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只让王树民转告给谢一那么一句欠揍的话,可是在那之前,跟王树民足足说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从她们在大学里认识,说到这么多年的打拼,告诉他这么多年,那倔强少年是怎么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变得刀枪不入的。
然后蒋泠溪幽幽地叹了口气,跟他说:“王先生,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事情是什么么?”
“什么?”
“你说我要什么有什么,挑什么样子的人都有,却偏偏暗恋一个Gay,还暗恋了那么多年……”
王树民愣住了。
然后蒋泠溪妖孽地笑起来:“哦哟,侬表紧张呀,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打算跟他好好过下去,反正也只是想想,谁让我魅力不够大,又不能把他一个弯的掰直。我们两个的秘密哦,可不好帮他讲。”然后她又轻轻地说,“王先生,你要就好好对他,不好再让他难过了。”
她说:“你觉得他太狠,那么多次,说走就走,都不给你机会的。其实你不明白的,壮士断腕而面不改色,要么是他心冷如铁,要么……是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和失去。”
挂了电话,王树民突然觉得,谢一放弃这个女孩跟自己,实在……有点亏。
第六卷 大结局
第三十七章 如水入心
还在放寒暑假的孩子们要珍惜这辈子最后的长假机会,基本上将来如果不从事教育工作,一年到头最长的假期也就是春节那么六七天了,更不用提谢一他们的那个外国资本家老板——咳,王树民语——才破五就把人召回去开会。
期间黄华也给王树民打了无数个电话催他回去,唯恐这重色轻友的小子跟他那小情人就这么跑了,一去不返把生意什么的全扔给他和李爱军。
反正相聚就是那个匆匆啊匆匆。
谢一帮王树民订好了回家的机票,早晨开车送他去机场。
这人沉浮于商场时间太长,举手投足都带了那么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虚情假意。王树民最不待见他这点——小谢这孙子,披上件阿玛尼就翻脸不认人,还一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架势。他心里磨刀霍霍地想着,小样儿的,将来你别落在我手里,落在我手里天天不给你衣服穿,看你装大尾巴狼。
你说这不是急人么,那嘴长着不就是留着说话的么,有什么想法不能沟通啊。
到机场的时间稍微早了点,谢一停了车,刚要把安全带解开,就被王树民一把按住。那只手筋骨分明,看着就知道爆发力十足,谢一的肩膀偏窄,那样子就像是被一把握住了整个肩膀似的。
“小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王树民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烧穿了一样,“你告诉我一声儿,让我这一走,一年到头也有个念想行不行?”
“念想?”谢一先是一愣,而后啼笑皆非,“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又不顶饭吃?”
王树民沉默了一会,最讨厌他这个态度,似笑非笑地,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句话拐八百个弯说,压火压了半天,才低低地说:“你给我一句准话,我明年就把分店开到上海来,你到哪我跟到你哪,这行不行?”
谢一眯了眯眼睛,扭过头去看着前挡风玻璃,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只手撑在额上,轻轻地说:“你现在跟我说这话,不嫌太晚了么?黄花菜都该凉了。”
王树民抿抿嘴,手掌滑下,拉开谢一撑着头的手,眼神就像只大狗,居然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果然不愧是军队里出来的,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的,该装傻的时候会装傻,该示弱的时候会示弱。
谢一缓缓地、但是坚定地把手抽回来,解开安全带,笑了笑:“你从小就这样,得不到的不管是什么东西,总归是好的,下车吧。”
他迅速垂下眼睛打开车门走了出去,那时王树民刹那间暗淡下去的眼神,让他心里好像比对方还难受一样。
不过谢一没想到的是,王树民这厮还真当真了,打从他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以后,每天的电话短信骚扰简直比为您报时还准。
每天早晨——“小谢快点起来,不许不吃早饭。”
中午——“别在你那破办公室坐着了,你要坐化啊,出去遛遛,吃点东西。累不累?累了趴桌子上歇一会,别老喝那麻油味的咖啡。”
晚上十点钟——“下班了没,走了没?还没有?赶紧走赶紧走!都几点了,天都黑了,你欠了你们老板多少高利贷,至于这么给他卖命么,比半夜鸡叫还霸道。”
半夜一点钟——“我靠,我就试试你睡了没有,你还真没睡呀?快去,这点灯熬油的,要不然一直骚扰你,骚扰到你上床。”
简直一万能闹钟,还带自动回复的……
隔三差五地,王树民还来一条:“小谢,我们这个月的业绩翻了两番,打算在城南开一家分店了,照这速度,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扎根全国了,说好了,就先去你那。”
“我就那么一说,想弄个食品加工一条龙,黄华这小子嘿,也不知道哪找的门路,居然弄来几个学农的大学生,回家跟他老爸又融了点资,真就人模狗样地在郊区包了一荒山。这么看来我们的成功之路就近在眼前了,马上就找你去——你不许找别人,听见没,男的女的都不行。”
