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传说——姜夕
姜夕  发于:2011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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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辛沙的王袍翻身上马,身后玄色王旗飘飞,大军怒吼。
开始吧,既然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中止杀戮。
我一马当先,朝那什城的方向冲了过去。
* * *
照我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
那什易守难攻,绝非易与,否则也无法在这多事之地屹立百年不倒了。
辛沙及他麾下众将皆久历沙场,对这些都了如指掌。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那什城外百里处,有一处狭窄古道,因为早已废弃不用,所以鲜少人知。我的用意,正是要将

那什守军引至此处,说穿了其实非常简单,不过双方拼时间,以此定胜负。
只是,局是我方定下的,已经占了先机。
辛沙担心的,无非是我在那狭道之内,是否能自保,是否撑得到大军攻下那什后,转头来救。我想他是有一点感觉到

了,我其实从未想自保。
试想如果世人皆知,我为阿布尔死在阵中,他辛沙如何还有脸面进犯衣吉塔?
哪怕只是延拓他三年五载,也已经足够。
激战已经过了大半日,我部在前,敌部在后,正在慢慢进入狭道,两旁都是坚硬的风沙岩,高逾数米。
在乱军之中,突然脚上一阵激痛,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羽箭入足三分,只剩箭尾还露在体外。
激战正酣,我一时无暇顾及。
眼看敌人越冲越靠近了,到底人数相差太远,纵使占尽天时地利,还是难以全身而退。
我长叹了一声,忽然有种即将释放的感觉。
对于这一生这一切,我确已尽力。纵令今日丧命于此,也可无怨无悔。
我伸手把脚上的箭猛地拔了出来,指着眼前敌人,大喊了一声,“随我来!”
当先一骑冲了下去。
身后众人蜂涌而下,一时杀声震天。
我的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我的,敌人的。
身周都是敌人,百倍于我。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他们有的错愕的睁着眼,有的不甘心地伸手挣扎。我只是不知道,

什么时候下一个会轮到我。
斩杀,被杀,这是殊无意义却不能停止的举动,停止即意味着下一刻的死亡。
我的眼睛渐渐被鲜血模糊了,眼前只剩下人影在闪动,肢体的动作也只剩下本能的反应。可是敌人仍然越杀越多,不

断地涌上前来。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渐渐的力竭了。
突然,敌人后方一阵混乱,我将面前那人斩落马下,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硬生生地从敌军后面冲了进来。
我在心中奇怪,他们都去了那什,没可能这么快结束攻城的。这是谁?
来人显然气势汹汹,竟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渐渐看清来的那路人马,领先一人身穿黑色战袍,带着玄色头盔,举止若定,正朝我们这边冲杀过来。他的身后,

阿布尔王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
我定定地睁眼看着战场上的辛沙。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生来属于沙场的辛沙,在战场上他总是那么的如鱼得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总觉得他

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
他已经离我愈来愈近了,我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威势扑面而来,而敌兵也已溃不成军,只是挤在狭小的道中,两头夹逼

,无法夺路而逃。那时刻这狭道中真似修罗地狱一般,充满着无奈与不甘的惨叫,以及最后绝望的反击。
在拼杀之中,他与我的距离越来越短,我突然发现,他面上的表情竟然是焦急的,我有几百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了。

稍一走神间,我感到脑后生风,下意识地一偏头,结果从肩膀到后背一阵钝痛,我忍痛回头一看,那人正在我斜后方

挥刀接着向我砍来,我举手想挡,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刀光在眼前闪过,而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在那电光火

石的刹那,我举眼向天上望去,眼中一片干净的天空,几近澄明,没有一丝阴霾,无边无际地向着远方延伸过去。在

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片大地上,在遥远的地方,那里是我的衣吉塔;我其实感觉得到它的,不论我身在何方,难道

不是吗?
我几乎是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在梦里,我看见辛沙的黑色旗帜插在战场最高处。
一望而下,遍地尸骨,战场上的风呼喇喇地吹过,有刺骨寒冷的错觉。
转瞬之间,我似乎又看到了衣吉塔,看到了我从小就熟悉了的善良人们,和蔼的阿婆,漂亮的姑娘,和不再一脸担忧

的苏摩尔。我微笑地在一旁看着他们幸福地生活着,虽然他们看不到我,我仍然真切地感染到他们的快乐和平静的心

情。最后,我感觉到自己很放心地转身离开了,心中充满了温柔的恋恋不舍。但我的心中,却奇异地不再为离开我心

爱的故乡而痛苦了,在那一刻,我似乎感到很轻松似地,长长地叹息着,然后慢慢沉回了意识的混沌不明中。
* * *
等到我慢慢醒来时,发现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边光线很暗,我稍微动了动,发现全身自头颈而下,无一处不酸痛欲死。
我微微转头,向左手边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书案,上面堆满卷宗与书籍,辛沙坐在书案后,似乎正在微弱的光

