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下————killer
killer  发于:2009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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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
      杜瀛径自取下墙上挂的单刀,卷起左手袖子,笑道:「我留条臂膀给你做担保。」说着举刀朝左臂砍下,南英翔及时抓住他手腕阻止。
      「好,我就再信你一回。你这条手臂先押着,以后还有用处。」战火方炽,不能先废了有用的人才。
      「没问题,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棺木我另外找人替你送回去,你就留在这附近。睢阳城有需要的时候,你要随传随到。」
      「行。」杜瀛答得一派轻松。
      南英翔逼视他:「别忘了你的誓言。」
      杜瀛用肿成二倍大的脸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轻快地走了出去。临走前偷偷地望了薛敏一眼,少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看也不看他们。冷酷倔强的眼神,竟是惊人地似曾相识。

      我喜欢你,真的。
      对我而言,你就是阿乡。
      我常常想,阿乡要是脾气好一点,多笑一点,一定会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没想到阿乡没变成你,反而是你变成了他。
      是我害的,对不起。
      对不起……


      聂乡魂在自己榻上醒来,仍是头晕目眩。秦邦坐在床边,满脸的同情与无奈。
      他一听到杜瀛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去见他,然而跑到灵堂门口,却怎么也踏不进去。
      真的要见他吗?
      想到惨死的魏千洁,天真无邪却被始乱终弃的薛敏,想到他跟杜瀛二人一路结下的无数冤孽,见面真的好吗?
      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是因错误而结合,现在又亏欠那么多人,如何能指望得到好结果?
      他躲在隔壁房间,贪婪地听着那魂牵梦萦的声音,泪如雨下。眼看杜瀛故意激怒南英翔而遭痛殴,他数度忍不住要冲出去阻止,然而听到南英翔暴怒的声音,一双脚却怎么也踏不出去。

      当他听到杜瀛轻松愉快地发誓与他断绝关系时,心力交瘁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晕倒在地,还得靠瘸腿的秦邦将他拖回房里。
      如今,躺在榻上,只觉背后阵阵发冷。
      南英翔虽然被杜瀛轻浮的态度撩拨得怒火狂涌,但聂乡魂从那平静轻松的语调里,听到了荒凉的回音。多次经验告诉他,每当杜瀛这样蛮不在乎地面对灾难时,就表示他已经痛苦到无法承受了。

      心中有个声音狂吼着:起来!马上冲出去找他!
      但是,走到门边时,他又犹豫了。
      杜瀛都已经亲口发下毒誓再也不见他了,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南英翔开门进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去哪里?」
      「我…杜瀛…」
      南英翔的脸阴沉下来:「他走了。你得再休息一会,没日没夜地守灵,身体怎么受得了。」伸手要扶他,聂乡魂却不由自主地闪开,南英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聂乡魂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头不语。旁边的秦邦看苗头不对,找个借口开溜了。

      「你怎么了?」
      「我…」
      「你听到我们讲话了,是不是?」
      聂乡魂想到方才的惨烈景象,忍不住泪水一泻如注。
      南英翔咬牙:「他说的那些混帐话,大哥死也不想让你听到!」看到聂乡魂又往后轻退一步,眉头皱得更深:「你为什么躲我?难道你相信他那些话吗?」
      「不是…」
      「你老实告诉我,杜瀛是不是常在你面前数落我的不是?」
      「没有…」
      「你相信他吗?说我南英翔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南英翔赤红着眼,激动地说:「我没跟季长老说清楚,的确是我不对,但是因为我太急着找你了,一时也没想到。况且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会误会呢?就因为这样,杜瀛就可以随便诬赖我吗?」

      「大哥,你冷静一点。」聂乡魂伸手拍他肩膀,南英翔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杜瀛是怎么看我的。他向来认为我虚伪矫情,做事八面讨好。但他知道我有多少顾忌,肩上背着多大的责任呢?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身不由己,我身为南家长子,当然更要瞻前顾后,才能维护身家周全啊。像杜瀛那样任性妄为,行事全凭己意,你看看他是什么下场?我只是希望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能和和乐乐地过日子,这样也错了吗?」

