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秦少扬，他打一开始就存有敌意跟愤怒的。

秦少扬太轻而易举地就闯入了方季生的世界。

而他，花了这麽多年，和方季生还在僵持著。他始终没办法让方季生卸下心防，也没办法让方季生臣服在他的感情里

。甚至，他没占上过方季生的床。

很可笑吗？或许是。

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也是他为什麽在方家有自己房间的原因。

很淡的悲哀划过他的眼，像在嘲讽著他这麽多年来的坚持，毫无意义。不过多数的人都是像他这样的吧？明知得不到

，却无法放弃。原因，仅仅只是心里那股莫名的不甘心．．．

不是没想过要放手的。

所以这二年来他才开始跟方季生玩起一种游戏－就是秦少扬上次看到的那样，藉酒装疯。

他不可能主动开口乞求方季生的垂怜，连做爱的时候也不可能。可是喝醉的人却是做什麽都可以的吧？

透过酒精，他向方季生要爱。一开始，方季生始终没回答。近一年，方季生才说出了答案。

每一次都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而他，也总是故意在隔日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

像某种特定仪式一样，每举行一次就逼他将感情抽离一次。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放不开的怨跟等待。

等待方季生比他还痛苦。

「你喜欢他？」

荣佑的话让秦少扬惊愕地抬头。

「很想祝你成功，但是这种话我说不出来。不过应该也无妨吧！反正你早就知道我讨厌你的，不是吗？」

荣佑向来就是这样直接。

这样的话，让人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听说你还带了个孩子回家？」

秦少扬点了点头。

才一天而已，传得还真快．．．看来早上方季生应该有向荣佑抱怨吧．．．

「真是愈来愈有趣了，不知道最後会是什麽结果？真期待．．．」

荣佑玩味的让秦少扬听得一头雾水。

「你带这个小孩进方家有什麽用意？揭疮疤吗？」荣佑站起来俯身将头靠近秦少扬，近距离地直视著他，「你大概不

知道阿生很讨厌小孩也很怕接触小孩吧？」

幸好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人。

不然荣佑这明目张胆的动作和谈话，会吓死所有人的。

「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要你清楚自己的立场。」

荣佑稍稍退开了一些，眼睛仍是紧盯著秦少扬不放。

「如果只是一时的兴起或是报复，请你懂得适可而止。还有，这个世界不需要无谓的虚假同情，不管是阿生还是那个

孩子都是。你若是出自真心，就该想得到後续要负的责任有多重。不要等到那一天，你累了或玩够了想收手就放著不

管了，那麽因为你而造成的伤害，恐怕不是你能想像。」

真的无法反驳。

秦少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里只隐约闪过启光那无表情的脸。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过说实话，这一次，你还真让我佩服。」

荣佑一如往常的举止优雅，重新帅气地站立在秦少扬面前。

没人能体会他内心最深层的矛盾。

想要看方季生痛苦，却又希望方季生获得救赎。

希望秦少扬的付出有结果，却又痛恨秦少扬愈来愈接近方季生的心。

那一次又一次透由喝醉哭倒在方季生怀里的他，其实是在藉机发泄著情绪的吧？

那没有人能了解的，他自己造就的可悲。

如果不是他自制力够好，恐怕早就崩溃了。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看秦少扬一眼，跨步走进了另一侧方季生的总裁室．．．

老板大人34

方家一楼那大片玻璃墙有幅很恬静温暖的画面。

启光不发一语地坐在地上看向屋外的玫瑰，秦少扬则是坐在椅子上一手翻看著书，另只手则垂落在启光头上抚摸著。

方季生正好从楼上走下来，远远地看著这一幕，沉默无语。

「少扬真的是很善良的好孩子。对不对？」

方季生转回头，对上志德始终温和的脸。

「启光的生长过程跟你很像，不同的是他母亲企图带著他一起死。他身上的烧伤，就是这样来的。」志德朝方季生笑

了笑，「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是啊。

这个小鬼身上丑陋的伤，方季生的确想知道原因。

不过，他更想知道为什麽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最近，他一直不断地会想起以前的情景，他厌恶的过去和他

母亲温柔的脸。

要不是志德同意，他大概会怒吼著叫秦少扬把那小孩带走吧．．．

「都这麽多年了，为什麽你的心结还不能解开呢？」

志德叹了一口气。

「你看著这样的启光．．有什麽感想？是不是感觉讨厌？小季．．．你知不知道你就是用这副模样长大的。」

方季生没说话，只是不著痕迹地将眼神落在启光身上。

「停止对美娴的恨吧，说到底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你还年轻，未来还很漫长，不应该因为过去毁掉自己的人生

