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觉醒来,就见到江帆,他人似乎还不曾彻底清醒。
“晚上七点多了,饿不饿?要不要吃饭?小宇不在,我去叫外卖。”
江帆平静的叙说,还有欲起身的动作,让韩弈的心脏猛的收缩,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江帆,你怎么了?”困惑的皱眉,韩弈从床上站起来,站到他的对面,紧盯着他。
人还是那个人,但这语气这感觉……却有些怪异。
“我没怎么啊。”江帆先是笑了笑,然后眼神亦定在韩弈脸上,缓缓说道,“我只是想,在我们谈谈之前,要不要把
肚子填饱。”
“你要跟我谈什么?江帆,你跟我说,是不是你答应了林之贤什么条件,他才答应放过我?”江帆的话让韩弈开始恐
慌了,抓住他手臂的手掌不由得收紧。
“坐下说吧。”江帆在床边坐下,韩弈也坐下,但手还是没有放开。
“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他,他什么条件都没有提。”
江帆的回答完全出乎韩弈意料之外。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我?”不相信,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吗?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江帆挑挑眉,看出韩弈的不信。
韩弈审视着他的神色,试图找出他撒谎的痕迹来。
“江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
“今天,我准备把一切说清楚。”
想清楚,说清楚,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他微微低下头,似乎在酝酿怎么开始。
片刻之后,抬头开口说,“你和雨薇还离婚吗?”
这句问话让韩弈心口一震,脸上顿时尴尬起来,有些期期艾艾的说,“我刚出来……还没……”
江帆了然一笑,这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这次你出事,她没少担心受委屈,我亲眼见到过林家是如何刁难她的。所以,别跟她离婚了。”
这一次韩弈是脑边轰然一响,江帆这话这意思……
抓住江帆手臂的手换成紧抓住江帆的手,神情急迫而慌乱,“江帆,你是在怪我吗?我有跟她提过离婚的事的,但是
……”
“她不同意是吗?很正常啊,一个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怎么会那么痛快的答应离婚呢。我不是在怪你,我说的都是
实话。”江帆微顿,“雨薇她是真的爱你。”
韩弈看着他,吞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三个字。
那你呢?
雨薇爱我,那你呢?
此刻我面前的你,让我开始不敢确定……
韩弈想到,江帆这样说,只有一个可能……
“是不是你们那次见面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和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决定。”
“那你,要做什么决定?”韩弈吐出这句话,只觉得艰涩无比,更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来听那个决定。
“韩弈,其实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江帆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他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
“我是GAY的事,我家里已经知道了,我爸还气得住了医院。”他简单一句交代了情况,有心人只能意会当时的惨烈。
“怎么会在这时候知道的?跟我跟林家有没有关系?你家里……有没有难为你?”韩弈到抽一口冷气,这个讯息让他
着实意外了。他自己曾经历过来自父母家人的阻力,不由更加担心的看着江帆。
江帆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多大波动,他今天,并不是来跟韩弈倾诉委屈的。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发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一个接一个的重要,让韩弈的心防一次接一次的接受震动,就快不堪负荷。
“韩弈,我原来都活的很任性是不是?”
任性?他突然的提问让韩弈想了想,回答说,“我觉得你那是活的很自由……”
“不,那就是任性。”江帆摇头一笑,眼神泛着淡淡苦涩,“说好听点儿是自由,其实还不是打着自由不羁的旗号,
肆无忌惮的任性,只想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却忘了旁人不是和我一样。”
那么自我的唯我独尊着,只为了一个男人放下了身段,自以为受到了最深刻的伤害最不堪的侮辱,却忘了,他自己才
是那个最任性的,异类。
“江帆,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弈才不会认为他是单纯的自我批判,原来的江帆也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到底想要表达
什么意思给他?