线下写着什么。
可能我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我醒了,很麻木地摇了摇铃。
然后御医马上就进来了,朝他行礼。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我。
御医仔细地检查了我的周身,然后对我说,“殿下素行体弱,此役劳累过度,又几处受伤……”不只是辛沙,就是我

也被他毫无重点罗里八嗦的话烦得直皱眉头。这御医倒是很镇定,继续接着说,“……幸好王上赶到得及时,殿下并

未伤及要害,不过休息时还是要小心不要压到伤口,至于脚伤嘛,恐怕要不良于行月余……”
他还絮絮叨叨地没说完,辛沙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宽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辛沙不言不语地站在床边,气氛沉默。我有点尴尬地把头侧向另一边,眼里看着天

花板上垂下的柔软的帘帷。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但我实在不想翻过身趴在那里,该死的御医,这怎么可能不压到伤口!
就在我暗暗皱眉的时候,辛沙冷淡地瞥了我一眼,转身走回书案前坐下。
我瞪着他的背影,此人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愿意在这里看你脸色的,奇怪!
当夜他一直在烛下看看写写,而我在夜里不久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时醒来,他已经不在寝室里了。
我轻轻摇铃,有女奴进来。
我问她,“辛沙呢?”
女孩被我颇为不敬的称呼吓了一跳,过了半天才说,“王,王上在议事厅。”
我想了想,说,“把我的外袍拿来。”
脚一着地,心中立时大叫不好,巨痛钻心而来。
我这才省起战场上流矢中足,因为感官麻痹,几乎都被我忘记了,现在虽然经过诊治,还是疼痛无比。
不得已,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待疼痛稍解,这才缓缓走出寝室。
我走得很慢很慢,因为我是在用一只脚走路,另一只脚在“拖”。
议事厅里静悄悄的。
我皱了皱眉,问旁边立着的一个侍卫,“人呢?”
他恭敬地弯下腰,“回殿下,王上与众将去了俘虏营。”
俘虏营?那里现在暂时收押着破城时放弃抵抗的那什守军,我在心里有点奇怪,他们去做那里做什么?我一边想,一

边慢慢转身出去。
俘虏营在城外,我吩咐人套马。
不知怎地,心里充满着强烈的不安,我很希望能早一点到达。
我尽量把脚放松,用膝盖和小腿夹住马腹,马儿听话地飞快跑起来。
俘虏营在城外,我一进去就呆住了,偌大的营区里面,几乎没有一个穿那什服色的俘虏。
我在马背上四顾,然后问那个替我开营门的守卫,“这里的人呢?”
那人很有点惊讶和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回答说,“王上迁他们去了城外的战场。”
我有点惊疑,“在那里有劳役吗?”
情况很不对,难道辛沙要这些人去清理战场吗?那样的地方只会激起这些同城兄弟的敌忾之心啊!而且就算是为了这

个,辛沙也没必要和众将亲自前往啊!
我不由严厉地看向那个守卫,他被我的目光逼视得有点不知所措,嗑嗑巴巴地道,“王,王上是要在那里坑埋这些俘

虏的。”
我一听,头上轰地一声。辛沙是疯了吗?他竟然在破城一夜之后,形势未稳的现在,做出了这样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今后城里的百姓还怎么肯相信阿布尔王说出的任何一句话?果真结下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如何化解?
我猛地用左脚一踢马腹,冲了出去。


第六章
我在路上慢慢冷静下来。
我不是为了苦尔,也不为阿布尔,我只为这数千条性命,不能这样白白丧失。
在两军性命交搏的战场上,我无能为力,但是要我现在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我做不到。
很快就到了眼前了,我曾经的战场,我差一点殒命的地方。
我放缓速度,马儿开始进入狭道内,前面转过一个弯,我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场面震撼住了。
成千上万的那什军人,被缚住手足,在战场上清理尸体,同时挖掘巨大的深坑。
我就算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我举头向前方望去,辛沙果然就在我当时立足的山坡上。身后环簇着他的众将。他同时也看到了我,不知道他跟左右

说了些什么,有两名侍卫上了马冲下山坡,朝我这里驰来。
我一看见他就心头火起,一拍马迎了上去。
那两名侍卫在马上远远地大叫,“王上请殿下回去休养!”
我哪理他们,硬是一错身驰了过去,他们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明着违抗辛沙的意旨,弄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停下时,

我已经到了辛沙面前。
奇就奇在,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怒了,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我,“谁准你骑马的?”
我简单答他,“我。”一边跳下马来,左脚先落在地上。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迈上一步,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昨日破城之际,大军曾经言明,那什城内,不抵抗者只俘不杀;我敢问阿布尔

