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川略带着歉意的摇了摇头，平静的说，“我醒了之后，就失忆了……所以，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你叫什么名字，

‘陶川’，那是我以前的名字么？”

“……那你现在的名字是什么？”

“陶煜。”

“我记住了。”唐钦宇点点头，表情堪称平静，“陶煜，我是唐钦宇，你以前的名字是‘陶川’。”

“唐钦宇。”陶川低头想了想，然后居然抬头轻笑了一下，“陶川……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名字。而且，我也很喜欢你

的名字。”

陶川说完，又转过身开始摆弄面前一整面墙上的各种连接开关。

唐钦宇看着他自然又利落的动作，冷静而有条理的调试开启系统的前置程序——动作和思路，跟他记忆里的那一个人

完全重合。

然而态度和眼神却全然陌生。

唐钦宇忽然很绝望。

他看到陶川摁开旁边镶嵌在墙里面的一大个显示器，黑色如镜面的显示屏忽然亮了起来，闪动着各种颜色字体的各种

数据，在屏幕上或快或慢的向上跑着码。

陶川黑乎乎的倒影在那里面显得五彩斑斓，好不真实。

“谢谢，你喜欢就好。”唐钦宇轻声说，“不过，其实，你以前不只是喜欢我的名字。”

顿了顿动作，陶川回头问，“嗯？那还有什么？”

还没等唐钦宇说出来，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唐钦宇！”

穿着白大褂的苏淳和脸色有些苍白的李斯扬冲了进来。

李斯扬把唐钦宇拉过来，“跟我出去！”

原本以为这孩子会死命挣扎，没想到轻轻一拽，人就顺着自己的力道走了出去。

李斯扬二话不说的带着唐钦宇走出地下15层七转八弯的走廊，上到地下12层。

一路无话，沉默得有些诡异。

唐钦宇没有问李斯扬为什么会把他带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只是昏沉沉的跟着人走，一直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带到李斯扬的休息室还是自己的休息室，亦或者只是男公厕——他没有心思注意，因为门一被关

上，他就靠着墙滑到地上，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进去，把自己阻隔在自己那一小块空间里。

——他没有心思，没有精力，他不想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事。

他要先确定自己是不是很好。

自己好，才能确定他是不是正常的，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才能知道他是不是也很好……

李斯扬站在他旁边，看着眼前的唐钦宇把自己埋起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钦宇，对不起。因为很多原因，现在纵使他可以见你，可以跟你说话，但是，他还不能想起你。

这样的痛苦由你来承担，是我的错……

地下15层的数据库存储中心，看到唐钦宇被人拉走了，苏淳才转身问，“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陶川有短短一瞬间的失神，这个瞬间短到没有人能察觉出来，然后他反问苏淳，“我以前的名字是陶川？”

苏淳错愕了一下，“……他告诉你的？”

“是的。”陶川点头，“苏医生，我比较喜欢以前的名字，可以用回去的吧？”

“……当然可以。”

“那个人，唐钦宇，他认识我？”

“……是。”

“为什么把他带走了？”陶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不满，“……我觉得他很好。”

“……陶少将，这可能……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对于以前的事，想起什么没有？他跟你说什么了么？”苏淳有些紧张

，同时也很矛盾。他不想拆散这两个人，可是如果陶川想起什么来，那么他必须向上面汇报，并且马上把人带回到“

觉醒梦之颠”的秘密基地继续对其进行催眠、重新在大脑中放置芯片……

“没有。”陶川斩钉截铁的回答。

他转过身，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看到他，胸口偏左的位置，有一点儿闷闷的，好像在疼。

﹏09﹏

唐钦宇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保持了一个多小时。

他靠着门边的墙角，安静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两只手臂紧紧抱着自己，尽量缩成一小团，甚至连手指头都始终用一个

力度攥着衣服布料，青白的指甲可以显现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可是唐钦宇一动不动，

看着人这样，李斯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者更准确点说，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安静有些不合时宜。如果唐钦宇肯拉着他大哭或大闹一场，再或者大喝一顿醉到昏天暗地吐得撕心裂肺，甚至

