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外面传来了三下有礼的敲门声时,法瑞斯正在和那位美丽的蜘蛛小姐聊天。
「我喜欢您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外面可有点儿吓人。」法瑞斯说。
「我不喜欢它到处入侵的行为,它该知道最好离我的地盘远一点。」蜘蛛冷冷地回答。
「你是说那个红色晚装的姑娘?」
「不,没有姑娘,它只是一只眼睛,喜欢装成人类的样子,仿佛不穿那件衣服就什么也做不了。」
「『那件衣服』挺漂亮的。」
「我管这叫『低级趣味』。」蜘蛛哼了一声,「比起外表,我更喜欢感受鲜血的味道。比如你那位朋友,香味几公里
外都能闻到。」
「你是在调情,还是在认真地谈论饮食方面的问题?」法瑞斯说。
停了几秒。「我在谈论饮食问题。」
「如果我也有您那样的嗅觉就好了。」法瑞斯感叹——那么,他一闻到亡者的味道,就该远远离开这个城市……不,
也许这个国家……不,这个洲!然后现在他将是在一所安全的房子里,在温暖的床上睡觉,也许身边还有一位性感美
女,而非被一只昆虫网住,等着成为美食!
「他的父亲也是一样,他们两个像得出奇。虽然最后一次见面时,亡者差点儿杀了他。」
法瑞斯怔了一下,正在这时,三声有礼地敲门声响了起来,不快也不慢,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在这样的环境下,只
有一个人会这样敲门。
蜘蛛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和嗜血的光芒,她轻轻站起来,理了理长裙,没有用她的那些宝贝蛛丝,而是走向门口,打
开门。
亡者,雷森帕斯站在门口,黑发黑瞳,与外头的夜色融为一体,倒更像个魔物。
「晚安,雷森帕斯家的亡者。」女蜘蛛柔声说,她的声音矜持、有礼,甚至优雅地欠了下身。
「晚安。」雷森说,声音冷淡有礼,他抬起指尖的烟,暗火触碰到屋内胶状的蛛网,燃气一小串火花,淡淡道,「易
燃品。」
法瑞斯紧紧盯着他,他从不熟悉雷森,这是个驱魔人、独裁者、被过度保护的少爷,而且老实说,他也不想熟悉他。
但在看到那深不见底黑眸的瞬间,他似乎摸到了某种古老血脉间仇恨的脉络,那是一种对于你同类永恒的牵系与仇恨
。更多联想让他起了一种鸡皮疙瘩,连忙打住自己的思绪。
「很荣幸能见到您,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您流着古老、尊贵……令人垂涎三尺的血脉。」蜘蛛柔声说,抬起手,做了
一个极为轻佻的,像是抚摸那个煞星面孔的举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好几层蛛丝。
「想不到,您还如此英俊。」她说。
法瑞斯的酒不小心呛到了鼻子里,他大声咳嗽,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很破坏紧张的情绪。她可真有闲情逸致,他想,而
且很有轻松气氛的才能。
蜘蛛笑着,带着猎人的耐心,优雅地退后一步,「你愿意进来吗?我不会伤害你,还有你的朋友。」
进入一只魔物的私有领域,对法瑞斯也许是件危险的事,但对雷森可不是,在这里他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全,法瑞斯
想,不安全的是这只蜘蛛,作为一只老鼠,往饥饿的猫跟前蹭从不该是值得夸奖的行为。
雷森冷冷看着她,没有动,独自站在外面,孤独又肃杀。
法瑞斯感到喉咙一紧,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紧缠在他脖子上,害他差点把酒吐出来,他只好一点一点把它们咽下去。这
个人真的会救我吗?他狐疑地想,很想提示雷森严重的杀气别太重,却没法子喊出来。
你就不能偶尔当个温柔绅士,别继续连累你昨天碰到的路人甲了吗?他愤怒地想。
「我保证,你不会损失什么。」蜘蛛道,让开身体,也让雷森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人质。「我很饿,亡者,雷森帕斯
,非常的饿。」
「真巧,我也是。」驱魔人柔声说。
法瑞斯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这事儿一完我一定要从他身边逃走,像是从一个变态杀人犯身边逃走一样,他绝望
地想——如果我可以的话。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魔族和人类混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就连不同类型的人
类混在一起,结果也不乐观,所以,虽然他长得很不错,但万一不在您的守备范围之内,您要把我勒……死……了…
…」
蜘蛛正要说什么,却停下来,惊讶地张开眼睛,亡者走了进来。
他的身影暴露在灯光下,仍是一个高挑削瘦年轻人的样子,黑发因为夜雾而有些湿,手里夹着烟,那暗蓝色的烟雾环
绕在他周围,袅袅浮升,丝毫没有改变。
「你可以坐到那里……」女子连忙说,退了一步。
「你没听人说吗?」雷森柔声道,优雅地扬起左手,法瑞斯张大眼睛,因为一瞬间,他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被血弥漫了
。那蜘蛛发出一声惨叫,四肢被猛地张开,像牵线的木偶,然后被狠狠地扭曲折断!
