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询问时，方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连那个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年轻的护士一直静静笑着看我。
『有一个精神分裂的女人，在这里待了十多年。』许久，我才生硬加上一句，『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您知道她叫什么吗？』
我摇头。当年男人带我来时，我也不过远远看她一眼，甚至连她的样子都不曾记住，只觉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
。其他，我一无所知。
『你说的是不是楚芝？』旁边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忽然插嘴。『总是安静独处的那个？十六年前因为精神分裂被关进
精神病院，后来转到这边的女人？』
我犹豫着点头。
『那就对了。我们这些年只收留一个有同样病史的女人。不过，她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心脏病，夜里睡过去就没再醒
。你是她什么人？』护士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飞快逃离这个地方。
有那么一会，我暗笑自己的无聊。这些年没有关联，却心血来潮跑来找那个女人，只能说我是自寻麻烦。不再停留，
我直接去林一的公寓。只要，带着他走，一切便尘埃落定。
直到站在门外，我才微微有些吃惊。林一不在。房门未锁，房间里东西一切如旧。或许，林一只是出去买东西，稍等
便会回来。安心在沙发里坐定，我静静等林一回来。等到太阳落下，等到身侧烟灰缸被塞满，等到月光斜斜照进屋子
，等到阳光重新照进来，林一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莫名地焦躁。
林一不可能走，我知道。因为当初走时曾特意交代Joy要密切注意林一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才能安心留在远处。即使后
来Joy跑去找我，这边一直有林一的消息传过去。然而现在，林一的房门未锁，人却不在。
在他的房子里等了两天，直到确定他不会回来时，我才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出门。我知道，他走了。
我的林一这次真的走掉了。
第十五章 左边右边
『来了？』
『嗯。』
『我新学的调酒，要不要尝一下？还是不要了，我自己都没有勇气喝下去。』
『你气色不错。』
『不用见阳光，皮肤当然会白些。』
『准备藏在这里永远都不出去？』
『不知道。等哪天觉得无聊了，关了这儿回去吧。』
『嗯。』
『我听说你和林清的事了。』
『嘲笑我？还是准备跳起来给我一拳？』
『怎么会！我开心呢。』
『这倒是像你性格。』
『十二。』
『嗯？』
『你呢？准备去哪？要带他一起走？』
『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哦。』
『你调什么酒？会毒死人的那种？』
『别笑。我真的有在努力学调酒！看，手都被砸青了。』
『嗯，还好，不努力看不会看出来。』
『你看，你又在笑我了。』
『调一杯，我喝。』
『真的要喝？』
『嗯。』
『如果难喝不可以揍我。』
『好。』
空荡荡的酒吧，小八在吧台后努力调酒，我坐在吧台外看他努力摇调酒器。没了喧嚣气氛的酒吧，难得让人心平气和
。来这不过是碰运气，倒真教我寻到小八。有些日子不见，小八苍白许多，人也瘦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他灼热的
眼神和纯粹的笑。
『当当！一分五十七秒！搞定。』小八推一杯白中渗红的东西到我面前。『喏，“水乳相融”，我的代表作。』
有些迟疑着端起酒杯，我开始后悔刚刚自己的大言不惭。
『一点点基酒，十五毫升的VODKA。我有加牛奶番茄汁，还有两滴辣椒油。味道怎么样？』小八笑着邀功。
『还好。』
『十二。』
『怎么？』我继续喝着杯中的，酒？
『你有些怪。』
『哪里怪？』
『这种会喝死人的东西你竟然能喝得有滋有味？』
『还好。』
『你笑得很。。令人毛骨悚然。』
『我没有感觉。』
『你没感觉了？十二？』
『小八。』
『只许骂我，不能再动手打我。上次你给我那一拳让我疼了很久唉。』
『我以后不会再动手打你。』
『真的？』
『嗯。』
『十二。』
『嗯？』
『其实，你要是心情不好，还可以打我，只要下手轻一点就好。』
『你是白痴吗？被人打还这么开心？』
『只要是你，只要你动手心里会舒服一点，我无所谓了。』
『小八。』
『在。』
『你恨不恨我？』
『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恨。我又不是那个脑袋不开窍的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就不要爱了。去找个爱你的人，你应该更幸福一点。』
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细细看着小八的眉眼。小八回望着我，细长的眸子里有如小鹿般乱撞的神采。拉近他的身子，轻
触他的双眼时，鼻翼能感觉他的睫毛在轻颤。就那么慢慢吻上去，沿着小八的双眼轻轻吻着，滑过眼帘，吻到鼻上，
脸颊，最后，是小八微张的唇。