指着他的鼻子口不择言的骂他一顿——这些李斯扬都可以接受。这是他所熟悉的正常人在发现自己被情人始乱终弃之

后的正常反应，想当年他李斯扬风流成性，转眼间就可以换多少个男男女女，自然也做惯了这种任人发泄的活靶子。

问题是，唐钦宇很安静，他太安静了——哪怕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抽泣几下、抖几下肩膀也好。

可是，他没有。

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李斯烦躁的把它挂断了。

下午2点要进行的K城“流光炮”首次测试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3个小时的时间，K城“银”基地程序计算大厅、数据库

存储中心、K城“流光炮”总控制中心……都轮着班的给他这个K城“流光炮”总负责人打电话，确认最后的一些数据

信息等等。

但是就眼前唐钦宇的情况看来，李斯扬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的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跳票。太安静的人往往存有不为人知

的隐秘的心思——比如李悍然——当然唐钦宇不可能有那么阴沉，可他的安静太诡异，让人心慌，让人感觉他说不定

在暗自计划着什么。

比如……自杀！？……

呃……

……李斯扬不寒而栗。

手机叫响的频率从之前的半个小时一次降低到十五分钟一次，再到后面是十分钟一次。因为有规定不能随便关机，所

以李斯扬只能任由它一遍一遍响个没完，再一次一次挂个没完。

直到频率直逼三分钟一次……

唐钦宇忽然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对李斯扬说，“你好吵。”

李斯扬转过头盯着唐钦宇，错愕半晌。

唐钦宇说，“接一下吧。”

李斯扬拿起手机看了看，按下了接听。

所有的电话只有这一通是李悍然打过来的。李斯扬庆幸自己接到了他的电话——不然他预计不到自己哥哥会对他这种

行为又有什么样的有他好受的“惩罚”。

李悍然显然对自己弟弟的行为有些愤怒，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透过无线话筒，李斯扬仍然能感觉出他的气压阴沉

而厚重。

通话内容只有一句话，“唐钦宇怎样不是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你做为副基地总负责人，最好马上到你该来的地方来。

”

电话被挂断。

挂了电话之后李斯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过来蹲在某人面前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

——脸很干净，果然没有所谓的鼻涕泪痕一类。唐钦宇只是两只眼睛有点肿，下眼睑略微发青，显得有一些憔悴——

但是这些并不是刚刚的事情造成的，早上唐钦宇来拿验证卡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他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你看什么？”唐钦宇问道，声音平静。

“……看看你好不好。”

唐钦宇苦笑一下，“还用看么？我不好。”

“……”

这个回答给原本就不那么会安慰人的李家二少爷出了个难题……

如果唐钦宇像他以往碰到过的那些人那样逞强说“我很好”的话，那么他起码还可以假装自己是很善解人意的知心哥

哥，拍拍对方的肩膀，体贴的说“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之类之类……

现在唐钦宇直接告诉他“我不好”，他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所以还是唐钦宇主动问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嗯？”李斯扬一时间脑子竟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他悲催的发现，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好像是两人对调了角色？…

…

轻轻叹口气，唐钦宇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儿他此时该有的颤抖，“……你都知道的吧？他……”

李斯扬嗯了一声，点点头，“……我也是刚刚知道。”

“那么……告诉我吧。”

……

斟酌着用词，李斯扬用自己认为最准确的的方式，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陶川这两年的经历、和关于“觉醒梦之颠

”的任务内容都告诉了唐钦宇。

他说的很慢，逐词逐句的，一边说一边观察唐钦宇的表情、眼神、甚至是他偶尔用手指拈两下衣角暗示的内心紧张的

小动作。

只是越是说到后面，唐钦宇听得越是不认真。

他贴着墙根缩得太久了，腿都开始发麻，于是他放松的双腿一曲一伸，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曲起膝盖上，头向后靠着墙

