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水缸和柴草都靠着围墙边上放着,怎耐的破宅子哪里还有完完整整的围墙。
只见一人打豁了老大一个开口的围墙处,踩着几块大石来到骆子路和陈向东的跟前。
一个身穿白裥衫,背着书箱的年青书生,五官端正普通,看过一眼便让人完全没印象的那种。骆子路上上下下打量了
这人几眼,他想也没想便答道:“没有。”
“有。”
同时开口的两个人说出不同的答案,陈向东奇怪的看向骆子路,他不是一直盼着尽早将旁边的房间租出去么?现在来
了一个瞧着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要租赁,他怎么又不租了?
“我方才从墙外经过,听到里面有人说,这里有屋出赁,便不请自来,真是失礼,失礼……只是到底有没有啊?”来
人看看陈向东又看看骆子路。
因为骆子路是房主,他既然说没有,可能另有理由,所以陈向东不再语言。
骆子路的表情象是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冷冷的说道:“没有。”
来人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转身正欲从来处离去之时,只听见远处有人高声呼道:“骆少爷,骆少爷,我带了要租房
子的人来了——”
骆子路和陈向东吃惊的转头,只见石径处唐三引了一个人来。
这样一来,原本正欲离去的书生也停下了脚步。
第 21 章
转过几枝夭娆的桃枝,唐三殷勤道:“冯相公,这边请。”
被唐三引领而来的冯春来在众人面前站定了,还兀自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此时,旭日东升,映得桃花如荼如火,似锦若云,灼目妖艳。
大家的目光转到冯相公的脸上时,不由自主人人都摒住了呼吸,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陈向东见那冯相公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若桃花,双眉带媚,凤眼有情,似一个女子换上了男装般。只是这一般的坦荡
无畏,光风霁月却让他好生羡慕羞惭。
不由的想起自己所患的隐疾,象一块巨石悬在心头,终日惶惶不得安生,生怕为他人所知。吃不下,睡不着,更有展
不开的眉头……
他不由的转头看向骆子路,而后者也正全神贯注在来人的身上。
比不了,根本就不比了……
陈向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无尽的烦恼疲惫涌上心头。他默默无言,转身朝屋子走去。心里思量着,怎么样将身体养
好,弄到一笔钱,快些离开这里到临安去。
在陈向东转身的一刹那,骆子路的目光便已经停驻在陈向东的身上。他目送着陈向东的离去,嘴里的牙齿咬的‘咯咯
’直响。
一切的一切终归无用,等到发现了真相,他所做的全都是无用功!
唐三指着骆子路,向冯春来道:“这位骆少爷就是房主了,你把房钱交给他就得了,小的把您的行李先给您放到房里
去罢。”
冯春来向骆子路一拱手道:“骆少爷,我想先看看屋子再给银两,不知可否?”
骆子路心里正烦恼不安,现在冯春来来了,又有何用?
他绝想不到,他真的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现在那个人的心还值得他去争取么?
他心头烦乱,语气也不由的敷衍暴燥,便道:“唐三,你带他随便看看。”说罢只顾自己甩袖离开了。
唐三和冯春来不由的一愣, 相视以对却不知所以然。
唐三笑道:“你别看这骆少爷脾气很差的样子,事实上挺会照顾人的,冯相公这边走……喂,你谁啊你,你跟着算什
么意思?”
唐三眼见原本站在一旁的陌生男子也随着他们一起到了房里,纵然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人打哪里蹦出来的。
计划当中,没有这个人啊?!
“在下姓方,来看房子的啊!”方冠晴打量着粗陋的家俱,因为被火醺黑了随时像是要剥落一大片的墙土。木床上,
估且先称之为床,一领草席破旧不堪。
“啧啧,这恐怕是姜子牙他老人家用过的罢——一个月多少钱啊?”
冯春来用眼色示意唐三,只听唐三笑道:“我说这位方相公,这房间这位冯相公已经租了,你若要租房子,还是另找
罢。”
“你错了,租房子也讲究先来后到的,刚刚那位骆少爷已经将房子租给我了,还叫你带我来看来着。”方冠晴稳稳当
当,不急不燥。
唐三蹦了起来,叫道:“怎么可能,骆少爷明明是叫我带这位冯相公来看房间的嘛——”
“不对。”方冠晴又摇摇头,笑道:“方才,骆少爷有指名道姓的说是租给冯相公了么?恐怕没有罢,况且你们来的
时候,我早就来了。”
唐三‘啊——’了一声,一时间语塞。
隔壁间的吵闹之声让和衣躺在床上的陈向东心烦意乱。
原本他的心就已经很乱了。
回想着潘娘子的笑脸在心底渐渐的模糊,南下之心意然逐日淡去,想着院外这些明艳自在的桃花,只觉得,老死此地
也无妨。
骆子路骄傲的眉眼,嘲弄的微笑,粗鲁的举止,而紧接着是他冷漠的脸庞,疏离的眼神。但与此同时,付明光温文的
微笑,雍容而大度。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晃晃悠悠,交杂着,几乎让他寝食难安了。
不会的,不会的!
