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洛。”他说,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就是真心:“我也爱你啊。”

少年的心脏,陡然间漏跳了一拍。

生命中的头一次,正式地提到“爱”与“被爱”。

猝不及防,心乱如麻。脉搏跳动的频率加快,血液沸腾得快要让他死去……好像一个无止境的黑洞,贪婪地汲取养分,在

希望和绝望间并存……

而后越扩越大,怎样都无法填充……

“再给我一次吧。”气息不稳地舔过他的耳垂,男人轻轻地道。

怎么办呢,秦观?

洛绎仰起头回应那接二连三落下的亲吻,伸手搂住男人的颈项。

你是要让我以你为生命,永永远远,都不可能离开吗?

还是要我忠诚于你,以这具早就残破不堪的身体?

不管哪一样……

“好啊,我答应你……”他笑着闭上眼睛。

——我答应你……什么都。

46

第一张专辑的MTV拍摄,竟然牵涉上安易辰。得知那个投资人是他之后,洛绎只觉得这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意料之中。

“补偿么。”少年端杯咖啡站在窗台边,喃喃自语。

不过也好。

既然以前是被这个人亏欠,能接受他送上门来的好处,自然就说明从心底已原谅了他。

仔细想来,想要的东西现今都在手边,再不可释怀的过去又能如何?

一切进展得都相当顺利。

似乎冥冥中看到过的、名为“当红”的命运,在向他们所有人招手。

——“OVER!”

代表结束的声音从玻璃窗外传来,工作人员笑眯眯地站起身:“辛苦了。”

“呼～总算完成了!”大大伸了个懒腰,邵离走过来一把搂住洛绎的肩:“怎么样小洛,去K歌吗?”

秦观正把吉他收入包里,闻言直接过来给他一肘子:“闪开。”

“喂,Leader你占有欲太强了啦……”

“什么?”斜眼看男人一下,秦观把洛绎拉到身后:“他最近嗓子一直有问题,还去唱K,你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又不知道……”邵离很委屈。

秦观抽了下唇角:“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好吧好吧。”无奈地叹一口气,邵离摊开双手:“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红了喔!还是去喝酒吧!”

“你是哪里来的预感,‘马上就要红了’什么的……”

洛绎笑起来,走上去打圆场。去除掉硬撑着的清亮音色,他的声音安静得好像都快要停止流动了。

“他说的不错,也许就一炮打红了呢?做人要有自信嘛。”

邵离不禁热泪盈眶:“小洛,我果然还是很爱你啊。”

****

毫无疑问地说,那是他印象里最为忙碌却也最为丰盛的冬季。第一张专辑顺利地推出,人气飙升,理所应当地打出了知名

度,拿到新人奖……

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们做到了。且做得很好。

然后在那之后,气温骤然间比往年降低了不下五度。

城内唯一一条河全方位地结冰,连河岸都不能幸免,沾上浅浅的冰碴。

好像一年一度的春来都无法融化它,那样彻底的冻结,彻底的……死寂。

47

“秦先生……上层,洛先生找。”

凛冽风声中,男人裹着围巾刚要踏入乐室,就被门口的助理温和叫住了。

秦观满身都落得是雪花,将脚尖踮起来在地面上一蹭:“我很快就过去。”

07年上半旬,上午9点02分。

雕工奢华的大门被他轻叩,里面的人顿了一顿,沉声道:“进来。”

他推门入内,黑色皮椅上的男人缓缓转过身。

鹰一般凖利的眸子牢牢盯住他,好像要伺机从他灵魂里捕食些什么,他光看着,就从脊背泛起寒凉。

“洛先生?”他迟疑地叫。

“……嗯。”男人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轻启薄唇:“叫你来是想告诉你,立刻筹备新单曲的事情,专辑卖的很不

错,趁着这股劲头,冲一冲年度金曲。”

秦观松了口气,打心底欣喜地勾唇:“谢谢您的提拔。”

男人也笑了一笑,沉默一会儿,吐出几个字来。

——“那么,换主唱吧。”

主唱……

小洛?