      聂乡魂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明明有满腹的言语,在南英翔面前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硬挤出一句:「你当然没错。」
      「你相信我吗?」
      被自己最亲最爱的结义兄长这样追问,聂乡魂当然只有点头。
      南英翔将他搂进怀里:「我保证,绝对不再让杜瀛伤你。我绝不让任何人伤你。」
      聂乡魂倚在他胸膛,心中纳闷着:以前那个想什么说什么,目中无人的聂乡魂,到哪里去了呢?
      46
      以前的聂乡魂真的不见了,而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聂乡魂到底能干什么。多少次想去地牢跟薛敏谈谈,总是走到门口就逃回来了。
      那是杜瀛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无聊对峙,硬生生地毁了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这罪孽太深太重,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
      他本来想给魏千洁立个亡妻的牌位长年供奉,被南英翔断然否决;因为魏千洁跟杜瀛的婚约并没有正式解除,聂乡魂若是再以她为妻,势必遭人议论,龙池派也会不满。聂乡魂想到魏千洁对自己一往情深终至赔掉性命,自己竟然连这点心意都不能尽到,痛心不已,却又不敢跟南英翔争辩,只能躲在房里狂哭。

      这天南英翔到聂乡魂房里,要他尽快收拾行李准备回睢阳,聂乡魂手上忙碌,嘴上只是淡淡应着,并不开口。自从魏千洁的牌位被南英翔烧掉后,聂乡魂就没什么意愿跟他说话了。

      南英翔看着他冷淡的态度,并不生气,只是长叹一声:「我想,等粮草的事解决,大哥带你上蜀郡去,向广文大师求亲,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供奉魏姑娘了。」
      聂乡魂终于抬头了:「真的?」
      「不过,我不知道赤胆帮面子够不够大,难保广文不会拒绝。」
      聂乡魂眼圈发红,伸手将眼泪一抹:「这样就够了,谢谢南哥。」
      南英翔苦笑:「这下你不生大哥的气了吧?」
      聂乡魂尴尬一笑,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南老大,出来啊,不好了!」
      聂乡魂听到杜瀛的声音,直觉就想出去,被南英翔一把拦住:「不准出去!」聂乡魂想抗议,在南英翔的目光下竟开不了口。
      杜瀛并没有冲进房里,只是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喂,赤胆帮的,不要睡了,大事不好啊!南老大,快出来呀!秦堂主,起床了!」
      南英翔低咒道:「搞什么?乡魂,你留在房里。」推门走出去。
      赤胆帮众人冲进院子,只见杜瀛披头散发,衣服破烂,也不知是干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南英翔冷冷地问。
      「燕军来啦!大批人马往睢阳去了!」
      众人脸色大变,南英翔力持镇静:「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附近扎营看到的。满坑满谷像蚂蚁一样,少说有十五六万人。」这阵子他一直在那一带像野人一样流浪,没想到却看到这样的重大变故。
      南英翔恨道:「尹子奇!到底有完没完?还得快去通知张大人!」
      「我就是先去睢阳再过来找你的。」
      听到这噩耗,赤胆帮众人群情激愤,立刻集合各分舵主聚会研拟对策。
      由于此刻睢阳城必然已被团团围住,他们这点人马若要硬闯,无异以卵击石,因此他们只能负责扰敌,为城内的张巡与许远争取时间。
      手上的人力只有赤胆帮帮众,南英翔贴身的睢阳城士卒,加上向宁陵守将廉坦借调来的军士,勉强凑到三百人。其中骑术最精良的一百五十人,五人一组分成三十组,轮流从燕军外围攻击,只准挑衅,不得深入敌阵,另外派人去烧燕军的屯营地,最后一百五十人埋伏在战阵和屯营地之间,等待营地起火后,负责狙杀回营支持灭火的敌军。