陈向东慌乱的将贴身藏着的书信再一次拿出来。
永嘉,永嘉……
只是,六朝春色无边,岸边金柳丝丝牵,梨花胜雪草如烟。
忽闻门外传来脚步之声,恐是骆子路回来了。陈向东忙从床上坐起,一想到那冷冰冰的面孔,对他是不理不睬,心里
的难过亦无法诉诸于口。
多希望骆子路还是初见时的那个样子,甚至……甚至于象付明光那般带着圣人的面具,他也好过些,突然间好渴望付
明光从身后温柔的拥着他。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病糊涂了么?
此时门被推开了,正是骆子路回来了。
四目相对时,骆子路先别开了眼,依旧一言不发。
空气一时间几乎凝结,陈向东纵然先有心理准备,却也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向他潮涌而来,心瞬间被冻伤。
陈向东呐呐不敢言语,只是低头默默的坐着。
隔壁传来的吵闹之声,倒冲淡几许的尴尬冷淡。
骆子路原本想坐下抄写经书,听到这般吵闹之声,眉头紧皱。
眼见陈向东单薄的身影正靠坐在床头,一付孤苦无依的样儿。
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心里已经混乱不堪。
多少的爱,多少的怜,多少的怨,多少的恨,终日在心头方寸之间交战着,让他筋疲力尽。
猛的扔下笔杆,骆子路旋身去了隔壁。
“你们吵够了没?”
当骆子路来到隔壁间时,只见唐三站到了凳子上,冯春来一脚踩在床板上,两人面目通红,口沫飞溅,正与方冠晴‘
理论’。偏偏方冠晴还是一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含笑而对,稳稳当当。
显然,二对一还是落了下风。
骆子路盯着冯春来踩在床板上的脚,直到冯春来惊觉失了斯文,慌忙放下为止。
“吵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三激动的表情一滞,万分委屈嘀嘀咕咕道:“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个姓方的。”
骆子路看看依旧老神在在的方冠晴,心想,这不过是个局外人而已。
于是叹道:“行了行了,这位兄弟,这里年前被一阵大火付之一炬,独独只留下这二间陋室,还是我和唐三他爹用些
碎砖破瓦糊弄起来的。说不定,一场大雨就能浇塌。你何不去附近另行租赁,方是上策。”
方冠晴笑道:“事情原有先来后到之说,我和这位仁兄同一天而来,但是你偏偏对我说出这番话……莫非,你们原先
就是认得的?……若是你们原来便相熟的,我转身立刻就走也就是了。”目光在骆子路和冯春来身上来回徘徊,含笑
不语。
骆子路正欲开口,却见唐三拉拉他的衣袖,眼眸微侧。骆子路微微转头,只见陈向东站在门口,正向里面张望,显然
也是尾随着骆子路来看个究竟的。
冯春来怒道:“今日我一下马车,便有人极力游说,说是夫子庙县学之侧有房出赁,还不由分说抢了我的行李引我到
这来。偏偏我来了都快半日了,太阳都在头顶了,还没个消停的。骆少爷是罢,这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骆子路叹道:“事有凑巧——”
唐三年幼,把事情想得简单,没轻没重胡乱道:“不如小人出个主意,干脆你们两人租一间得了。大家都是来这里秋
试的罢,还得住上大半年呐。这样既省了钱,私下里还可以相互学习借鉴,岂不是一举二得!”
话语一出,另外三人同时瞪着他。
冯春来心道,他不过是个假书生啊,仗着几分美貌和一点小聪明才有机会到这里,若跟一个真的应试生同住一屋,相
信不过几日,便要露馅了。
方冠晴瞧着冯春来惊讶的嘴脸,见对方气血上涌更显艳极,原本他正愁着进不来,一听此言,正中下怀,当下表示无
所谓。
骆子路自顾不暇,心中烦闷之极,挥挥手便道:“你们看着办罢。”转身便欲向外走去。
冯春来瞧着骆子路的竟然这般处理了,急道:“只有……只有一张床,怎么睡啊?”
站在门边的陈向东听到此话,心里荡漾着别样的情思。
睡在同一张床上,显得如此的亲昵,可是他和骆子路便是如此。
偏巧骆子路正转身出来,两人再次眉目相对,心底同时泛起细细涟漪……
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第 22 章
唐三拿了赏钱,心下高兴,一路高声说道:“方相公,你放心,等一下小人便拿块床板过来。”
他快步的跳下台阶却见到陈向东站在水池边上,怔怔的望着池水发呆。
这绿油油的池水瞧着就觉得恶心,陈相公竟然能看得这样出神,读书人便是如此的奇怪。
脸上堆笑道:“陈相公,是不是在这儿觉得闷得慌啊~何不出去逛逛啊~这里好玩的可多了,莫愁湖,秦淮河、燕子
矶,一路坐船玩儿,不用走路不会累的,要不小的陪你解解闷散散心?”
