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传授个我总结出来的心得吧?”何小笛忽而认真了起来,侧头看着他。
苏承将信将疑地回看着她。
“方致新这个人……”开了个头之后,何小笛倒是被难住了,挠挠头、望着天花板又发了一会儿呆才道:“其实他并不是很难懂,只要你掌握一个诀窍就好了。”
“什么诀窍?”苏承压低了声音问。
“当你第一次问他某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他往往给你的是最直接、最正确的答案!”何小笛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也就是说,你第一次听到的答案基本上就是正确答案!”
“什么意思?”苏承没怎么明白,同时脑袋里哗啦啦地翻阅着自己曾经问过方致新的许许多多个问题。
“我在前年圣诞夜的时候和方致远订婚了,在147喝酒、方致新也在。”何小笛托着下巴、眯着眼睛回忆起她的那个“奇妙圣诞夜”了,“结果我一不小心喝高了、打算到厕所去吐,好死不死地撞见方致新带着一个……咳咳!”她忽然打住了话头,很不自在地看了看苏承。
苏承做出一张白纸状、只是用强烈想知道的目光鼓励她继续往下。
何小笛甩甩手、还是跳过了这段敏感话题,接着道:“我就直接了当地问他、他是不是同性恋。”说着,她的嘴角扭了扭、做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来,“他也直接了当地回答我:他是!”
苏承闷闷地嗤了一声……在他看来,方致新的性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还用得着问啊?而且“同性恋”这三个字听起来也的确扎耳。
何小笛看出了他的不屑和不爽,连忙拍拍他的手臂以示抱歉,随后朝身后的病房甩了甩手、压低了嗓音道:“我之所以会这么问世因为我先知道他有小胖妞这个女儿的好不好?你说我能不疑惑吗?”
苏承愣了愣,理解她一点儿了。
“反正我问过这句之后,又见他和Rosette凑合在一起,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所有我就又困惑了!”何小笛两手一摊道:“所以就又问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结果……”她扁了扁嘴,没说下去。
“怎么了?”苏承看着她,估计她是被方致新狠狠笑话了一顿。
“他说我是个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的笨蛋!”何小笛撅了撅嘴,倒也不是太生气、只是很憋屈的样子。
苏承吐了吐舌头,没敢发表评论。
何小笛郁闷地撅了撅嘴、低低地道:“方致新说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件简单的事儿,可是却老是拼了命地从复杂的角度去想。一眼就看出的事实就是这么被我们自己搞复杂的。”说着,她闷闷地叹了一声、往墙上一靠,总结道:“这句话他说得太对了!”
苏承怔怔地看着她,玩味着她举的这个鲜活的例子和其中的道理,不得不赞同地点点头。
“好了!”何小笛振奋起精神、拍拍苏承的肩膀道:“辛苦你了,苏承同学!我先回家了,我家小混蛋……嘿嘿!”她难为情地笑了笑道:“还在等我回去呢!”
苏承笑了,跟着她起身、送到了电梯门口。
“我可把我家大伯和方家的长孙女交给你了……”何小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您多费心了!”说着,她浅浅地鞠了个躬。
苏承急忙侧身让开了,“别!责任重大,您可别这么轻易托孤!”这点神智他还是清醒的。
何小笛直起身、又拿那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后淡淡一笑道:“明天我一早就会来的,今天晚上真的得辛苦你了。”
苏承也端正了神色,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按电梯按钮的时候,何小笛又犹豫地看了看苏承。
“嗯?”苏承也看着她。
“没什么。”何小笛笑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话就说呗,别弄得和方致新似的。”苏承微蹙了一下眉。
“真的没什么!”何小笛坚定地摇头,“如果你觉得方致新这个人可交的话,你自然而然会想要了解他、会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觉得他太难伺候、不想跟他再接触下去的话,今天我跟你说得再多你都会觉得我是在撮合你们、动摇你。所以……”
电梯门开了。
何小笛边往里走、边低语了一句:“今天晚上好好做个决定吧!”
电梯门合上了。
苏承看着银色的镜面上反射出的自己……有些虚、有些扭曲的。发了一会儿呆,他也闷闷地叹了一声、扭头回病房去了。
对,好好做个决定!