“我想说,我以前不该怪你结婚,不该怪你不敢跟家里抗争,不该怪你左右摇摆当断不断。你所做出的一切,都是一
个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正常男人应该做出的正常反应。韩弈,我觉得你懦弱,那是因为你最世俗,而我觉得自己最洒
脱,那是因为我最任性。”
直到明明白白的看到伤害,和听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对他说的那些话。
……
“江帆,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你的问题,还是我和你妈的问题。你的……我们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我们也不是什
么称职的父母。只想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在还年轻的时候有最大的自由度,能做一些你喜欢的事,因为总有一
天,家里的生意还要交给你来打理,我和你妈终要放手,而你姐,她可以帮你,但不能代替你。”
“你是……这件事,真的是吓着我和你妈了,有哪一对父母能在得知自己孩子那样之后还处变不惊不生气的?我和你
妈是最普通的父母,没有那么宽宏大量的气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放你自由。”
“可能你现在不同意,觉得我们是老脑筋不开明,是,你们那些事我们是不清楚不懂不认同,我想这世上绝大多数的
人都和我们一样是不会认同的。但是我们真的是为你好,我们不求着你能传宗接代,我们只是想要你过的更顺利一些
,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父亲,平凡的商人,不必为金钱而担忧,也不必与世俗抗衡。可能你会觉得,我的人生为什么
要考虑那么多世俗的眼光?可是,谁又不是生活在世俗之中呢?那些责任,我们不想背,却必须去背,因为你不是一
个个体,你身边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可分割的。如果将那些全部斩断,那么,就不是自由,而是任性了。
”
“而你的任性,可以带给你幸福吗?即使会,是一时还是一生?你确定你可以,你能确定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可以吗?
我都听你姐说了,那个警察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他能轻易的放下这一切吗?即使他也喜欢你,他能为了你离婚,
可是你能保证他永远不后悔吗?为了一个男人,抛妻弃子自毁前程,当激情过后,你能保证他依然觉得这样做是值得
的吗?”
“江帆啊,你爸我还是了解你的,你要的是一辈子,但没有世俗保护的一辈子,又是何其艰难与漫长啊!”
“我和你妈从没有逼过你什么,这次的事,我们把态度放在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最世俗的话,他却是很少听到。
他在的那个圈子,都是玩乐的人,又有谁会说这些话来败了兴致?偶然有人感叹几句,却又被嘲笑心口不一,一边偷
欢一边还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如此的苦口婆心,他的姐姐曾经跟他说过,但那时的他,还是那么尖锐,而现在,那些棱角在无数伤口崩裂喷溅而出
的鲜血的浸润下,逐渐模糊了锋利,不再是他曾骄傲持有的,武器。
或者说,凶器。
而父亲话中,还有另一个让他深思的地方……
“韩弈,你都没有想过吗?你走到今天这步,受了这么大的罪,都是因为认识了我?是我打乱了你的生活,一步一步
把你推到如今的境地,几乎万劫不复?”他问着眼前人,敏锐的察觉到他听了此问之后脸上掠过的不自然和慌乱。
果然。
韩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说从没有过吗?那是谎话。
每个人都说他荒唐,每个人都说他中了邪着了魔,每个人里……也包括了他自己。
在看守所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也曾问过自己,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如果……不曾相识……如果……不曾动心……如果……不曾相伴……
于是……结婚生子……于是……好好工作……于是……平淡一生……
没有如果,改写于是。
只是,心里叫嚣的那个名字,还是冲破了一切,占领了所有,让他摇头不问。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那些还有什么用呢?
“江帆,是我愿意的。”片刻,他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这一个回答却让江帆笑出声来。
“你愿意的?好委屈的回答啊!现在都觉得委屈了,以后呢?你能保证一直愿意下去吗?”
那笑容讽刺而悲凉,只不过,讽刺给了他自己,悲凉给了韩弈。
爱情多么伟大,可以让人心甘情愿,爱情多么渺小,可以让人心生怨怼。
而他们,可以相爱一辈子吗?
“韩弈,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伤害,也许现在我们还可以抵抗,当那些伤痕根本不存在。时间可以淡化
伤痕,却也可以凸显,我不想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互相指责彼此埋怨那一步。”
宁愿有情时说再见,不愿无情时成陌路。
他是怕了,怕有一天他爱的人,亲口对他说出……
恨。
所以……
“韩弈,我决定搬回家去住了,你也,回家吧。”
九十、放弃
“江帆,你,什么意思?”