「我会拔光你的腿,然后丢到火里烧熟。」他说,蜘蛛的手脚转眼脱离了身体,猛烈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它恢复了原
形,那是一只漆黑的蜘蛛,上面有火焰般的花纹,像血一样在黑暗中扭曲。
「我喜欢全熟。」雷森说。
蜘蛛发出凄厉的惨叫,说不出的嘶哑的恐怖,声音像将死者的声音。法瑞斯第一次知道蜘蛛还可以这样叫,那几乎像
有一种魔力,也许的确有一种魔力。
——因为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屋子变了。
这里是荒漠。
土地是黄褐色的,没有任何植物,一眼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的地平线,这在城市可是很难享受到的福利。上空没有太阳
,天边呈现怪异的蓝紫色,越往地面便越深,直到和大地连在一起,好像有个黑色的太阳正要升起来一样。
两个男人怔怔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杯香槟,一阵风吹过,扬起阵阵沙土,在脚底下簌簌作响。
「这是……什么地方?」法瑞斯说。
雷森帕斯蹲下身,抓起一把尘土,感觉它在指尖摩擦的感觉,然后让它慢慢随风散开。「这不是幻觉,可是怎么可能
?」他喃喃地说,转头去看他的同伴,发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酒。
注意到他的目光,法瑞斯无辜地看回去,「怎么了?只是喝杯酒。这酒还不错,香槟,不过年份不好,场景上也不大
合适。」他说。恍惚地回忆起刚才那只蜘蛛提到的雷森帕斯家的传闻,她说雷森曾想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感觉上并不
太重要,毕竟,关于干掉自己的父亲,谁没有想过呢……
他喝了一口酒,温暖一下冰冷的身体,「我在蜘蛛窝里都快变成哲学家了,决定开始信奉和平主义了,劝导世人,言
论和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特别是对那些比我厉害的人来说,此哲学观点尤其重要……」
「这是哪里?」对方问,也许虐待狂一般没什么幽默感。
「就外观来看,这里像魔界。」法瑞斯说。
「那不可能。」
「正确答案,亲爱的兄弟,这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不可能。」
「可也不是幻觉。」
「又一个正确答案!」法瑞斯说,「不过对幻觉方面我持保留意见,比如你可以朝自己的下半身踢一脚试试——当然
动作难度有点大,不过我不介意帮忙——力量一定要大,太小会收不到效果。」他说,「刚才被地妖攻击时,你死到
哪里去了?」
「我在上面。」雷森说,他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便跳起来抓住了上头的树枝,正巧那儿趴着只拟态成树枝的妖魔,
正冲他吐红舌头,于是他很干脆地就着它的脑袋教训了一顿,接着便是其他的魔族。
「然后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任其自生自灭?」法瑞斯提高声音。
「你又没死。」另一个人毫无诚意地说。
「我死了你还是这么副死人脸吧!」
「好了好了,」雷森息事宁人地说,「你觉得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那只蜘蛛干的好事,你不觉得它最后的惨叫有点夸张吗?我死也不会叫得哪么难听!」法瑞斯说,「关于刚才你抛
弃我的问题,我们继续——」
「它把我们拉到了某个地方?」雷森说。
「是的,所以我说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因为你都把它烧熟了,这肯定是它临终前的报复。」法瑞斯说,警惕地
左右查看,蜘蛛并不在这里,它很可能死了,他不太愿意猜测某人死时,对凶手想到的报复手段是什么。因为他正在
经历这个报复。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法瑞斯问,转头看雷森,这是现在的他死也要绑住的保镖。
雷森伸手指向前方,他戴着黑手套的左手被这片天空更加不详。
前方蓝紫色的色彩正慢慢向天空伸展而去,像张恶魔的大嘴,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漆黑色。
「去魔鬼的宫殿。」他说。
「你疯了吗!」法瑞斯叫道,「那里是『黑色太阳』!如果这个空间有什么糟糕事正在发生的话,那么绝对来自哪儿
!黑色太阳就是穿越不了的黑暗,无法抗拒的死亡……等等糟糕地点的小标识,天知道那儿会不会有一群食人魔等着
把我们剥光,送上烧烤架——」
法瑞斯喋喋不休地大叫,完全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所知所学,一心想让那个暴君清醒过来。对居住于魔界的生物来说,它
们的「黑色太阳」,和人类对脑袋上那个亮晶晶的太阳一样,是道熟悉的景色,同样,像人类以太阳来象征光明和希
望一样,魔族用黑色太阳来表达危险和诅咒。
「我们得想办法回去,雷森,这空间傻瓜都看得出是太古时形成的,而越古老的东西越危险,越是接近时间的尽头,
力量就越强,存在的方式就越野蛮!我打赌那里不会有群美丽的跳舞裸女,光着屁股的小天使在旁边卖力的吹喇叭!