“李爱军黄华这俩丫挺的,真不地道,一天到晚在我这眼前上演限制级,俩狗男男你侬我侬的,欺负我看不见也吃不着……小谢,为了弥补我受伤的玻璃心,你亲我一下呗……咳,不亲就不亲呗,你别挂我电话呀。”
“嘿嘿,我昨天晚上做梦还梦见你来着,想知道我梦见什么了不?不告诉你,好梦啊真是好梦。”
“居然有不长眼的小流氓到老子这闹事,我从厨房借了把菜刀就出去了,问这帮孙子单挑还是群殴,一个个吓得屁都没放就滚回去了,也不说老子当年是干什么的,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他们就不知道流氓也得论资排辈。”
“小谢你想我没想,想我没想?靠,你丫说句好听的能死啊。”
……
……
谢一知道自己只要简单地设定一下,就能像以前一样,把王树民给屏蔽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舍得……嗯,不舍得。王树民一天三顿定时定点的电话好像那么一剂暖心的药,谢一觉得自己真就上瘾了。
到该吃饭的时间,就是真的忙得没空吃东西,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就觉得空得有些抽痛的胃好像就真的不那么难受了。到该休息的时间,看见他一条催着自己回家睡觉的短信,仿佛精神一振似的。
真的和吸毒者不多,可是……戒不了。
小谢呀,怎么样,有那么一点想我了吧?
还不想?你个小没良心的。咱俩谁跟谁呀,说实话呗?
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切,算了,你不想我我想你就行了,你想死你!做鬼也缠着你!
黄华看着王树民一到固定的时间就心神不宁的臭德行,忍不住打趣他:“我说王营长,你那高地还没拿下呀?敌人也太顽固了,火力不够呀?”
王树民把手举过头顶:“同志们相信组织,胜利的就在前方,看啊,那就是灯塔,那就是曙光!”
王树民从小就是条光棍,人虽然有点不着四六,但是办事真不打马虎眼,一个唾沫一个坑,说到从来做到。
不过他真带着黄华和李爱军两口子去上海踩点还真准备把分店开过来的时候,谢一还真让他给吓着了。
王树民想起谢一当时拉开门,那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一时没把持住,当着后边两位的面,一把捞过谢一的脖子,结结实实地就亲了一口……后果……当然是,嗯,不提也罢。
他一天比一天努力,一天比一天在消瘦,脸上的轮廓更分明了,谢一突然想起那些大半发来催他休息的短信,原来很远很远的那一头,那个人也没有休息。
也许有些人,出身、智力、能力都可能平平常常,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是真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活着,一辈子,每一天都过得像拼了命一样,所以活得也比别人漂亮。
秋天的时候,黄华李爱军二人组,加上王树民一个白炽灯泡回去策划这个第一个跨城市开的连锁店,摩拳擦掌。
这时候,王树民接到了贾桂芳打的一个电话。
照常的嘘寒问暖,问到最后,老太太语气却有点奇怪,有那么点欲言又止的意思,王树民听出来了,就问:“妈,怎么啦?”
贾桂芳一开始推着说没事,后来被王树民逼出来了,就说出来了:“小民啊,妈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忘心里去,真别忘心里去,听见没?”
王树民让他妈这事儿似的语气给吓着了,第一反应就是老爹老娘出什么事了?不对呀,这说话听着挺正常的?难道是小谢出什么事了?咳……那更不对呀,刚才打电话骚扰他的时候还把对方弄烦了炸了一次毛呢。
“到底怎么了?”
“就是老曾家那姑娘,曾仙。”贾桂芳顿了顿,“说话就订婚了,说明年那期房下来,就结婚。”
王树民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曾仙,就是那个鹅蛋脸儿、梳马尾的姑娘,是那个那年送他到火车站,信誓旦旦地说要等他的姑娘。
他想那么多人说过要等他,青少年时候的女朋友,在军队的时候偷偷摸摸认识的姑娘,相亲对象,做了生意小成以后被他婉拒的女人们……可是她们都只是说说,没有一个真的等他,只有那个人,只有小谢,他从来没说过一个字,可是却在原地站了那么多年。
贾桂芳听不见他的回音,有点急了,“喂”了好几声:“小民啊,没事,你那边不是挺好的么,有喜欢的姑娘了,只要清白人家的,人好对你好就行了,真有别瞒着,带回来给妈看看,妈还能不答应么?咱怕谁啊,事业有成,人长得又拿得出手……”
王树民一阵干咳,老太太还真以为他失恋了:“妈,你这没事瞎激动啥?我那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跟她说断了,她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打了几次电话,没什么好说的,也就彻底断了联系了,什么年头了,您还真指望出个王宝钏给谁守个十八年呀?咱不能坏人家前程啊。”
贾桂芳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什么,确定他是真没往心里去,就开始教育他立业以后成家的重要性,王树民“嗯嗯啊啊”,终于熬过了这通电话。
他觉得……这该准备的事情也准备好了,差不多是该把话说开了的时候了。
第三十八章 策略
“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有看上的人了,他不幸是个男的,你还认识,我看挺好,将来一块过日子省的再重新磨合了……呸呸呸。”
黄华在旁边看着在他们家蹭饭吃不肯走的某人,某人没精打采地蹲着,在那面对着墙,嘀嘀咕咕地琢磨词儿,挺有喜感,他心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王树民这个同志这么有搞笑天分呢?
