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告退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智子的笑容看起来好僵硬。舅舅指示打过招呼的智子，说道：
“啊，你去客房准备叶的寝具。”
“不、不用麻烦了。我这么晚来，如果还住下来的话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智子，不用麻烦。我就要回去了。”
“这是你的家耶！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不有这么客气。没关系，智子，你去准备吧！”
“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
“不会。就像爸爸说的，你好不容易才回来，请不用在意我。”
因为麻烦别人而感到非常抱歉，叶正襟危坐地向智子行了个礼。对于这样的叶，智子温柔地摇了摇手。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这让叶的胸口紧紧地揪了一下。
以说太多话会造成舅舅身体的负荷为由，叶好不容易才从强力游说着自己去相亲的舅舅房间逃了出来，就在他准备返回主屋避难时，恰好碰到了铺好床从客房出来的智子。
“啊，床铺好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打算住下来。”
“讨厌啦！不要那样子嘛。真的，我一点都不会感到麻烦。”
虽然智子这么说，但她仍旧不变的僵硬笑容，却让叶觉得十分窘迫。
这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久弥的声音。
“叶吗？来来喝一杯。智子，把他带过来。还有，顺便准备一些下酒菜来。”
“啊，知道了——。请吧？”
转过头去回答了之后，智子带着苦笑，催促叶到客厅去。
“不了，我……”
拒绝的话立刻冲口而出。无论如何，叶想洗完澡后就去睡觉。若是单纯的喝酒也罢，怕的是那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氛。从久弥去接自己开始，他就欲言又止。大概是相亲的事吧？
“怎么了？你不是和久弥好一段日子没见面了吗？”
被智子那惊讶的表情一望，叶沉默了。智子并不知道自己和久弥之间的秘密。当然，她也不晓得到前一阵子为止，两人还在外头见面的事。
“你就跟他聊一下嘛？如果没把你带过去，我会挨骂的耶。”
智子哀求般地劝说，再这么顽固的拒绝下去，会显得很不自然。叶的内心挣扎着。
“……好吧，就一下下。”
将舅舅强塞给自己的照片放回客房后，叶踏进客厅，此时已经开始喝酒的久弥此时抬起头来。
“……嗨！好长一段时间没你的消息了。”
钟情地洋酒的久弥，这会儿喝的是纯威士忌，看他比平常慢的说话速度，就知道他不只喝了一杯而已。
“我要掺水威士忌。”
当久弥打算在叶的杯中放入和自己一样的角冰时，叶急忙制止。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我教过你不是吗？还记得怎么喝酒的？威士忌这种东西，要象这样一口气喝下去最棒。”
“我有自知之明，那个酒精浓度有43%耶，如果直接喝下去，我立刻就醉死了。”
瞥了一眼想闪避话题的叶后，久弥一口气将玻璃杯中的东西喝了下去。
“……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床已经铺好了。放心吧！就算你意识不清，我也会把你扶到床上，好好照顾你的。”
了解久弥话中的含意，让叶的身体瞬间僵直。在他身后的厨房中，智子正准备着下酒菜。不知道刚刚那一段话智子听到了没，叶心神不宁地想着。
“——久弥。”
“对了，要不要一起睡啊？就象从前那样。”
无视叶以眼神制止，久弥继续说着。一般情况下，这只是没啥大不了的兄弟对话而已。但，心想智子会不会起疑的叶，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对久弥来说，叶的反应实在令他感到非常好笑。或许是因酒精的缘故，久弥噗哧地笑了出来，令叶极度不悦。
“心情还真好呢！这是下酒小菜，不好意思，我只能弄出这些东西。”
离开厨房到客厅来的智子，将托盘上的小碟子移到桌上。智子准备的东西有椒盐饼干、起司条、火腿，以及自家腌制的小菜。
“……啊，智子，你也一起坐下来吃嘛！”
“叶。”
就在叶打算在沙发上挪出空位给智子时，却被久弥低沉的声音给制止了。
“智子，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先去睡吧！我想和好久不见的叶好好喝一杯。”
收起刚刚的笑容，久弥对着智子下逐客令。虽然有一瞬间智子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但随即又象重新振作起来似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告退了。如果要洗澡的话，洗澡水我已经放好了。”
“嗯，睡衣你也准备了吗？”
“哎呀 ！”
我忘记了。望着捂着嘴智子，久弥的脸微皱了起来。
“搞什么啊！真是的。叶，你就穿我的衣服好了？”
你出去吧！对用下巴指示着自己的久弥，智子干脆说：
“不，还有没穿过的新睡衣。没关系吧？叶。”
