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伦理学——水森静
水森静  发于:2011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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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
道了谢后接过来,碰到嘴唇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这不是间接接吻吗?
“还是算了。”
垂下不知道是不是红了的脸,把罐子还过去,瞳一郎低声抱怨:“奇怪的家伙。”接过咖啡放到嘴边。咕咚,发出把液体咽下喉咙的声音,大志偷看着旁边。
略略低垂着的冷漠又端整的脸。最近才发现这张脸从侧面看来有多么的漂亮,睫毛意外的长,弓型的眉毛弧线优美、鼻梁高挺,还有——嘴唇的形状,正是大志最喜欢的那一种。意识到这些,只是不久前的最近。
瞳一郎倾斜罐子,咕,洁白的喉咙又响了一声,银色的罐边压住的嘴唇完全吸引住了大志的目光,心脏也随之快速地跳动着。为了把自己的视线从眼前的嘴唇上扯开,大志匆忙地提出:“差,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你不是还事吗?”
自己不会这么欲求不满吧?
“混蛋!你他X的会不会开车啊?还要晃到什么时候!快点滚吧,蠢猪!”
啪啪啪啪!好像在打沙包一样,将前面的车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坐在驾驶员座上叼着一根烟的这个男人名叫杵岛悦已,是大志的表兄,也是大志妈妈的弟弟,英一舅舅的独生子,现在是大二学生,到东京来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仍然满口大皈腔,是从头到脚的彻底的关西人。
“哦,歹势歹势,那小子开得太面,叫人压不住火哩。”
他对冻在副驾驶座上的大志投来一个充满男人味的微笑。与像祖父一样有一张软派脸的大志不同,每个部分都显得锐利的悦已显然更多地继承了祖母品子那边的遗传因子。尖锐的美貌,野性十足又毫不客气的性格,让女人们对他狂热不已。
“……我说你啊,根本没回过尼那边,回手塚那个家呆几天嘛!”
手塚那个家指的是在手塚山的大志的家(尼那边指的是尼崎,地名)。他特意打电话过来,还用最珍爱的大红保时捷(真的是全红的哦!)来接约会归来的大志,为的就是说这些话。
他手中的年松唰唰做响,年松能够保佑生意兴隆。即使已经搬到东京,祖母还是让悦已每年都从大阪的今宫戎买年松,据说“不是那里的年松就不灵验”的样子。悦己今年利用寒假去看了关西的朋友,所以比以往更早地买回了年松。
玩着年松上装饰的鲷与稻草,大志反问:“阿悦去过船场了吗?”
船场那边有大志妈妈担任社长的杵岛产业本部大楼。曾祖父那一代起开创的杵岛产业最初只是卖呢绒制品而已,战后通过品牌男服的制造与经销,使得规模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成长为有雇员七百余名,盖起了船场总公司大楼的大型企业,这些都是祖父的功劳。虽然他超爱女色,但也有着超凡的生意头脑。祖父去世后,祖母品子暂时接管企业的经营。四年前,悦己的父亲母亲(对大志来说就是舅舅与舅妈)离了婚,以此为契机,祖母将大阪的总公司交给了大志的母亲,东京的分店给了悦己的父亲。
“好,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干到什么程度吧!”
面对这样说的祖母,大志的母亲充满自信地微笑着,悦己的父亲却仰面向天,觉得麻烦似的长叹了一口气。交接结束后,祖母带着舅舅一起来了东京,据说是为了照顾舅舅和悦己,附带监视这两个人的行动,因为这两人喜欢女人的程度也不输给大志。
手机哔哔地响起来,悦己很烦地关掉了电源。
“反正又是女人打来的,以后再说。我是去了船场,还拿到了零话钱。你真是吓成那个德性吗?哪,我跟我老爸喜欢女人的事不是也穿帮了吗?我老妈会跟老爸一刀两断也是因为我老爸疯了似的跟女人玩,这你也知道吧?装乖小孩还没装够啊?”
大志沉默不语,悦己对着他吐出了一口烟,以劝谕似的口吻加上几句,“你啊,真是笨得可以。应该像我和我老爸一样干得漂亮点,口头上做点让步又有什么,要是和奶奶那样四四方方的人当面顶撞起来的话,有你的苦头吃呢。”
唰啦唰啦,只有树叶响,大志没有说话,悦己叹了口气。
“蝶子和华子说,哥哥老是不回来。就算是怕你老妈,偶尔也该回去一次,你都没见过她们两个穿制服的样子被,真的很可爱呢。”
双胞胎妹妹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这个话题让大志抱有相当的罪恶感,但毕竟还是敌不过对母亲的恐惧感受。一想到她那冷冰冰的视线和侮蔑的言语,还有到关西机场送行时那长出一口气似的表情,让大志打死也不想回到母亲身边去。
悦己猛地一打方向盘,低声对大志说:“一说到这个你就闭嘴了,你不一直是傻兮兮的乐天派吗?”