王,现在如此举动,意欲何为?”
我口气咄咄逼人,甚是不敬,他身后众将面面相觑,只有他还是面色不变,淡淡道,“穆殿大可不必多问,本王自有

分数。”声音里隐隐有一股我不明白的抑郁烦闷。
我简直感到不可置信,辛沙他为人虽然一贯无耻,但这样明显不利于己的事,他从前却是绝不会做的。我逼上一步,

只问他,“君不可言而无信,此例一开,今后天下人谁肯信你?”据我所知,辛沙一向并不是这样无智的人。
他今天实在奇怪。
他却没有动,眼神飘过来,又收了回去。他用手轻轻梳理马颈上的鬃毛,一个人在那里微笑,“你在担心我的天下吗

?”
这无赖!我怒目以对,“我只担心那什城里上万居民群起反抗,那时阿布尔军立足未稳,形势实在堪忧罢了。”
想也知道,用生命诚可贵是无法打动辛沙的,我只能以现实利害说服他。
不知为何,他突然烦燥起来,脸一侧看向我,语气很僵硬,“你不必再管这里的事,我派人送你回衣吉塔。”
说完竟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吩咐一直在他身旁的劳朗,“带一队人马送殿下回去。”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他独自一人大步向山坡更高处走去。
我把手掌慢慢握紧,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长袍在山坡顶上的风里呼呼地响着。
一下子变得寂寥。整个天地,变了半秒颜色。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恍若从未变过。
我慢慢转身,上马,感觉浑身都松下来,一点力气也无,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回去,我在心里打趣自己。
我的马慢慢走了两步,我回过头看着劳朗,他却还立在地上,并没有要上马跟随我的意思。他脸上的神色很古怪,似

是而非。
只不过这一刻我早已无力气揣测他人,我只想,如果能这样离开,那么也未尝不好。
慢慢离开这处战场。
在面前展开的是一望无际的大地,荒芜的,空旷的,遥远地伸展着。我知道在它的尽头,那里连接着我的衣吉塔。
带有一点血腥味道的风迎面吹来,马儿渐渐跑起来。
我放开缰绳,让它尽情的奔跑吧,它能跑到哪里呢?天地就这么大,如果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宽阔,那实在只是因为我

太渺小了。
风从耳边呼呼地掠过,奔驰的快感麻痹了神经和感觉,就像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荒芜里,永不休止地奔跑着。
就差一步,腾空而起。
突然之间,我被一个怀抱从背后紧紧环住。
那只就要腾空飞去的脚落回了地上。
慢慢找回自己,慢慢睁开眼睛。
不必回头看,这是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气味他的发梢。
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我有一刻几乎感到痛不欲生,我的生命里最熟悉的、最深的刻进了骨头里的人,竟然是他,竟

然是他。
我把眼睛闭上,听他在我耳边低低说着,“你不许走,你不可以走,我永远不会让你走。”
风声很大,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无法躲避。
是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
把我紧紧箍住,不肯须臾放松的双臂。
我看不见这双臂膀的主人,我也不想看见。他已经布满,我感觉的各处。
* * *
一路如狂般奔驰,身上各处的伤早已疼痛不堪,几乎令我在马背上一阵阵晕眩。
转眼已经入城,他在街道上纵马狂奔。
我挣扎着打起精神,试图叫他,“辛沙,你,你先放开我。”
身后的他竟然毫无反应。
我心下立时有点恼怒,想用自己的力气挣脱。他倒也不作声,也不阻止我,只是默默地收紧手臂。我被他越来越紧地

抱在胸前,毫无挣扎余地。羞恼之下,估计我脸上早已烧得不能见人了。
马刚一停下他已经跳了下去,伸手把还没反应的我抱了下去,我脚都没着地,就被阴沉着脸的他一路抱了进去。
门外室内,侍卫甚多,我不由大窘。
他把我放在床上,俯低身子望住我,额头几乎贴住我的。
我初时坚持与他对视,但是终于还是闪开了。
那双眼睛里面的热度和痛苦,我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忽视。
他轻轻吻我,从脸颊到嘴唇,从眼睛到心口。
那亲吻里流露出来的缠绵悱恻几乎令我惊呆了。
我几时见过这样的辛沙?
我不能不困惑,他真知道他此时此刻所亲吻所拥抱所抚摸的,就是那个名叫穆的一直被他折磨蹂躏的男子吗?
只可惜彼时的我已经失去质疑他的力量。
那时的我正在他饱含痛楚绝望的热情海洋里奄奄一息。在那波涛上随他起伏。
我开始发觉随波逐流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生活,放松,无求,偶尔还能得到暖流般的快感,这世上为何还有这么多人

偏要疲累至死,也要选择与众不同?
我轻轻笑,在他怀里,在他的双臂中间。
年轻的赤裸的身体,像开在世间永不会谢的花。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到处激起我不知是欢喜还是恼怒的反应。我渐渐对自己失去了判断,当我惊喘时,我甚至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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