你刚出世,小小的娃娃脸上有一双蓝色的眼,我还以为你是妖怪……”

  ……

  谢默微微张大了嘴,这是第一回,崔宜提到昔年旧事,连他也不知道的,自己与他的过去。

  可是,妖怪?

  当他是妖怪……

  “太过分了吧……”

  小声嘀咕,蓝色的眼睛凶凶瞪大,如昔日年纪还小,淘气活泼又霸道的他,这样的谢默却让崔宜安心。

  “我又没有见过谢老夫人,也不知道她为突厥苗裔,谁知道你承袭了她的蓝眼睛。此前我更没见过蓝眼睛的人,咋看之下,不当你是妖怪,才怪!”

  “我才不是妖怪……你眼睛长到什么地方去了啊,居然说我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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