壁，视线始终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偶尔慵懒的眨眨眼。

但始终没有接过话。

其实李斯扬心里很没底。他本来就不擅长揣测别人，此时更搞不懂这个孩子为什么连回问个问题都没有……没有问题

也就算了，可是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基本上就是这样。他的记忆区被芯片放出的微电流抑制住，有些行为习惯也有改变，所以你现在看到的陶川，

说是陶川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就好像……”

“就好像一个半人半机器的生物体，有超乎寻常的计算能力和更为精准的判断力，对不对？”唐钦宇忽然出声，目光

落下来跟李斯扬对视。

的确是这样。李斯扬在心里说……

只是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残忍，李斯扬一直忍着。

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会自己说出来！

他没有回答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说话，唐钦宇也不说话。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里，沉默的气氛比之前更甚。

头靠回到墙上，唐钦宇轻轻闭上了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

李斯扬仔细的、担心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忽然发现唐钦宇比两年前消瘦了很多，本来就尖细的下巴不知道什么

时候已经变得更单薄了，可是这样看来，他的轮廓却变得比从前更凌厉了一些，已经不再是初次见面时那个刚刚从大

学里毕业、刚刚进入“银”基地里只会算数据、碰到不顺利的事就来跟上司拍板任性的小程序员。不知不觉中，他肩

上担当着的变得沉重起来——需要完美完成的任务、需要认真对待的工作、需要努力积极的生活，需要压抑克制对陶

川的思念……

——这些，都让唐钦宇在两年的时间里，在李斯扬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过往中，迅速的成熟了起来。

“你还不去忙么？”唐钦宇忽然睁开了眼睛问道。他眸光璀璨如星，可是李斯扬在那里仍然找不到半点哪怕是悲伤的

水色。

“……我陪着你，你别多想。”

“陪我干什么……难道你怕我想不开？”

“……”李斯扬没说话，他还真是怕他想不开来着。

“我不会的。”唐钦宇轻声说，但是语气里透着诚恳，“……我一定不会的。”

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李斯扬说，“好吧……我相信你不会，就是觉得应该想陪陪你。”

“陪我干什么……是你说的，有些事情跟做为‘银’基地成员肩上的任务比都不重要，不是么？”

“……我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某人张嘴说了个不那么合时宜的笑话。

唐钦宇笑起来，笑容很苦也很牵强，“……我真的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顿，李斯扬也笑了，“你能这么想就好……他也不会一直这样，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重要……等

到任务完成了，他会第一个想起你来的……”

“真的么？”唐钦宇语气里忽然带上了急切，满眼里都是期待。

然而他眼里的期待，却让李斯扬心里抽痛——这孩子到现在为止的冷静里，终究还是带着不确定的因素的吧。当初陶

川连招呼都没跟他打就走了，现在又突然出现，他该有多少怨言、多少疑问、多少思念等着跟他说，可那人却生生的

把他给忘的一干二净……

“真的。”李斯扬笑得邪魅好看，然后伸手把人拢在了怀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房间门突然被“咚咚咚”的敲响，李斯扬叹了口气。不用想都知道，是电话打不通所以有人直接找上门来了。

“其实……”唐钦宇在某人怀里闷闷的出声，“……跟我比的话，还是工作比较值钱。”

“……”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李斯扬感到有点儿无语。

“所以，你还是去工作吧……我觉得，可能我自己呆一会或许会比较好。”

李斯扬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银”基地总部这边除了他和唐钦宇之外，另外带来的三个人确实对K城“流光炮”各种

属性的了解和操作熟练程度没有那么强，做测试的时候肯定会因此遇到很多阻碍……

“好吧，要不……你睡一觉好了，醒了吃点东西，测试不会太久，我会很快回来。”

说完，李斯扬站起身过去开门。

外面敲门的那个也不知道是谁，估计是得了李悍然“不敲开不罢休”的命令，敲个没完。

他嚯的一下拉开门，难得的对人露出一脸凶相，“催命么？！”

门外站着的是个脸很生的小程序员，估计是觉得传闻中的“李斯扬上校”与自己眼前的这一个差得太多了点儿，说话

竟也有点结巴连不成句，“上，上校……程序大厅，‘流光炮’，测试，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