      杜瀛道:「一百五十加一百五十刚好三百,那谁去烧营地?」
      南英翔道:「你。」
      「说的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对了,」南英翔道:「还有另一个人也要加入。」
      「谁?」杜瀛心中一震:不会是聂乡魂吧?
      「正好,他来了。」南英翔打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
      「薛敏!」
      薛敏仍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瞅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薛公子,你刚刚也听到了吧?我们要去偷袭燕军,你最好是一起来。不管此事成败如何,不管结果是生是死,你都会成为英雄,加入匪帮杀死魏姑娘的事一笔勾消,不用担心亲人因你蒙羞,你意下如何?」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睢阳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这屋里最没资格拒绝的人就是你。」
      薛敏轻哼一声:「这不就结了?」
      杜瀛看着薛敏冰冷的神情,心中又愧又痛,别开眼睛不敢再看他。
      众人商议既定,立刻分头去筹备军需。杜瀛走过潜龙堂本堂墙外,抬头看着墙上一扇窗户。他已经不止一次像这样,呆站在路上死盯着那扇窗了。因为他知道,占据他内心最深处的人就在窗后。

      望着紧闭的窗,轻声道:「对不起。」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是秦邦。
      「秦堂主,有什么指教?」
      秦邦瞄了瞄窗户,道:「有人要我转告你,你说的没错,他跟某个女人是一样的。不过,他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而且是你给他的。希望你记住这点。」再拍了他一下肩膀,转身离开。

      杜瀛热泪盈眶,对那窗户又深深凝视一眼,随即跟在秦邦身后,大步迈向战场。
      那场围城之役,可说是自开战以来,张巡打得最精彩的一仗。尹子奇率燕军日以继夜猛烈攻城,听见张巡在城内大擂战鼓,列队布阵,他之前吃多了亏,以为张巡要开城决战,不敢轻忽,连忙严加戒备;谁知等了一夜都不见张巡出城来,而且整晚状况连连,先是部队外围传出有零星敌人偷袭,后来连不到半里外的屯营地都被人放火,显然是宁陵的人在后面搞鬼。到了天亮,城内的战鼓声居然熄了,派斥候登上搭好的飞楼探察,只见城内军队早已解散。

      尹子奇知道又被张巡耍了,气得吹胡瞪眼,仍是只能命令全军先卸甲休息,并考虑分一部分人攻击宁陵。就在此时,睢阳城门大开,张巡、南霁云、雷万春诸将带着不到二千的士兵冲了出来,杀进燕军阵中,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张巡为了在人群中辨认尹子奇,命令神射军用草箭代替铁箭射出。中箭的人发现是草箭,以为城内没箭了,一个个兴高采烈跑去告诉尹子奇。张巡看到燕军全奔向同一个人,立刻指给南霁云看,南霁云一箭射出,正中尹子奇左眼。尹子奇侥幸捡回一命,只得退兵。

      南英翔、杜瀛等人全都平安地进了睢阳城。然而薛敏再也没有回来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聂乡魂本来也想去睢阳跟他们会合,南英翔却坚持要他留在宁陵帮廉坦作事。聂乡魂很清楚原因:杜瀛也在睢阳。不过在这种时候,他无法也无心为私事跟南英翔冲突,只能安安份份做自己的事。

      虽然睢阳守军以寡击众,胜得如此漂亮;虽然将士一心智勇双全,命运的脚步声仍是一步步地逼近。
      * * *
      八月里的一个凌晨,睢阳城猛将南霁云率领十几名骑兵,神情颓丧地从临淮郡城中策马而出。每个人都极度饥饿,极度疲累,身上大小伤口急速溃烂恶化,然而更严重的是心里的伤。

      正如许远预料的,睢阳缺粮了。整整数月,每位将士都只能吃一餐,连茶叶、纸张树皮都拿来吃;还有许多将士因操劳过度而染病,却没有人可以替补。周围诸郡的唐军将领,没有人出手救援。

      尹子奇学了教训,不再强行攻城,只是率领大军将睢阳城围得密不透风,等待守军自行崩溃。他们跟城内正好相反,补给顺畅得不得了,吃不完的粮食,士兵死了一个马上再补一个,完全不痛不痒。

      张巡眼看着快撑不下去了,命南霁云带兵突围到临淮,向新任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救。千辛万苦杀到了临淮,没想到贺兰进明功劳不比他的前任李巨低,扯人后腿的功力也是不相上下。他认为睢阳早晚要沦陷,援军再过去也没有用;南霁云向他慷慨陈情,睢阳是江淮屏障,若睢阳沦陷,临淮必然跟着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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