4-5
回到病房的时候,小胖妞已经歪在方致新的臂弯里睡着了,两只小手还按在摊开的书页上。
方致新一手环着她、一手正费力地扭着在床头柜上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苏承连忙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找到了。”方致新捏着手机、收回了手,却只是把手机放在身后的枕头下面,朝床的另一侧扬了扬头问:“药水还有多少?挂完了吗?”
苏承扭头看了看,“还有一点儿。”他知道了,方致新是在找手机打给他、好叫他回来看看滴液还有多少。想起自己当着小胖妞外公外婆的面拍胸脯保证的样子,他有点内疚,低低地道:“我会看着的,你也睡一会儿吧!”
方致新迟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可没多大会儿又睁开了,问:“苏承?”
“嗯?”苏承的屁股刚刚粘到椅子上。
“我女儿……脸色好些了吗?”
“比下午好多了。”苏承想了想,轻轻掀开掩在小胖妞胸口的被子、低声道:“我听听她的肺。”说着,轻轻抽掉了被子上的童话书、俯身把一只耳朵紧紧贴在小胖妞的胸口、屏息凝神地倾听着她肺里有没有杂音。
方致新也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抱着女儿。
“肺里好像没什么杂音了。”苏承抬起头,安慰道:“你放心,小孩儿的恢复速度很快的。”
“嗯,我知道。”方致新嘀咕了一声,“我读过两年医科。”
苏承想起圣诞夜晚上偷听到他和余洁之间的对话了,便问:“后来怎么没读了?”
“眼睛瞎了。”方致新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复又闭上眼睛。
果然!苏承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失明、又是怎么复明、再怎么失明的,可是看着他闭着的眼睛和冰山脸、他还是忍住了……要他说一句关于自己的话真TM难死了。
静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滴液快滴完了,苏承起身去叫了护士来。
方致新睁开眼睛、“注视”着护士的动作。等她收走了东西才很缓地起身、极小心地把怀里的小胖妞移到床上。
苏承帮着他把被子掀开、枕头放好。
躺平的时候,小胖妞叽叽咕咕地哼了两声“妈妈”。
苏承侧头看了看方致新的脸……无异样,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她妈妈呢?”
方致新微蹙了一下眉,“失踪了!”说着,他站在床边、小范围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然后转身面对着站在身边的苏承、一副迟疑的表情,可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苏承堵住了。
苏承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直接道:“我明天没什么事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不用赶我,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的。”
方致新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苏承现在一听到他说“谢谢”就来气,可是又不好发作,于是就闷闷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椅子上了。
方致新摸到床沿、也坐下了,问:“医院的事还是不顺利?”
“哪儿那么容易啊?我估摸着在上海开个杂货铺都得折腾好几个月呢!”苏承满腹牢骚地嘀咕了一句。
“那倒也不至于。”方致新笑了笑。
苏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又不认识他了……要换在以前,他的这句牢骚话十之八九会引来方致新的冷嘲热讽或者不屑地一声冷哼,可是现在他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咝……”他歪着头、凑近了一点看着方致新,“方致新,你确定你没事吧?你女儿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送治也很及时,你不至于操心得……”
方致新挑了挑眉。
“神志不清、本性大变了吧?”苏承毫不畏惧地完成了自己的句子。
方致新听了哑然失笑的样子,“有么?”
“有!”苏承大力点头。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耐着性子问:“我怎么了?”
“你变得……太客气了,客气得都不像方致新了!”苏承斟字酌句地评价道。
方致新皱着眉想了想,“我好像一直都很客气的吧?”
“你在开玩笑吧?你难道还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苏承冷言冷语地反问他。
方致新又皱眉想了想,反问道:“这不是你希望得到的态度吗?”
苏承被他说愣了,后退了一点、仔细端详着他,发现他还是很认真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开玩笑或者揶揄他的意思。“我、我是这么希望的!”他摸了摸表情不太活络的脸,组织了一下语句才道:“可是……我发现你客气起来比不客气的时候还讨厌!”
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了、脸也沉了下来……恢复了一点苏承所熟悉的那种风格。“你以为你是在菜场买菜吗,苏承……?”