『十二，你不要我了是吗。』
小八颤抖的话语淹没在我密集的吻中。
很短，或者很久之后，放开小八。一丝银线留在小八下颌上，我笑着伸手抹掉。将脖颈上的链子拽下来戴到小八的脖
子上，我闭上眼最后去吻小八红肿的双唇。
『十二，我没有对林一出手。』
『嗯。』
我点头，放开小八，人已经转身出了酒吧。不经意回瞥，身后有辆黑色的轿车慢慢驶过来。颈上一阵剧痛，我已经软
软倒下去。
『十二，十二。』耳端似乎一直有人在呼喊我。
挣扎着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闭上眼再睁开，还是漆黑。有那么一会我以为自己瞎掉了，直到眼前逐渐捕捉到模糊
的轮廓才知道只是太黑的缘故。动了动身子，很好，双手被绑得结实，幸好腿没有被绑上。挣扎了两下，脚不知踢倒
什么东西，一阵乒乓声。
『十二，你醒了？』小八欣喜的声音传来。
『嗯。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我慢慢起身。只记得出了小八的酒吧便被人从背后打翻在地，迷糊中只觉身子被搬
动，醒来，人已经被关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
『我跟着你出来，结果看你被搬上车，我追过来时被人阴了。』黑暗里看不见小八的脸，只听他的声音也知道他现在
的无奈。
『你是白痴吗，不知道要找人帮忙？自己傻乎乎冲过来送死。』忍不住开口咒骂。
『你在关心我？真好。』小八笑起来。
『笨蛋。』
『十二。』
『嗯？』
『他在我旁边。』
心猛地一窒。
『林一？』
『是。我被扔进来时，看见他躺在地上，应该是晕过去了。他没事，你放心。』
『谁把你扔进来？』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你认识。』
我再也开不得口。长久的沉默，狭小的空间里，我甚至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声。许久，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时
，刺眼的阳光射进来，眼前一片白光。
『好弟弟，跟你的小情人在这里过得可好？』苏泽笑得一脸阳光。
被推搡着出来，此时才发觉是在一处天台上，放眼望去，周遭空空荡荡。回头时，小八和林一也被拖出来。林一已经
醒了，只是仍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倒是小八，脸被揍得惨不忍睹仍旧满是愤怒地盯着苏泽。一只手慢慢搭上我的肩
膀，即使不回头，那刺鼻的鸦片香气依然清楚告诉我来人的身份。
『十二，你要是晚出现两日，你的宝贝可是会饿死在那储藏室里。』Joy伏在我身边轻轻耳语。
『放他们走。想做什么对我来，别做这些笑死人的事。』我甩开Joy的手。
『啧啧，早知道上次就该撞死那个瘸子。免得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正眼看我。』Joy假叹。
『是你对林一出手？』若不是双手被缚，现在我早已经扑上去把这个疯女人掐死。
『跟我抢人他就该死。』Joy冷哼。
『死三八，害我被十二扁！待会我要扁回来！』小八在旁乱叫起来。
『那要看你有命没有。』苏泽一脚踢到小八身上。『死到临头还嘴硬。』
『苏泽！』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我恨恨盯着他。『拿开你的脚。你想做什么，说，做完放他们走。』
『好戏刚刚开始呢。十二，别急。』苏泽阴恻恻地笑，转身朝旁边站着的人丢了个眼色。
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好心，只是看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将小八和林一拖到护栏旁边时，我的心还是差点停摆。十几层高
的大厦，人掉下去哪还有生还得可能？眼睁睁看他们被吊到栏杆上，我腿一软，人已经跪倒在地。
『十二，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只这样就害怕了？』Joy啧嘴，涂满蔻丹的手肆无忌惮地在我脸颊上游走，所及处能清晰
地感觉一阵颤粟。
『你跟他合起来害我？』我用尽全身气力才能勉强开口。
『这怎么是害你呢？只是我发泄一下而已。』Joy笑，手却抓紧我的头发强逼我抬起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
像扔垃圾一样扔掉我。十二，我爱你到骨子里。如今，我更恨不得你死。』
『要苏十二死，你大可直说。做这么多，你不怕累到自己？』我直直对上Joy的眼。
『你在关心我吗？呵，十二，真是难得。可是，想你死的不止我一个。那个瘸子想你死，苏泽也想你死。为了让你的
死更有价值，我们要多做些前戏才好呢。』Joy松开钳制我的手，转身冲苏泽一笑。『好了，我没事了。你抓紧一点，
我在餐厅订了位子。』
『十二，玩得开心点。』Joy在我唇上留下响啧一吻，施然而去。
『那我们开始好不好？哥哥疼你，十二。』
『一个清秀可人，一个英挺帅气。十二，你的情人们都很棒呢。那该舍掉哪个呢？』苏泽作势在两人脖颈上划下去。
『你这个疯子。』我大吼。
『疯子？我走到今天这步是谁逼的？苏十二，你看清楚，是你！』苏泽折回身走到我身旁，双手向我脖颈间一抓，整
个人便被他提了起来。
『你害我最爱的女人从这里跳下去，你还害我一无所有。苏十二，你这个野种，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我咧嘴笑起来。『那就抓紧动手，别浪费时间。』