秦观的瞳孔一瞬间在暗处放大,吸收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光线。

如果从没有得到过,自然不会想要更多;正因为名气确确实实地到手,可以向自己想写的音乐接近,所以才会犹豫、会贪

婪、会有求而不得的痛苦。

但是,最重要的却是……

为了保护,不得不去自私。

****

“这种条件,恕我没办法……”

“洛绎最近声音不行了,你作为Leader,不可能没察觉。”淡淡打断有点愤怒的青年,洛锦生将指间的香烟搭到烟灰缸上

:“我有更好的人选,名义上还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捧红你们的。”

“不是这个问题。”秦观握紧了双拳:“我答应过乐队里的所有人,不能抛下他们任何一个,特别是……”

——特别是他。只有他是特别的。不能抛下他。

如果随随便便抛开,那就意味着……失去。

“哪边有利,哪边有弊,你是分不清么。”沉着地反问他一句,洛锦生抬起眼来:“你和他的那点事情,以为我不知道?”

秦观脸上的肃敛猛然间便全部消失。

通通……归于一种沉默的僵硬里。

“你想因为这种事被雪藏吗?”洛锦生不紧不慢地吸一口烟:“当然,你可以说你不在乎被雪藏。”

青年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神情方才慢慢流露:“您……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淡淡重复一遍,洛锦生笑了一笑:“确实的证据我也有,你要不要亲眼看看?很有趣的。”

“……!”

“我想这种事,和名气没什么关系吧。”男人轻弹烟灰:“重要的是……你们二人的‘名声’,不是吗。”

有力的诘问让秦观当场咬紧了牙关。

是的,重要的是名声,是舆论压力和社会定位……和其余的任何,都没有关系。

放弃了音乐,他还能以什么为技能生存下去?本来还打定了主意要做出点成绩来,给那个顽固的老爷子好好看看……

若是事情败露,大约就算出了名,也会被所有公司拒之门外吧。

金钱是一方面问题,社会其他各界又会以怎样的目光看待他们?

拖累的,其实不光是他一个人。

Shin,邵离,洛绎……他们是一根弦上的音符,一旦从中割断,便无法运作,无法续接……

他站在偌大的厅堂中央,感到天旋地转。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摁灭手中烟头,洛锦生也不再抬眼:“过两天给我答复。”

秦观背后发冷,僵硬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办公室。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怎样迈出步伐。

他很知道身处于这个复杂的圈子里,所谓的“规则”,根本无法衡量大大小小的事件。

但是……比起这些,小洛……

青年顺着电梯的镜面缓缓滑下去,双膝无力地蹲坐入死角。

48

说到在公司里,洛锦生这个人的“地位”。

这样来理解吧,说得直白一点儿的话,就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捧红你,也可以不费什么心力就让你变为社会所不屑的极端

……

伫立于金字塔尖般的存在。

同一间房里,电视屏幕闪烁着银白的幽光。太阳沉落在窗口前,把青年若有所思的脸容衬托得很英俊。

“啊靠!Leader!”突如其来的激动大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看去,竟是邵离抓着遥控器在欢呼:“喂喂喂,快看你自

己,在MTV里还真挺像个人样诶～”

“……”他默然不语地转过头去,第一次没有对邵离的抬杠产生应急反应。

“哇……小洛真是美呆了……”男人丝毫不觉察,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倒是旁边的Shin看出不对进来,拍拍他的肩,指向窗台前的秦观。

“唔?”邵离莫名地一回头:“怎么了,他新家很大很好啊……包括电视都看起来这么爽……”

Shin冲他摇了摇头,转而向秦观道:“Leader,你把我们叫过来,不是为了看房子吧?”

男人疲惫的神情映在夕阳深处,静静地沉默。

邵离这才看出蹊跷,收敛笑容,站起身来。

“……出什么事了?”他皱皱眉,轻声问。

“Shin,邵离。”叫出他们二人的名字,秦观顿了一顿:“我们……把小洛换掉吧。”

冷风穿堂而过,鼓动白纱制的窗帘。一瞬间就把男人挺秀的身材囊括其中。

他低低垂着头,脸容隐在暗影里,只有声音还在回荡。

电视屏幕上,四个人最后的合影渐渐在拉近,又因为接下来的特效,支离破碎。

我们……把小洛换掉吧。

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不用看他的表情,只听声音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怎么会……

邵离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像打量陌生人般,将秦观从头看到脚。

“为……什么?”

