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方雅言努力寻找着一些虚无缥缈，但不带眨义的形容词，说真格的，虽然那篇访问也是出自她的手，但因

为过程的不愉快，她一写完就迫不及待的忘掉了。

赵荣裕一面细看那篇访问，一面偷笑。居然坦然的告诉全世界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实！严在访问的那一着不可算不聪明

，横竖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事实，也就不怕公开承认了。

只见那一头的雅言仍满面苦恼的在找形容词，「很有……启发性！令读者有一种……嗯，觉得他想藉吸血鬼比喻些什

么的感觉……」

「或许是藉此表达小众人面对大众社会的看法吧？就好象……譬如同性恋，现在不也还不为社会普遍接受，那不是也

有一点点像吸血鬼吗？一般人也认为吸血鬼是怕阳光、怕银器偶蒜头，但是这都是真的吗？还是有许多是杜撰的，自

以为是的误会？而大众社会、大部分的普通人，也仍对属于小众的同性恋存在着不可理喻的歧视、误会，以及自我极

端深信的错误。」赵荣裕好心替方雅言圆场。

方雅言愕然，严子华的访问有这样的深意吗？为什么她一点也感觉不到？

虽然这一期访问收到不少读者的回响，表示觉得严子华是想藉此表达一些对社会现状的感觉，或是他们天真的爱上了

这个自喻为吸血鬼的作家。但是，她想也想不到，这居然是一篇婉转的出柜表白。

严子华是同性恋，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凭女性的直觉，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他不是异性恋。

但是，她蓦然想到：那，赵荣裕呢？

她开始奇怪，一个成功商人，一个作家，他们是如何连上关系成为朋友的？

「赵总，恕我唐突，你跟严老师是如何认识的？是中学同学抑或……」

赵荣裕笑了，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方雅言对他的好感，为了不伤和气，让她继续有盼望的误会下去，他只好婉转的告

诉她，他跟严子华的关系，以免误会更深。

「我们在DeepPurple认识的。」

「Deep……DeepPurple？」然后，方雅言张开的嘴，再也合不拢，那是本市最著名、最受欢迎的一间酒吧，但在他著

名的同时，也是同性恋客人比例相当高的……他们是在那里认识的，那岂不是……「那你跟严老师……」

「我现时正在追求他。」赵荣裕很干脆的接下去。

方雅言表面呆然，但她的内心却在呐喊：我的白马王子啊！我的理想丈夫啊！

过了好一会，方雅言才回过神来，但随即又发现了一个同样严重的问题。

「但……这是在访问中耶，赵总你不怕我将刚才的话刊登出来吗？」

「我是无所谓，但是希望你先征得严的同意。」

「为了他，你不介意让全世界知道吗？你要知道，在中国人社会里，也不是特别为了严，当然，我也不会特别宣传自

己的性取向。」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方雅言忍不住问。

「你会刊登出来吗？」赵荣裕揶揄。

「不，只是我好奇而已。」这样尖酸刻薄的严大作家，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去俘虏眼前的这个好男人？

「我可以告诉你，但相对的，你也要告诉我有关严子华的情报。」

此时，方雅言充粉发挥了她身为现代女性的不屈不挠，私情遇到挫折，在公事上更要自强，她实时想到，「赵总旗下

好象有代理一支很有名的化妆回牌？」

不单如此，赵氏还握有十数支有名的时装品牌的亚洲总代理权，一年少说要在亚洲几十本杂志卖广广告。

看着方雅言充满野心的眼神，赵荣裕当然猜到她有后着。

「对啊，那品牌其中一项昵称为神仙水的产品，好象满好卖的。」

「可是在女性时装杂志方面的广告，好象有点不足哦！赵总你说是不是？」

赵荣裕的内心开始佩服起方雅言在这方面的爽朗干脆，对她没有兴趣嘛，她也能大方的答答算数；不讲私情嘛，也无

所谓，转个眼珠子，她又想到了公事上尚有许多可以商量之处。

「嗯……」荣裕刻意露出考虑的样子，「方小姐的意思是……」

方雅言双眼放出与之前不同的精光，「我可以钜细无遗地提供所有有关严子华的情报，但相对的，希望敝社能获得赵

氏旗下所有服饰以及化妆品的青睐。」

「方小姐，我喜欢你的干脆。」赵荣裕漂亮的眼眸毫不掩藏得意的笑，棱角分明的嘴角向上勾勒，露出魅惑的笑容。

「就这么说定。」

「赵总，我也欣赏你的爽快。」方雅言也是笑逐颜开。

然后，两个人望向一旁的洛平，笑里藏刀的一起问：「你不会告诉严子华的，是不是？」

「……」被看得头皮发麻的洛平立刻点头如蒜，「当然！」想他平时三八归三八，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还是知道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吗？