苏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听得出他是硬生生把“同学”两个字给吞回去的,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刚才何小笛关于“昵称”的那番话了,胸口又是一闷。
不知道想到什么,方致新忽然又从床上下来,先是伸手探到了苏承的肩膀、按住,然后很郑重、很快速地朝他鞠了两个躬。
苏承吓得想要跳开,可是因为肩膀被方致新牢牢地抓着,所以只是使得椅子的前腿翘了两下、根本没起得来。
方致新鞠完两个和苏承那天差不多一个规格的躬之后才松开他,低而缓地道:“我很抱歉上了你,苏承先生。还有,谢谢你大人有打量地不跟我计较。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连他说的话也几乎和他那天说的一字不差。
“我……你……!”苏承震惊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肩膀上虽然没有重负了,可是身体却依旧被紧紧地困在椅子里、动弹不得。“你……”仿佛连说话的能力也被束缚了。他很清楚这两个鞠躬意味着什么,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自己向他鞠躬时他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意想不到!
方致新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默默地面对着苏承,好像是在等他“自然会走”的时候到来一样。
苏承运了半天气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来:“你真卑鄙!”虽然是怒喝,但是声音压得很低、却也因为极度压抑的关系而更显得火力十足。
方致新淡淡地一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冷冷地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卑鄙吗?”
苏承又被他说愣了,想想也是,他的确一直觉得方致新这个人挺卑鄙的。
“谢谢你今天来给我当翻译、当医生、当跟班、当导盲犬,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鞠躬……不过,好像不可以对活人三鞠躬的吧?”方致新说着、嘴角又勾了起来。
苏承也用冷却锋芒极盛的目光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一下子钉在床头的墙上,最好钉成个耶稣受难像才解恨呢!“你以为……”他停下来吸了口气,缓缓地继续道:“我今天是来给你做这些的?你觉得我对你只是这点用场吗?”
方致新很久都没说话,然后就疲倦地闭上眼睛、靠在了床头上,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
“那你还这么说我?!”苏承差点怒不可遏地跳起来,伸手揪住方致新的衣领晃了晃……可是没敢用大力,怕一不小心又搞出点事故来。
“我说你什么了?这些词……”方致新伸手推开苏承、冷冷地反问道:“不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吗?”
“我……”苏承被顶得张口结舌。细想想,这些词还真的都是他说出来的,而方致新竟然也真是一丝不苟、一字不差地将这些话噼里啪啦地朝他砸了回来、包括刚才的那两个鞠躬。一时间,“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捣腾着,搅得他心烦不已。
方致新“看”了他一会儿,再度合上眼睛靠在了床头上。
“对不起!”想了老半天之后,苏承不太情愿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
“为什么要跟我对不起?”方致新略带诧异地打断了他,不等他回答就又摆了一下手道:“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他加重了“是我”这两个字,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很诚恳地再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苏承。”
有股热气在苏承的腹中酝酿,不是怒气……不仅仅是怒气,但是温度却一上来就很高很高,高得他忍不住怒喝:“别TM再跟我说对不起、谢谢你了,好不好?!”
“轻点!”方致新的脸沉了下来,反手摸了摸好好地盖在被子下面的女儿。
苏承吐气、吸气,然后豁然起身、低喝道:“出去说!”
方致新皱着眉、没有动。
“小胖妞很好,睡得很踏实!”苏承暼了一眼小胖妞肉嘟嘟的脸蛋儿,低声道:“不用多久!”
方致新好像叹了一声,从床边搭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银色的折叠盲杖、站了起来。
苏承被他这种戒备、疏离和料准他的下一步的举动给刺激到了,脑袋一热、劈手夺过盲杖往床脚一扔,“我不会走的!”说着,粗鲁地拽起方致新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放、领着他出去了。
一出病房,方致新就按住了苏承的肩膀、低低地道:“三个问题!”
“啊?”苏承扭头看着他、顺便挣脱了方致新的手。
“时间有限,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方致新重复了一遍。
“谁要问你问题了?”苏承几乎要跳脚了,“你那点破事谁TM稀罕知道?!”
“好,你不问、那就是要我听你说?”方致新满意地点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呃……我也没说不问!”苏承觉得这样的机会难得、白白放过怪浪费的,就又给自己留了条活路。
方致新又皱起了眉,低喂道:“你真的以为是在买菜啊!”完全是感慨的口吻,好像刚刚认清了一个什么事实一样。
苏承恼火地盯着他、怒道:“好!你说的,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