“不要问我!”突然爆发般大吼了一声,男人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他们二人完完全全地看到了,那眉宇之间以痛苦和挣扎划过的轨迹……

“Leader……”Shin微微一惊,想要上前。

“别过来。”咬牙撑住不由自主要滑落的身体,秦观又一次垂下头去:“换掉吧……这是对我的惩罚……”

他总是做出副不在乎的样子来,对少年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他把洛绎当成寂寞时候填充心房的救命稻草……却不怎么用

心考虑对方究竟想要些什么。

现在好了,他的报应来了,他就要失去他了……可是为什么,心里面竟没有一丝波澜?

伤口被烙上太多,有些时候也会麻木么。

但是这一次,他深思熟虑过,唯有这样,才对大家都伤害最小。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最后说了一句,他垂低的脸容便归于死寂,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哪里飘来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飘到耳畔,细腻地拂过,而后渐行渐远。

“我会让你看到的,我们站在舞台上……脚下有黑压压的歌迷,排山倒海的欢呼……所有人都会爱我们,我们能超过

Beloved。”

“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它们全部送给你。”

“在你生日那天,我们要开一场很大很大的LIVE。喂,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晶莹的水滴从深黑色的左眼里滑落,痕迹很浅淡。

青年痛苦地捂住它,眼泪却源源不绝,从另一只眼争先流下。

49

以前一直担心着的,“该怎么摊牌”这样无谓的问题,其实真正做起来也只耗费了一句话的工夫。

“对不起。”秦观竭力淡漠地看着少年,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扑上去抱住他:“但是,你被States淘汰了。

”

“唔?”

淘汰?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公园里,夜色下静静等候的长椅中央,洛绎脸上精致的笑容渐渐僵成一块冰。

开玩笑的吧……这是。

“一点也不好笑诶,喂。”重新调整表情,少年责备地给了秦观一拳:“突然把我拉出来散步,不会是为了用这种恶劣的

玩笑耍我吧?”

秦观隐忍地瞥过来,目光里流动的光芒,似乎应被叫做“同情”。

“我是说真的。”

嘴唇机械地开合,神经趋向于麻痹,但是止不住一遍遍地重复。

——“我说真的,合同的话……大约明天就能拿到手了。”

投落在地面上的黑影被无限拉长,嶙峋森然,好像随时都会膨胀为立体,朝他扑过来。

少年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不会是这样的。

你明明保证过,明明许愿过。就在这片相同的星空下,你告诉我……会给我摇滚圈里最强大的乐队……

身体像是一下子爆发出悲鸣,视线开始模糊,头顶一方天空都在旋转。

“你是在开玩笑,一定是。”洛绎努力扯着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

秦观别开眼神,残忍地否认:“我没有。”

“……”

“你的嗓子最近不大行了,为了避免拖累整个乐队。洛先生建议先让其他主唱上位。”

“……”

“我觉得有点道理,你需要休息一下。这两年,确实唱得有点多。”

他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一张A4的复印件。洛绎的眼睛在夜色里张大。

和两年前看过的那张相仿……白纸黑字犹如被扭曲的诅咒,漂浮到半空,恶狠狠的好似一场轮回的嘲讽。

少年的脸容上,瞬间有苍白渲染开去。

“为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秦观以极低的声音,叹息回答。

心底的一道墙壁,立时全方位地崩溃。双脚快要站立不住,还要勉强着对现实妥协——他确实又一次被人踢开了,而且是

被最没有想到的那个人,他发誓追随其一生的……秦观。

那么,当初又为什么给他希望?

他知道大家都不愿轻易许下承诺,因为背负责任永远是件辛苦的事情。然而许过承诺再亲手夺走……比一无所有的当初

更令能人遍体鳞伤。

这种……名为死心的悲剧……

他本来以为不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发生第二次

“混蛋……”咬牙切齿地喃喃,他从声音到身躯无一不在颤抖。

秦观并不做任何辩解,只淡淡垂下头去:“你想打我,或是想骂我的话……就来吧。”

洛绎的指甲以一种令自己疼痛的力道,毫不留情掐入掌心。

“……!”他冲过去,揪起男人的衣领,高高扬起拳头——

秦观动也不动地任他抓住,月色下,他眼里无声的痛苦浅浅弥漫开去。

但是少年终归没能下得了手去。

他做不到。或说没有力气做到更贴切些……事到如今,惩罚又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景物模糊,洛绎想起来,自己唯一要做出的表情,竟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