我可没有出卖你，出卖你的是阁下亲爱的编辑小姐啊！

洛平再次暗念：将来要报仇，记得只找她就好。

洛平一回来，便向严子华绘声绘影的形容赵荣裕的公司有多大。

「你知道吗？赵氏大厦是各有五十层的双子星式大厦耶！单是他公司跟子公司便占了一幢，另外那一幢才是租出去的

──」

严子华低估赵荣裕了。

起初严子华以为赵荣裕的公司只占大厦一、二层，但万万想不到是一整幢。

严子华审视那一张没有任何名片，只有地址电话的卡片，他以为五十楼已经是他整间公司的范围了，谁知，原来那只

是他办公室的楼层。

赵荣裕到底是什么来头？

谁道，洛平那动过不停、滔滔不绝的大嘴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先到四十九楼，然后再由那里转乘另一部电梯才到他的办公室！荣誉集团的总裁果然与众不同！严啊！你交了一

个不得了的情人！」

「荣誉集团？」说到这里，严子华有头绪了，原来是荣誉集团……

随即，严子华看了洛平一眼，「他不是我的情人。」

「咦？」洛平奇怪，「那是什么呢？」

是一夜情人吗？严子华也在思索着……正确来说，应该是两晚情人，如果仅仅只想维持短暂的关系就好了。

睇着沉思的严子华，洛平回想起昨天告别时，赵荣裕的一句问话：「洛平，最后我想问你，我想知道严大作家最想要

的是什么？」

早有准备，洛平说出早已预备好的答案。

「我想，他想要的是更了解你。」

「但同时要保持距离？」赵荣裕接下去。

「哈哈……」洛平干笑，这位俊男一号果然是聪明伶俐，「想必你也知道，他就是这种不干不脆的个性，但是，有这

种想法，也显示他有跟你发展下去的诚意吧？」

赵荣裕想了想，同意的说：「你说得对。」

还真明事理呢！当然，洛平的内心不是不感动，条件那么好，照说，想要谁也不会得不到，性格也应该早就被太多的

狂蜂浪蝶纵坏了，但是，他对自己喜欢的人仍然低声下气，对着似严这样别扭的人，仍然有无限耐心啊。

洛平感叹，「严啊，有时候你想太多了，他爱你，你又喜欢他，不就结了吗？」

子华回望洛平，「洛平，爱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又有多复杂？永垂不朽的爱情故事坑了我们！难道就要对方为我死、为我受伤、为我牺牲才叫深爱我？为什么天

掉下来的好男人，毫无困难的白头到老，就是万万不可能？为什么对我好、让我笑，就不可以是我爱上他的原因呢？

」

吸血鬼沉默了。

为什么他对我好，不可以是我喜欢上他原因？

那，他教我快乐、让我笑，是不是也不可以是爱上他的理由？

聪明人总是想得太多，总以为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所以聪明人总是不干脆。」洛平说。

「爱情向来是不干脆的。」严子华说。

「如果真是爱，那是说不出原因的。」

赵荣裕给他的第一封信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严子华收到赵荣裕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书时，忍不住失笑，事后，他向洛平形容，「那是一封求职履历。」

只见一张A４大的信纸，系统地打印了赵荣裕的中英文姓名等一般资料，然后就是他的特殊才能，包括擅跳舞、滑水，

以及煮罗宋海龙皇汤。

最后，是字体不甚好看的几行字：我也有认真的想过为什么要喜欢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是赔钱买难受，我想

，天啊，我还是一个商人呢，要是让我的敌人知道我在做赔本生意，我之后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然后，我想啊想啊，也只有这个理由了，如果真是爱，那是说不出原因的。

严子华看着这样的一封信微笑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想让他笑，但他的确常常因他而笑；之后，严子华想，如果

一个人常常能令他笑，是否就足够成为他喜欢对方的理由，如真这样也不足够的话，相爱到底要什么样的理由才足够

？

严子华这样的回信道：我喜欢写信，喜欢那一种白纸黑字的根据，那是给对方的把柄，还画了押，赖不掉，足见诚意

。

但写信最难得的是一个好对手，因此我不常写，而你，除了写字字体丑之外……

然后，他收到了赵荣裕的回信，里头以英文写道：遗憾我的中文不好，想真正传情达意只能用英文了。在这个年代，

文字大多以计算机交流，几时用得到笔？我现在几乎只有在文件答合栏上才会用得着我的墨水笔，本人是没有太多墨

水，倒是墨水笔里有很多，一直签了两年不用加添。

你还是用中文好了。严子华回信写道：中文写不好就应该多练习，真正觉得表达不到才用英文吧。

几天之后，严子华收到一份包裹，上面有一张小卡写着：你会喜欢吗？

第九章

拆开，里头是一套庚辰本线装暗批《红楼梦》。

严子华一面翻着手上的线装暗批《红楼梦》，又看看夹在书页内，字体幼稚的纸条。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已知道，但仍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字写得真差劲，这次还有错字。」而且，他怎