陈向东看了唐三一眼,摇摇头,低声道:“我可没有钱。”
唐三一听没有钱,当下便道:“那相公可以去附近文庙学宫或是贡院的随意走走瞧瞧,小人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向东叹了一口气,望着水面上漂着的桃瓣。
眼见就要到清明了,可自己却驻留在此。想娘子这般命苦,红颜早逝,自己纵然不能好好的祭奠于她,那么夺去她全
部心魄的冷升是否还会对她丝丝挂念?
“你在那边还好么?”他不由的低语。
阵阵春风吹过,桃瓣没入了草丛,掉落在石径,漂荡在水面,仍是盛开时的红艳,依稀带着春天的芬芳。
一朵朵是怎样的消魂,一片片又是何等的情伤。
已是夕阳西下。
陈向东小心打量着刚回来的骆子路,觉着他似乎没有前几日那样冷漠无情,进来时依旧端了一碗羔羊肉给自己,想来
骆子路应该是消气了。
当下,他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向他讨要几文钱。
“我原本是南下赶在清明去祭奠一……一个朋友,现在恐怕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想买点香烛素果,将就着在院子里拜
一拜……”就把那些桃树当做是娘子的替身罢。
骆子路难以致信的瞪大眼,闻语怒不可遏,又有一种难于言喻的痛苦溢于心头。
纵然喝着琼浆玉液,身边有最美的女子相伴,但是内心的伤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还是一次次都出现在自己的心里。他只求买一醉,只求忘却一切,可是醉梦中依旧都是他的身影。
明明已是污秽不堪的人,可是在醉梦中,这人却是月影沐浴之中的清立茕茕,又似天宫清影不可攀折。
为了他,全心全意的,拼命的抄写着经书,彻夜不休不眠,只为了乞求佛主的怜悯,让他能够多添一寿。
可是陈向东呢,他却还只想着……他依旧想着那些对他无情的人。
骆子路大口的喘息着,忽然拿起桌上已抄好的一叠金刚经疯狂的撕扯着,仿佛与这些精美的纸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纸屑飞扬。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陈向东忙躲到桌子的另一边。
骆子路喘息着停下来,神色漠然的又象是虚脱了般的注视着陈向东,最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狠狠的砸到了地
上,象一阵狂风般摔门离去了。
陈向东默默的矗立着,盘郁在心头的种种辛酸苦涩,渐渐的涌上眼眶,热泪是不可拾掇的坠下……
“骆少爷在里面么?”外面传来唐三的喊声。
此时,陈向东正弯着腰欲从床下拾起散落而滚入的铜钱,听到他的叫喊,忙站起身来,抖了一下衣服叫道:“他不在
,你进来罢。”
随着门被推开了,唐三进来了。
“陈相公……怎么一地的碎纸,小的来扫——”说着,熟门熟路的从外面拿来了扫帚,麻利的打扫起来。
陈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还是我来罢,真是麻烦了。你找他有事么?”
唐三笑道:“上次他吩咐我,给买个洗浴用的汤桶,我问过了价钱不便宜,也不知道他要不要,所以来问问。”
陈向东正为这事烦恼。
几天来,他都是自己烧了热水,就着木盆用湿布擦拭全身。附近倒有个兰汤浴场,骆子路都是去那边洗的,只是他又
如何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
原来骆子路竟然还会想到他,不由的一时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心底的难过竟然淡去几分。
唐三长叹一声道:“你恐怕不知道,前些年骆少爷家没被火烧掉的时候,那个阔绰。洗澡哪里还用得着汤桶的。我们
一家都是他府上的仆佣。后来,所有的地契房契卖身契全都烧没了。那些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城外那么多的田地也
拿不回来,骆少爷才沦落至此——咦,这里有一枚铜钱!”
陈向东接过唐三递来铜板,突然想到什么,忙道:“阿三,你可否帮我买些香烛回来?”
“香烛,好啊!只是现在么?”
“是。”
唐三从窗口望了一下天色:“陈相公是要多少?”现在香烛铺恐怕也关门了罢。
“一对蜡烛,三柱清香便可。”
“……有,立刻给你买来——还需其他东西么?”
“不需要了。多少钱?”
唐三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指着陈向东手上的那枚铜钱:“一个钱足够了!”心里却想着从家里拿些出来倒可以省下
一文来。
等一下去寻块废弃的门板来,给那姓方的,说不得又能挣几个钱。
唐三心里那个美啊,三下二下,整个房间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晚饭的时候,骆子路并没有回来。陈向东跟那新来的两个书生三人一块吃饭。不尴不尬,拘拘谨谨,若是骆子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