『激将法？我没有那么无聊，我要好好玩一下。』苏泽放开我重新走到栏杆处，『我要让你也体会一下绝望的滋味。
』
『十二，你选哪个？左边的？还是右边的？二选一哦。你看，哥哥多疼你，还给你留下一个宝贝。啊，对了，得听一
下宝贝们的意思。』苏泽做恍然大悟状，转身便扯开小八和林一嘴里的汗巾。『你们两个中会有一个做自由落体哦。
对你们的好十二说些甜言蜜语啊，看他想把哪个留在身边。』
难得，小八没有开口，林一也不开口。小八静静看着我，脸上慢慢有了笑意。林一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看我。
原来，不过是一道选择题，左边，或者右边。小八，或者林一。
『十二，来，告诉哥哥，左边还是右边？哥哥要倒数了哦。』
『三，二，一。』
闭上眼，复又睁开。我对着二人的方向微笑。
『对不起。』
第十六章 很久以后
小八的身子从视线中消失时，我的心忽然空荡一片。
『还真是舍得啊。』苏泽咂嘴。『十二你的心也够狠啊，说不要真就不要了。可怜那个小东西了。』
『你以为到现在你还可以全身而退？』我冷笑。
『我知道十二是不会放过我这个二哥的。所以，我改主意了。』苏泽笑起来。『二哥送你去与小情人团聚。』
依旧被推回那个狭小阴暗的储藏室。林一被推进来时一个站不稳身子倒下去，条件反射冲到他身下，林一的身子压下
来时我忍不住闷哼一声。门重新被关上，能听见外面落锁的声音。林一摸索着站起来，我跟着起身时，后背一阵剧痛
。
『林一，你有没有伤到？』
回答我的是一阵沉默，我自顾问下去。
『我们一定会出去。你再坚持一会。』
身下渐渐变得湿腻，难闻的气味充斥鼻端。一股股热浪袭来，似乎连空气都燃烧起来。
『十二，走好。』苏泽在外笑声依旧。
『疯子。』我狠狠咒骂。
挣扎着起来，摸索到门边后，我开始用力撞击铁门。一下，一下，即使是无益，我仍旧坚持撞着。身子已经不再觉得
痛，只剩酸麻一片。
『十二。』
久未出声的林一忽然开口，我稍稍愣了一下。
『刚刚，你应该要小八留下。』
『说什么混话。他也希望你活下去。』
『十二，我不恨你。错的是我。』
林一慢慢笑起来。我顿住，许久，收起眼中的湿意，我继续向铁门撞去。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出去了，我便给你自由。现在，闭上嘴巴，掩住口鼻。』
模糊的意识中，最后看见的，是突然闯入的人，厚实的面具下一双晶亮的眼。
阳光很耀眼。
很久以后。
『我走错了，重来。』
『不可以。』
『只是跳棋啊，不用这么认真吧？』
『明知道是跳棋你还敢给我悔棋？死老头！』额上青筋已经隐隐泛起。
『不过悔两步棋而已你骂我死老头！小兔崽子你活腻了！』
『不爽就滚开。我本来就没兴趣跟老头子浪费时间。玩跳棋？以为我三岁小孩吗！』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还要吵嘴。声音这么大想要吵醒隔壁的人吗？』第三个声音凉凉插进来。
『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要教训老子？管管你的宝贝弟弟。』老头转身向站在一侧看好戏的人抱怨。
『教训小的你也有份，别推到我身上。他的脾气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终于忍不住，理智全部断线。
『这是我的诊所唉。』
『我腿脚不便呐。』
『那我滚。』
『外边风大，多穿件衣服啊。你再着凉还要浪费我的药。』
『不管他，老大，陪我下棋。』
『没问题。』
慢慢摇着轮椅出来，冷风吹过，忍不住还是打个冷战。明明还是秋天，居然有了冬天的感觉。到处有人叫嚣全球变暖
，暖到秋天变冬天？真不知那群气候学家说话懂不懂负责。
『阿嚏。』猛地一个喷嚏出来，震得自个儿耳鸣目眩。『老了呢。』自嘲不已。
一件衣服落到肩上。
『小安，他来了。一直在外面等你。出去看一眼吧。』身后男人突然出声。
点点头，继续摇着我的小轮椅慢吞吞向外挪去。虽然说电动的轮椅会比较方便，不过没有双手转动的乐趣，我还是喜
欢这种老式的轮椅。不用担心会走到一半时没电，顺便还可以锻炼手臂肌肉。
远远的，便看到站在假山旁的他。静静的站在那儿，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我笑笑摇头，加快手下动作。未
到他身旁，他已经转过身来。
『十二。』
我笑。『我现在叫苏安。十二已经死了，不是吗？』
男人沉默。
『怎么会想起来这边？有事吗？』
『我明天要离开这里，或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男人缓缓开口。『十。安，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以后让我照顾你
。』
缓慢但是坚定地摇头，我笑着对上男人的双眼。
『你在可怜我吗？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些。』
『不是可怜，不是。』男人忽然近身蹲下，手已经放在我的腿上。『这些日子我一直梦到你。小时候的你，长大后的
你，现在的你。十二，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了。』
『其实从你第一次喊出我的名字时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可是我害怕回应你这么炽热的感情，我只能一遍遍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