韩弈直直的望着江帆,眼神中透出残破的疑惑,和逐渐成形的恐慌。
“韩弈,我知道你听明白了,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吗?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所有人。”江帆脸上淡淡的表情似乎无
懈可击。
理智的,无懈可击。
“江帆,你是说,我们就这样……断了?”韩弈咬着牙将这几个字挤出来,眼神死死的捕捉着他,想要找出一丝丝撒
谎的痕迹。
江帆的唇角缓缓上扬,浅浅笑容,亦,无懈可击。
“是,我们,断了。”
这一次,由我说结束。
这一次,我不再给自己机会。
这一次,说清楚,断干净……
不后悔。
“江帆,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你会说出的话……”韩弈面色灰败,摇着头
否认着他说的话,或者说,否认着说出这些话的江帆。
“我怎么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你是觉得我一下子变得理智了,还是,我决不会放弃和你的这段感情?”他脸上的笑
容凝固成一把刀,切割着韩弈的神经,一句一刀,前所未有的疼痛在韩弈心里泛滥成灾。
“韩弈,我今年已经25岁了,25的男人不再是一个孩子,我之前逃避的所有责任都要逐渐的背起来,你可以说我是屈
服了,也可以说我成熟了,无论怎么说,我都决定要与过去的沈江帆一刀两断了。”
也要与,过去的感情,一刀两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眼神一瞬变得柔和,却将最深沉的情绪,压抑在柔和之下。
“韩弈,对不起。”
“是我打乱了你的生活。”对不起……
“是我害的你丢了工作。”对不起……
“是我让你做不了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对不起……
对不起,韩弈。
对不起,沈江帆。
我,放弃了。
“所以,就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说什么对不起!怎么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沈江帆,你说这些能骗谁!”韩弈怒喊出来,眼圈已然发红。
眼前的江帆愈理智,他就愈恐慌,再无法保持冷静。
“骗谁?有时候做个骗子也不错,不是说,实话难听么!”
“你还能说出多难听的话来?我倒宁愿你说那些实话……”韩弈激动的情绪突然又颓败下来,声音愈来愈低。
“江帆,我现在知道了,那时候你刚从郑子浩那里回来,我对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有多么的伤人了,这不,终于是遭
报应了。”一抹苦笑从疲惫的嘴角冒出来,了无生气。
是啊,之前一直是他在斟酌,在计算,在衡量。
斟酌如何能不伤人伤己,计算他的爱到底重几许,衡量在理智与情感之间他究竟更偏向哪一方。
似乎唯一没有考量到的,就是,江帆的位置。
似乎笃定的相信他会一直在那里,无论自己做什么决定,他都会一直在那里。
等着他回头,或者,看着他远走。
当他看清自己的感情之前,他就那么确信的看清了江帆的感情。
这就是他的依仗,这就是让他一直那么混账的依仗!
而现在他才惊恐的发现,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待,一场风霜也许可以忍耐,但次次心伤,只会让人倦怠。
是他,自作自受。
“是啊,风水轮流转,我沈江帆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被你甩掉呢?当然,要由我来说结束才对。”轻松的说,
轻松的笑,原来他那么有演戏的天分。
……
“江帆,我们之间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他是问江帆,也是问自己。
“因为,我们是两个男人,就是这么简单。”
韩弈沉默下来,为这个简单到及至的答案。
是啊,就因为他们是两个男人。
同性相爱,就是罪。
不被祝福,不被宽恕。
“韩弈,我再给你剪一次头发吧,你看你现在的发型可真难看。”
江帆的话打破沉默,韩弈微微惊愕抬眼,没有想到江帆会在此时说这个。
江帆不再看他,终将自己的手从韩弈的手中抽出来,站起身。
“走吧,先去洗头。”
温热的水流湿润了每一根发丝,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游走,抚摸到头顶每一处尚待慰藉的地方。
丰润的泡沫淹没了发的黑指的白,一两点溅到脸上,被指尖温柔抚去。
江帆低头看着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神思微微恍惚。
多久多久之前,他第一次为他洗头发,那时候的自己,是个快乐的小理发师,那时候的韩弈呢?
也是个简单快乐的小警察吧?
是他的不守常规主动出击改变了一切,将他们各自的快乐打破,纠缠在一起,成为冰火两重天。
一重幸福,一重痛苦,两重熬煎。
……
韩弈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个人,依然是光洁美好的额,一如从前。
可是,又不全是了,那曾经扎成小辫子的长发已经变成了短发,时光还是改变了他,改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