“不许说我傻!阿悦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
“哼,还不让人说,你这小鬼根本就是和老妈闹别扭而已。”
“才没有哩!”
“嘿……嘿,歹势。喂,到地方了,去给我开车库门。”
大志不情愿地跳下车,把车库的卷帘门升起来,刚升到车能开进去的高度,悦己就粗暴地开车冲了进去,车还没停稳就一把拔下钥匙,砰的一声甩上车门,急脾气这一点他是一点也没变。
“算啦,离开老妈说不定对你比较好,可以随便跟女人玩了么。”
悦已坏笑,呸的一下把叼着的烟吐到地上,一脚捻熄。
“不过你也要小心着点,女人这种生物真的生起气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一旦苗头不对就干脆点马上说拜拜吧。”
还是脏话满嘴的堂兄,从行李厢里把行李提了出来。
大志犹豫地问:“那个阿悦,我……我有个朋友,那家伙和不喜欢的人也能接吻,和我……啊,他对女孩子说‘只有你,我绝对不和你接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哩?”
“那就是讨厌喽,说得清楚点,你哥们相当讨厌那女人!”
忽然被没根没据地下了断言,大志因为受到打击而大惊失色。
“可、可是,虽然没接过吻,但是他已经把人家全身摸了个遍哪?”
“那只是玩弄她的身体而已,我跟只想玩玩的女人也不会一个个接吻的,玩过了马上就完。”
不知为什么,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只是玩玩……不,那只是瞳一郎要矫正大志讨厌同性恋的行为而且,所以他才不亲自己,不亲嘴就是讨厌这个论点……
“啊,阿悦,你觉得瞳一郎怎么样?”
“嗯?你到家里来玩过的同学?把老太婆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一个,他的话……”
悦己一副会意的样子.奸笑着把行李扛上肩膀。
“喔唷,那可是个人物,是那小子的话,一定和什么女人都能脸不变心不跳地亲嘴上床,就是他说绝对不和那女人接吻的啊?呵呵,这还不明白呀。”
我就是不明白呀!这句话还好在冲口而出之前被大志吞回肚子里。不明白,脑子里一团浆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何以和哪个色魔亲嘴,和我就不行?那,和想平行不行?和犬伏亲过没有?只有和你绝对不接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吱吱吱,大志的槽牙作响,可恶,自己的心里居然乱成一团。那一句话计自己动摇得厉害,内心深处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蠢动了,凶猛地、控制不住地某种东西。
突然,一种冲动撞上来,想要把瞳一郎那白皙端丽的脸孔踏翻在地,踩碎他的眼镜,看他那冰冷的眼瞳中浮现出恐惧的样子,然后对那薄薄的双唇……
“哇啊啊!我在想什么啊?这不成了变态了吗?”
大志为自己暴力的想象而毛骨悚然,整个人呆掉了。这时悦己忽然眼神一变,冲着大志张张嘴,又挤了挤眼。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大志这样想着转过身去……
“外、外、外婆!”
身后正是穿着刺绣有雪中红梅图案和服的祖母,这个家的实际掌权者。悦己背地里偷偷叫她做“鬼婆婆”的杵岛品子堂堂地傲立在那里。
“到得可真迟,悦己。大志也来了吗?年松没忘了带回来了吧?”
“那当然了,奶奶。你看大志拿的就是。”
“多谢,你辛苦了。大志,到外婆身边来啊!”
祖母凛然的面孔上浮现出微笑。讲着柔和的京都腔的品子是以精度和服店千金的身份嫁到杵岛家的,就连目中无人又油嘴滑舌的悦己在她面前也只有乖乖低头的份儿,没有什么谎话或算盘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品子审视着大志递过来的年松,叹了一声,皱起眉头。
“喂,这个年松的叶子尖儿变成茶色的了,你是不是只看了竹根?”
“…有意见的话就自己去买啊,一天到晚地刁难人,真是讨厌的老太婆!”
悦己小声嘟囔着抱怨,品子报以一个微笑。
“给你买了这辆车的是谁啊?奶奶,求您了,只要您给我买了,无论到哪儿去我都给您搬行李,说这些话的又是谁啊?”
又来了……悦己以这种表情看着大志。祖母一再强调自己是这辆车的出资者,强迫悦己当跑腿的。大志觉得这是没什么,跑腿就跑腿呗,但这对悦己来说简直就是拷问。不过也是,不是开着保时捷去超市.就是去接参加完徘句会的祖母回家时被当成年轻的小白脸,这种事再三发生后,自然不会觉得好受。
“对了悦己,我看家的时候找你的电话可是响不停呢,而且啊,全部都是女孩子呢。呵呵呵,哎呀,不是我说的,最近小女孩打起电话来还真是怪呢,连句‘喂,您好!’或是‘这里是杵岛家吗?’也不说,一上来就是‘悦己在吗?让悦己来接电话,悦己!’奶奶我真是吓了一跳就撂下话筒了呢!”