」
雷森抱着双臂,严肃地点点头。
「非常有道理,法瑞斯先生,但我有我的工作。这样好了,我先过去,如果碰到公共电话亭,就打个电话去警局,您
就在这里等着,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一些直升机和警车来救你的,给你披上毯子,还有一杯热牛奶,然后送你回家
。」
法瑞斯愤怒地瞪着他,「停止你低级的幽默感,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大叫。
「不见得,如果你真坐下来等的话,我会笑一笑的。」雷森说,转身就走。法瑞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决
定表达一下被无视的愤怒。而且天知道在这家伙身边,会不会反而更危险!
可亡者离开没几秒,他就感到周围空气有一些怪异的流动,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抓住他,它的爪子尖锐而细小
。
他转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空虚像怪兽一样,忧郁地看着他。
这该死的空间!
「等一下!」他叫道,加快脚步跟上雷森,一边嚷嚷,「有没人跟你说过,你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混蛋!?」
「很多次。」那人平静地说。
「说明这世界还是有救的,那么多人拥有说实话的勇气!」法瑞斯咬牙切齿地说,空气的异动消失了,可是他一点也
没有感觉到安全。
周围静得吓人,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狂热的暴君之手,被粗暴地拉扯上了某个破烂又危险的小船,朝激流深入的黑
暗冲去。
在宇宙形成的初期,刚刚成形的时间和空间并不大稳定,这时便会形成一些裂缝和乱流,也有些像现在这样,在世界
外形成了另一个未成形的系统。
无论用卫星还是魔法都无法找到它们,那更像荒洪时代自然力量的遗迹,独自存在某个角落,互久地空旷和孤独。
也有一些空间遗迹会被利用,但那大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时间越是古早,生物们的力量就越强。那时生物无
论是生态还是智力,都和这个世界同样的原始、以及同步。它们的力量就是太阳、土地、雷、或风的力量,是这宇宙
最初力量的一部分。
法瑞斯曾经从史书上了解过一些,知道太古生物们拥有现代生命难以想象的魔力,以至于它们能自由利用时间和空间
,占据这些裂缝,甚至用它们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头全是个人喜好,一些世界的规则相当野蛮和变态。
而回忆起那些知识也让他不舒服,因为那会让他更了解这地方将有多么凶险。
一想到这个空间显然被某些爱好不明的太古生物占据过——以现代的魔法水平无法创造出这个东西——他感到脑袋就
一跳一跳的疼,就算是在他力量完整时,也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而现在呢,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被一个疯子扯进
了旋涡中心,更可恨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甩手不玩!
他一边紧跟着雷森,生怕落单,一边不甘心地问,「我说,你确定知道世界外空间是个什么概念吧?」
「知道一点。」雷森心不在焉地说。
「你知道的肯定不多,至少没我多。」法瑞斯忧郁地说,「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
「不喜欢你可以走啊。」
「你知道我很想杀了你吗?」法瑞斯叫道。
雷森面无表情地道,「虽然我说不准你跟着我会不会死,但如果你那么做,我可以保证你会死在这里。」
法瑞斯瞪着天空,拼命命令自己要冷静。
「难道你从小大到大的成长中,大人们都残忍地没有告诉过你,你不是上帝,地球不会围着你的意志来运转------该
死,什么东西!」他叫道,一把拽住雷森的袖口,决定无论发生什么灾难,死前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死死拽住这个人,
免得他逃跑。
雷森回过头,法瑞斯正转动自己的胳膊,「有人在拉我的袖子!」他说。
雷森怀疑地眯起眼睛。他的同伴叫道,「我绝对没有神经过敏,这里有什么东西,我是说,藏在空气中,逮到机会吞
食所有到来的生命什么的,你看地上一根草都不长,我们该早点回去——」
「你有点儿神经兮兮,法瑞斯。」
「我怎么可能不神经兮兮!?」他的朋友大吼,「这里——」
「这里曾经住过上千只的魔族,狼人、有翼人、大蜘蛛、树精等等,一定是个相当大的动物园。」雷森看,看着表情
疑惑的同伴——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
「你以为林边镇那么多怪物是凭空冒出来的?它们之前一定躲在哪里,某个足以隐藏大量怪物,却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他解释。
「是有这个可能,」法瑞斯不情愿地说,「它们可能一直待在这个空间,为了避难或迁居,这里和林边镇是相连的。
」
他摸摸下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偏僻的小镇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人界稀有的魔物——一条远古的空间裂缝,它们像
放在林边镇的一个大型生物炸弹,引线细小但随时会发动------
「等一下,为什么是现在出事?」
他说,「这么久以来都相安无事不是吗?为什么他们突然间全都离开了这里?」
「哦------」雷森轻声说,「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
「或将要发生什么。」法瑞斯说。
「这很有趣。」雷森说,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这就是你全部的反应!?」法瑞斯叫道。
「我不喜欢太激烈的庆祝动作。」
「没人让你庆祝!」法瑞斯大叫,「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个空间一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让数以万计的魔兽全部逃难
,你以为它们没事喜欢去人界间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