。」

志德对他母亲的同情和对他的疼爱，对他而言是相当沉重的压力。

「她背叛你的吧．．．？我不知道为什麽你可以原谅她？」

志德和他的母亲美娴原本是对恋人，这是他有次无意间从他母亲的日记里得知的。

後来他母亲爱上了他父亲，并且生下他。

可是最後他父亲丢下他们母子不管时，却是志德在照顾著他们的生活，甚至在他母亲自杀後，志德仍然代替著他那不

负责的母亲照顾他到成年，也照顾著他没有意识的母亲．．．

十二岁以前，他的家庭和别人没有什麽不同。

可是十二岁之後，他只剩下被亲人放弃的自己。

他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什麽，该依赖什麽。

无法抺去的阴影，逐渐扩大。

最後，只剩下这个和他母亲有一段深刻过去的叔叔，始终在他身边。

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是唯一没有丢弃他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感情的权利，我不能控制让她不要爱上别人，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再在乎

她。」

志德还是那温和的表情。

「照顾你们母子是我心甘情愿，我只是遗憾美娴感受不到我对她的心意，才让她痛苦地选择结束生命。」

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值得吗？

志德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则落在秦少扬身上。

「小季，或许你该学著去看看别人的付出，这样你才能体会如何去关心和爱人。」

顺著志德的目光，他跟著看向秦少扬。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美娴。就像．．．少扬不希望启光成为第二个你一样。」

他现在不正符合德叔的期望吗？

封闭所有的情感，他又怎麽可能沦落到跟他母亲一样的下场。

他没说话。

於是二个大人一个小孩的生活，就这麽在方家延续下来。

刚开始很不习惯，方季生几乎每天都会抓狂。

然後，秦少扬又回到了以前被捉弄的日子－晚上开始接受老板指派做东做西，白天上班老板也会莫名其妙地丢一堆杂

事给他，或是把他叫进去办公室骂．．．

咒骂声在办公室好像变成理所当然了？

「哈哈，又开始了。少扬，你有没有考虑今年再出国去做一次特训啊？」

他的同事现在会调侃他了！

真是无奈啊．．．秦少扬通常只能苦笑。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都没有好事。

至少，现在启光除了一贯的沉默之外，会开口叫秦少扬“少扬哥”，还有称呼方季生为．．．

「大叔。」

刚听到时秦少扬和方季生面面相觑。

方季生脸色很难看，秦少扬则一直摇头，那表情不断地在解释著：我没有教他这样叫你．．．

也因为启光的关系，方家开始多了晚餐时间。方季生回家和志德、秦少扬他们一同吃饭的次数也变多了。

「德叔说我们晚上吃咖哩饭，他问你是不是一起回来吃饭就好．．．」

偶尔，秦少扬会趁送文件时这麽问方季生。

虽然方季生本人并不太愿意，但志德透过秦少扬传话，那明显是会希望他回家一起吃饭的，所以多半他会答应。

老板大人35

这一天，如往常的忙碌。

将近月底，他的桌上散落著待审核的投资案、本月净获利、下一季的集团预估总耗损成本．．．

方季生放下手中的笔，将头靠向椅背，按了按太阳穴。

他的座位後方，一大片玻璃窗。

垂挂几颗不太明亮星子的灰暗天际，此刻映入他的眼帘。

时间好像有些晚了。

他叨著菸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无声流动的车潮及楼房，像玩具积木。

他总是这样，在这安静的世界里无言地呆望著。

盲目的生活容易让人麻木，也容易教人习惯。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这种千篇一律的固定循环。