久弥似乎也感觉到好语气中所散发出来的魄力。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我会放在浴室里的。晚安，叶，老公。”
好象在确认两上默男子的表情般，望了两人片刻之后，智子微笑地走出客厅。
即使智子不在客厅了，两人还是沉默不语。大概都为了智子刚刚的态度而挂念着吧？叶瞥见一旁的久弥正露出好象在喝苦药般的表情，啜饮着方才喝起来还很美味的威士忌。
“……什么嘛，话说得太绝了吧！”
“还说呢——是你之前那些象小孩子的话，让她觉得困扰吧？”
或许察觉到自己做错事了，久弥象孩子般噘着嘴装聋作哑。虽然，从他平常给人的那种干练的上班族模样，很难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但久弥心中的某部分还是个任性的小孩。
‘……还是没变啊！’
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当叶将酒精浓度已经变淡的掺水威士忌拿到嘴边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久弥，你们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小孩？”
“搞什么啊，突然提这种事。”
久弥会皱起眉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叶从来不过问久弥夫妇的事。不管相亲或结婚的时候，对着只为自己高兴，却不见丝毫难过情绪的叶，久弥大概还怀恨在心吧？
“但是，你们结婚也快三年了吧？”
话说出口后，地发觉自己好象在确认两人有无夫妻生活一般，叶急忙地垂下了头。
“我和你不一样，你不用为我瞎操心了。我不是不能抱女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反正做法都一样。”
对于久弥那粗鄙的言辞，叶皱起了眉头，然后久弥便自嘲般地微笑着。
“虽然这么说，但我可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喔！就是不行嘛。老爸他们也跟我罗嗦了一大堆，不对我说如果再生不出来，要不要用些偏方……。而智子……”
“智子，她怎么了？”
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吗？对于不自觉地责问着自己的叶，久弥难以启齿地将目光移开。
“……嗯，其实她也没说出来啦！”
“智子不喜欢小孩吗？”
“——应该不会吧？算了，别谈我的事了。倒是你，你被劝去相亲了吧？”
久弥的心里大概也有底了吧？见他把自己的事搁在一边，反而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叶的心不觉猛跳了一下。
“……嗯，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我还是打算拒绝。”
“为什么？不管怎样老爸都不会允许吧？难道你要老实跟他说你是同性恋吗？”
“——”
那种事怎么可能对舅舅说？被刺到痛处，叶沉默了下来。
“是朝日商会专务的侄女吧？是个美人吗？”
“我不知道啦！虽然舅舅让我看了照片，但我根本没仔细看。”
边悻悻然地观察叶的反应，边啜饮着杯中酒后，久弥说出一段令叶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干脆结婚好了。反正你一拒绝，老爸立刻又会帮你物色下一门亲事。一直到你点为止，他会一直这么做的。不管你拖到何时，他都会跟你耗下去。那一阵子他还问我是不是有病呢！他甚至对我说‘你是不男性功能有总是啊？’，最后还说‘你该不会有那种不能对人说的兴趣吧？’；但是，老爸想到的好象只是性虐待倾向、恋母情结这一类的事而已。”
“——”
果然象极了舅舅那个年代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叶并不打算回应久弥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时，久弥将手中拿着的玻璃杯粗鲁地放了下来。
“……进了老爸选的高中，读了老爸中意的大学。毕业之后，还强迫我当他那个没啥大不了的公司接班人，不定副卖我人情的模样。他真的要我当他的继承人吗？如果是，为什么还一直对我说‘象你这种才能，我根本不能将重担交给你’。而且，还选在那些老员工面前这么说我！难怪有些员工会对我产生不信任感。为了让那引起人闭嘴，我只好拼命地工作。就在这时候，他对我说‘跟这个女孩结婚吧！’。当时我真想对他说‘克制一点好不好？不要随意按照你自己的喜好做事’……！”
久弥以低沉的声音倾吐之后，再度伸手去拿酒杯。
“久弥，不要再喝了。”
叶担心地出手制止，但久弥却拍掉叶的手。
“——我明白我们两个终究是要结婚的。即使逃走，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我明明跟他们说，再给我一些时间，但老爸却听若无闻。智子是个好女人喔！既成熟又贤慧，非常会侍奉我们家的父母亲大人，是广田家媳妇的最佳人选。所以我就结婚了。心想这样就能治好老爸的心病，没想到这次却要小孩子。永远没完没了。不管他想什么，我都满足他的要求……！”
将酒杯中还剩约一半的威士忌一口气喝完，久弥突然抱住了叶。