“妈,你说人好,对我好就行,还真有一个人,人好,对我也特别好,最重要的是我还能保证他将来对你们也孝顺……唉,还是不行,这话怎么说呢?”
黄华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递给他:“王导,您都在那自编自演了俩小时了,渴不渴?”
王树民接过去,愁眉苦脸地说:“老黄,给点经验教训吧?”
黄华在一边坐下来,托着下巴,笑得挺贱:“想知道呀,想知道你……”
“滚滚滚,别指望我求你,爱说不说。”
黄华翻了个白眼:“出柜还是不出,是个问题——想当年呀,我是年方二八,正青春……”
王树民惊悚地看着他:“被师父削去了头发——你还有这思凡的历史呀?”
李爱军正从外边进来,习惯了也不避讳王树民,扑上来亲了黄华一口,腻腻歪歪地在那咬耳朵:“晚上吃什么,宝贝?”
直把王树民恶心得差点血溅三尺。就听黄华操着也不知道是绵羊音还是羚羊音的颤音拖长了说:“我想吃面——”
王树民默默地哆嗦了一下,淡定地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给拍下去:“老李啊,我想吃肉。”
李爱军回头翻了他一眼:“没你事儿。”然后跟变脸似的,回头对着黄华和颜悦色和风细雨地说,“吃什么面啊?炸酱还是打卤?”
“两样儿。”
“成,两样儿,我给你做去。”
王树民不干了,掀桌起义:“李爱军,我是你老首长。”
李爱军哼着小曲进厨房,飘飘悠悠地来了一句:“您也知道是‘老’首长呀,都过气了还耍什么大牌,有口凉水喝不错了您哪。”
——这俩兔崽子,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厨房里抽油烟机忙活起来,黄华点了根烟,靠在软软的沙发垫上:“我没跟你逗,我出柜那会儿真是不大,才十七,还没成年,喜欢上我们高中班主任。”
王树民差点让水给呛着,目瞪口呆地回头看着他:“真、真的假的?用不用这么狗血的……”
“这不太正常了,他站讲台上,心理上就给我一种膜拜仰视的感觉,模样再过得去一点,年轻些,脾气好些。”黄华弹了弹烟灰,摇摇头,好像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偷偷给写过情书,没敢给他看过,塞在柜子缝里,被我们家保姆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当个新鲜事告诉了我爸。”
王树民顿了顿,伸手拍拍黄华的肩膀。
黄华一乐:“得了吧,都多少年了,谁青春年少的时候还没有过思春的小错误?”
“后来呢?”
“后来……反正我们家老头也发现了,我就直说了呗,把我老头气得半天没缓过来,回头就上厨房拿了把剁排骨的砍刀出来,说要把我就地正法。”
王树民张大的嘴良久才合上:“那后来怎么就说通了?”
“他就我这么一儿子,真砍了谁管他叫爸?我就跟他说,你嫌我丢门面,你上大街上拉个不丢门面的过来,让他管你叫爸,你看他叫不叫?”黄华挑挑眉毛,样子有点妖孽,“我当初又没求着他跟我那一天到晚推长城老娘把我生出来,谁让他要这么个儿子出来气他呢,该!”
王树民笑了,转过头去,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也是,可是咱这不是不想这么壮烈么,再说我们家那个和我们家那老两口的关系特殊……”
黄华说:“那我没辙,我认识的人都挺壮烈的,我们家老头子还属于比较想得开的,前几年一哥们儿他妈才那绝代呢,压根就不让提这事,一提这事就寻死觅活,手头随时拽着根绳子准备自挂东南枝,一天到晚追在他屁股后边催他娶媳妇,你还不能顶嘴,一顶嘴那老太太就把绳子拿出来,披头散发撕心裂肺的。”
王树民听得小心肝“突突”的。
他要真把贾桂芳气得要上吊,谢一非拿根绳子把他吊死不可……
唉,人生漫漫,情路多舛也。
王树民琢磨这事整整琢磨了好几天,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行动快于心动地打了那个人的电话,谢一那个长得猴精猴精的同事,不是有什么心理学和经济学的双学位,嗯,可以咨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