知他独独缺了庚辰本？他知道庚辰本跟其它本子的分别吗？

严子华终于忍不住拨电话给他，「你买回来以后有看过吗？」

「没有，我早已看了英文版。」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温柔，这是第一次，他们相识以来，严子华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

话。

「什么？」严子华眉头间的皱折更深了，中国人看中国名着居然看英文版！「你是中国人吗？」虽然他黑发黑眼，说

的也是字正腔圆的国语，但是，有怀疑的时候还是问清楚的好。

「是啊。」

「华侨。」

「不是，我在台湾出生，只是十一岁时去美国留学。」

「原来如此……」怪不得连写几句中文也有错字。

「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不、不是，有一点点……」严子华忍不住为自己将做的事轻笑，他拿起案头的红笔，在纸条上画

了几笔，然后对电话另一头说：「我已经圈起了你的错字，还有一张歪歪斜斜，写满了一页中文字的信纸。」

那是一版满满的罚写。

严子华看后不禁莞尔。

他本来只是一时闹着玩而已，但他连他开的玩笑也愿意认真奉陪到底。

严子华看着礼物盒上的留言卡好一会，又拿出红笔，饶富趣味的进行他的圈错字游戏。

吸血鬼打从心底微笑了。

这也是第一次。

他俩相识近半年，第一次完全没有争锋相对，没有互相猜测、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吵不休的交往。

对，只是彼此坦然的和平交往，就像是一对普通、正常的情侣。

渐渐地，严子华也会和赵荣裕说到自己的过去，说到他年轻读书时候的圣约翰大学。

「哦，我知道，那是当年中国的男版卫斯理学院，你家世不差哦！」

这件事令赵荣裕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收入一般的严大作家，可以被纵容得这么嘴挑。

「即使有也没剩下多少了。」想当年，幸亏老爸死前交足了三年学费，不然，他也难以读到毕业，「我家四代都是当

官的，族中还曾经出过一位状元、一位翰林阮供奉，我们这一支当的官不算大，但代代与巨贾结亲，算是最富裕的了

。」

「当官？你是清人？」赵荣裕饶有趣味的问。

「清是国号，汉满蒙回，我是满人，或者旗人。」

「看着家族由盛转哀，难过吗？」

「我这一代不曾欣赏过一点繁华盛况，难过不难过也说不上，我老爸小时候倒是见过、经历过，他有他的骄傲，见我

考上大学，无论怎样也要我读上去……」

「那大学生活有趣吗？」

「有趣？还好，那时穷，穷学生说什么也比普通学生少了一些找乐子的地方。」

「有难忘的人与事吗？」赵荣裕进一步追问。

「难忘的……没有。」

回答戛然而止，赵荣裕也没有再追问，他知道他踏到地雷了，这是严子华的禁区，是等闲之人所不能触及的。

但是，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触及严子华的内心，那赵荣裕跟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是故，他开始不断去试探，测试他

的底线，尝试闯进一个禁区，如果可以超越的话，在往后，他就可以一步步的跟他拉近距离。

而可喜的是，严子华也没有太介意此事，他只是没有再提起的意思。

赵荣裕知道他之前所走的那一步是走对了。

然后，是否还要再继续进一步？

一步又一步的走下来，每走一步，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更接近真正的情侣？

自从互相通信以来，每一步都走得太顺利，每一封信严子华都有认真回信；后来，甚至主动拨电话给赵荣裕，除了不

见面，他们跟普通的情侣没有分别。

从前赵荣裕在严子华口中听得最多的是『不』、『不能』、『不可以』，而现在则是『好』、『可以啊』、『我不介

意』。

他们已跟普通情侣没有分别了，不是吗？

只是，这一天，赵荣裕对已产生的认知动摇了。

「为什么拒绝我给你的附属信用卡？」在电话另一头，赵荣裕的语气已明显不甚客气。

「即使两个人在一起了，我还是觉得要彼此经济独立比较好。」严子华试图解释，只是……有点心虚，他想不到荣裕

的反应会这样大。

「真的只是这样吗？」赵荣裕第一次跟严子华针锋相对，「你是想彼此独立，还是害怕我们有更深的关系？」

「我没有这样说过。」

「那你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严子华有点退缩。

「别回避我，我是想问你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想法？」

「之前我一直没有逼你，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但是你有没有利用我给你的时间好好的想清楚。」

「……」再次沉默。子华语塞，他的确完全没有想过。

「你是怎样看待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赵荣裕追问。

「我……」

「别想再告诉我只是床伴，我跟你之间一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床伴关系。」也没待严子华将话说完，赵荣裕已毫不客气

的打断他，然后，忍不住又追加了一句，「别回避我。」

话还未说就被塞住了，严子华只好想想其他的解释。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一下子叫他想，还真令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