“住手，久弥……”
“叶，求你，叶……救救我吧！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对智子说不就得了？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
虽然叶好象卸除某种东西般地直言不讳，但久弥那远比叶壮硕的身躯，越是抵抗就越愤怒地将叶搂得紧紧的。
“好冷淡喔，叶。以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的。”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啊……等一下……住手……”
对叶的抗拒充耳不闻，久弥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连父母都抛弃你，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爱你……”
经久弥这么一说，有如心底的疮疤被揭开般，那一瞬间叶的呼吸似乎要停止了。
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好象被久弥这句话紧紧捆绑住一般，初次和他发生肉体关系。但现在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了。他拼命地抵抗着。
因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超过十年以上，那时的确很喜欢他，对他也有感情。
但，叶现在已经有克寿了。
为了那个珍视着自己的克寿，也为了自己，绝对不能再随波逐流了。
“我已经有最重要的人了。不能再当久弥的玩物，嗯……唔……”
“那个小鬼应付不了你的啦！那种小鬼能够满足你的需要吗？你只是没发现而已……你有恋母情结。”
久弥那带着酒臭的唇，吻上了叶。从针织衫下摆滑入的炙热手掌，让叶全身汗毛直竖。
已经到了极限了。下一瞬间，叶咬住久弥的唇。
“呃……！”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使久弥吓了一跳，像弹起来一样地滚落沙发。
“……你喝多了……！”
对着急忙要站起来的久弥怒喝一声，叶走进厨房拿了个新的玻璃杯。
把杯子拿在手上重新回到客厅，将矿泉水注入杯中，再加上两三块冰块后，推到垂着头的久弥面前。
“如果你没喝醉，不管多么疯狂的事我都会听你说。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完全不想要再听下去了。”
“——对不起。”
叶对着片刻后终于小声地向自己道歉的久弥说了声“晚安”，正要走出了客厅的时候，却看到令他吃惊的景象。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方，穿着睡衣的智子正站在那里。
转过半个身子看向这边的智子，和叶的目光一碰触后，便缓缓地收回视线转过身去。当叶为好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感到疑惑时，智子正打算悄悄地上楼去。
“智子……！”
叶慌叫住她。和刚刚移开目光一样，智子也缓缓地转过头来。
“久弥大概醉了。不管他的话，会那样就睡着的。”
“没关系，不用管他了。”
智子干脆的回答，让叶瞬间无话可说，她连缓和一下自己的口气。
“……最近这一阵子，我们都不太在晚上小酌，叶能陪他喝喝酒，他大概是太高兴了吧？还说明天要代替爸爸去陪客户打高尔夫球呢！竟然喝成那个样子。我等一下去照顾他的，你先睡吧！”
一如往常缓慢的说话方式，但听在叶耳朵里，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响亮。
“这样啊……那我先睡了——”
“嗯，晚安。”
总觉得听起来很不舒服的声音。智子以一副皮笑肉不笑神情，目送着犹豫离开的叶。
“卖掉？那间公寓吗？”
太过突然的消息。对于不自觉反问的叶，克寿失落地点了点头。
“嗯，昨天晚上你回去之后，老妈他们突然告诉我的。”
从模拟考试场回来后，克寿直接到了叶的公寓，脱掉深蓝色的上衣后，盘腿坐了下来。
“……位于东区、五房一卫一厅的房子，还附有地下停车场，是间不错的公寓。在泡沫经济的时代，根本边想都没想过的高价房屋，现在竟然买到了。但是，价格好象没有低于五千万。因为老爸说一家人分开住，对小孩不太好，所以他们就决定卖掉彼此的公寓。我已经快不行了啦！小孩子好象是他们的财产一样，那种感觉很讨厌。”
克寿在说明的时候，好象怒气又燃烧起来一般。对声音越来越大声的克寿，叶只能木然地附和着。
“这样啊……”
“这样啊——，你就只有这句话而已吗？”
“我明白你气愤的心情。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是个高中生啊……”
克寿看起来十分不满。但是，叶却没有别的话好说。
在同情克寿的同时，叶也陷入情绪的低潮中。
‘为了小孩子着想。’
那完全是为了牵制叶而设计的理由。从前几天古泽的态度就可看出些端倪了。
但是，不管再怎么担心，象克寿这种年纪的孩子，以父母的义务和权限来压抑他们，只会招致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