大概是．．从他决定不被踩在脚下那一刻，开始的吧。

为了追求所谓的成功，为了有大笔的资金，他什麽都做的那个时期．．．

不要以为他父亲留给他一千万能帮助他些什麽。

那时的他才是个孩子，根本不事生产。再加上他母亲庞大的医药费，这麽多年下来如果不是他够拼命，恐怕他早一无

所有。

所以一直以来，他外表光鲜亮丽。

然而事实上，在他念大学时期，他曾经贩过毒、到牛郎店当过牛郎。

他没加入任何黑道帮派，却找管道帮忙运毒，接受黑道的保护。

为什麽？因为容易赚钱。

那种每天提心吊胆的恐怖生活他过了好多年，到他累积相当的财富创立公司为止。

但过往的经历有时是缠绕不去的梦魇，直到现在，有时候他都还会被自己吓醒过来。

方季生抽了一口烟。

做什麽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追求著他的目标，代价就是生活得不轻松。

很累，却没办法回头。

即使是，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即使是，他偶尔讨厌孤独。

特别是像此刻这种空无一人的氛围，最厌恶。

捻熄了手上的烟，他转身踏出了自已的办公室。

晚上九点多，他一跨出去，另个空间也是满满的黑暗。

朝九晚五的办公生活，秘书室没有人是相当正常的。毕竟谁会那麽閒，这个时间还留在公司？只是领人薪水，本来就

该准时下班走人。

方季生没开灯的打算，趁著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他笔直地朝门口走。

但没多久，在经过秦少扬办公桌前面的时候，他停下脚步。

那张桌上有团黑影。

仔细一看，让他很意外。

秦少扬竟然还在。

只不过秦少扬是一只手枕著脸，另只手则按著滑鼠，趴在桌上，睡著了。

看电脑萤幕都进入保护模式的全黑画面，不难推算这个人睡著的时间，少说也有二十分钟以上。

方季生皱眉。

这个家伙怎麽还在？

他不记得今天给过什麽突发性的大量、难处理的工作。他自己都忙得要死了，那还有空理这个笨蛋。

怪不得先前德叔会打电话给他。

原来是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没回家照顾自已捡回去的小孩．．．

黑暗让方季生无法看得十分清楚。

只隐约可见秦少扬侧睡的脸，压在一叠报表上头，手还紧握滑鼠．．．大概是累到睡著的吧。

站了一会儿，方季生伸手抚摸了秦少扬柔软的发丝，很轻柔的触感。

这个人真的是个笨蛋。

即便是做错事，也是错得很认真的一个笨蛋。

而且从不反抗他的所做所为。

他心里很明白，他们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绝大部份是出自於他的半强迫以及他对秦少扬个性的了解。

就像他掌控荣佑和其他人一样。

对秦少扬会有愧疚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很喜欢抱著秦少扬的感觉，不管是身体上的渴望还是其他。

最近他还发现，如果夜里有秦少扬同睡，那麽他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经常会有一只手环抱住他，对他说著：没事

了．．．然後从此睡得安稳。

他想要享有这种安宁。

所以，他不会停止对秦少扬的需求。

另方面，他也会认为这是秦少扬自己默许的。

他的这方面情绪反应，他相信少扬心里很清楚不过。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容许，是秦少扬本身也有需要吧？这麽想，他

所要负的责任就显得微小。

他们二人最佳的相处模式，或许就是如此。

方季生揉了揉秦少扬淡褐色的发。

荣佑总是戏谑说他在养狗。

也许吧。

也许他真的是收养了一只温和、体贴主人的狗，而且这只狗的功能性还很强。

他嘴角轻扬，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原本抚摸的手，推了推秦少扬的头。

「喂，起来。」

老板大人36

方季生出手的力道不轻，秦少扬当下闷疼地叫了一声。

「呜．．痛．．．」

秦少扬迷迷糊糊地揉著惺忪的眼。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几点．．．？

秦少扬其实是还没怎麽清醒的，只是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方季生。

面对问话，他先是转头看看幽暗的四周，接著低下头看手表。

「哇哇哇～～惨了！」

他惊慌的大叫。

竟然超过九点半了。

启光．．．

他连忙站了起来，开始整理东西、关电脑．．．一阵混乱。

「德叔说今天晚上他会带启光一起去育幼院，明天才回来，叫我跟你说一声。」

啊？

秦少扬停了手边的工作，看著方季生。

「要等你这只没责任的狗，回去喂那只奇怪的猫，他早就饿死了。」

狗．．．猫．．．？

什麽跟什麽啊．．．

他一脸茫然，明显地表示他听不懂。

「你这麽晚不走，留在这里做什麽？」

方季生才不想再跟他继续研究那个话题，要说到让笨蛋明白，很浪费时间。

「那个．．小婷做的报表数据有点乱，我想说重新整理再给你，比较容易看．．．没想到会睡著．．．」

嗯。

方季生应了一声。

「收拾完了没？」方季生看著他，「收拾好了就陪我去吃饭吧。」

吃饭．．．？

秦少扬手上的报表掉了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季生居然找他一起去吃饭。

当然，他的这个举动，没意外地引来他老板不悦的脸色。

於是，在他老板出声骂人前，他迅速地整理好紊乱的桌子．．．

说是要吃饭的不是吗？

可是方季生带他来的不是餐厅，也不是任何看起来像吃饭的地方。

这里好像是专门聊天喝酒的，钢琴酒吧。

「照旧。」

方季生只朝酒保说了这一句，那个酒保笑著致意，没多久就替方季生送上了一杯酒。

苦恼的是秦少扬。

他是真的肚子饿了。

估且不管肚子，他也不会喝酒啊．．．找他来这种地方，他能点些什麽？又不能像老板那样，喊一声“照旧”，人家

就恭敬地送上东西．．．

他小皱著眉头，来来回回不停地翻著餐点目录，接著抬起头对方季生求救。

这次方季生倒也好心，可能心情不错吧！就看方季生跟酒保讲了几句，酒保笑著回应。

「炒饭你吃吧？」

听到方季生的问话，秦少扬点点头。

「我叫人帮你弄了炒饭。至於喝的，你自己点吧。」

秦少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点什麽。

「我不会喝酒啊．．．」他又开始碎碎念，「有没有什麽果汁还是茶类的．．．」

他翻著目录，看见了“长岛冰茶”。

「长岛冰茶是茶吗？」

方季生嘴里的酒差点没吐出来。

看秦少扬一脸认真，方季生又兴起了捉弄他的念头。

「是啊，那个很好喝。」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