悦已的脸大大地抽搐了一下,祖母最得意的数落攻击开始了,这样下去她会没边没沿地从过去的恶行到现在的罪状都数落一个遍,而且不止悦已,大志都有遭到波及的危险。所以大志与悦已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确认了逃走的手段。
悦已大叫:“哇!奶奶!有蟑螂啊!蟑螂!”
咣!原本一副心静如水模样的品子惨叫一声把年松扔在地上,开始满地乱跳。
“在、在、在在哪里?!你、你、你们!快点打死它!”
不顾和服的下摆被踩到弄乱,祖母呀呀地惨叫道,而她身边的两个家伙嘿嘿地吐着舌头,一鼓作气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之大吉了。
“呜哇!了不得哩!柏林墙啊!好棒哦!想平!”
哪里都有卖的塑胶袋里装着的,是似乎随便捡来的一块水泥碎块,看着兴奋不已的大志,想平怀疑地眨着大眼睛。
“你啊,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假货么?只贴着个用日语写的‘柏林墙’的标签,怎么能肯定一定是那个十多年前拆掉的墙啊?”
“唉……啊,真的哩,是日语哦。那,这是假的喽?瞳一郎?”
“是真的,现在那里正在逐渐日本化,连公用语也变成日语了。”
“哈……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厉害哩。”
“这一听就是谎话!大志你别被他骗了!”
第三学期开始的第一天,典礼结束后,好久不见的三个人集中到瞳一郎家里,开始土产交换大会。继去了德国双亲那里的瞳一郎把可疑的“柏林墙”送给大志和想平之后,去了北海道做雪橇旅行的想平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哇!是‘咯兹’的巧克力耶!这个小妞们超喜欢的哩!”
老老实实地接过来的是大喜过望的大志,旁边的瞳一郎却坏心眼地扬起了嘴角:“准备得相当不错么,想平,以你来说做得够漂亮的了。”
唔,想平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是圭介准备的。”
“我猜就是,那男人还真滴水不漏,一定给你家人准备了更豪华的礼物吧?肉欲之旅后就用豪华土产蒙混过关,一看就着穿啦。”
瞳一郎一针见血的话让想平一下子爆发了。
“什、什、什、什么肉欲之旅啊?!你小子!我、我、我、我,才……”
“一定是日以继夜地做吧,你爸妈如果知道儿子与别人的荒淫行径一定会哭的哦。”
被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想平,用通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瞳一郎,随手抓起身边的坐垫往墙上扔去。
不好了,这是彻底爆炸的征兆.与大志同样察觉气压有变的瞳一郎迅速起身:“我去泡茶来。”
“站住!你总是溜得比谁都快!别丢下我一个人!”
叫声撞在关闭的门上弹了回来,大志怕怕地转回身子,原以为会被那双恐怖的三白眼狠狠地瞪着的,谁知想平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说什么?”
“平常只要一说到我和慎的话题.你就大喊大叫‘同性恋不行的哩!’或者‘慎是人类公敌!’今天怎么不做声了?”
这是为什么?自己也歪了头困惑起来。对的,这是怎么回事呢?那种不快的感觉现在居然消失了。
被指出了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事实,大志一时反应不过来。
想平低声道:“你……和瞳一郎的事不会是真的吧?虽然我听说校报上的照片是假的……”
“那、那、那当然是假的!你、你笨蛋啊,我、我、我怎么会和瞳一郎……开什么玩笑?!”
“是哦……我也真是的,只顾忙自己的事根本不知道校报登了这种东西,那时你一定很困惑吧……我本来应该听你好好说说的,所以……”
对不起,想平向自己鞠了一躬。多么让人感动啊,这直爽的话语!是拔了瞳一郎的舌头他也不会说的温柔台词!啊啊,好想跪下来拜想平的脚啊!
“想平,你果然是个好人哩!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那是当然!”
唰,认真地确认了彼此友情的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谁知不识相的手机却在这时大响特响,扰了两人的热情。仔细一看,是放在桌上的瞳一郎的手机。
“喂!瞳一郎,你手机响了!”
没人答应,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会自动切换成语音留言,但大志不知为什么抓起了滴滴作响的手机,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喂,怎么了?……伊集院?没听过这个名字。是瞳一郎的朋友吗?大志你认识?”
越过大志肩膀看到屏幕的想平问。大志不回答,只是僵直瞪着“伊集院”那仿佛表示着存在一般的三个字。
为什么那小子会知道瞳一郎的手机号?当然是瞳一郎告诉他的,而且瞳一郎显然也知道他的手机号,来电显示出的名字说明瞳一郎把这个号码登进了电话本。
他为什么给瞳一郎打电话?一定是有事,什么事?那个见鬼的“互助会”的事?如果是那样的话,找学生会长犬伏不就好了吗?根本没有特意打给瞳一郎的必要。
胃的附近一阵翻绞,好不容易渐渐忘掉的事又翻了上来,棋赛上伊集院与瞳一郎的吻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大志再也无法忍受,在手机切换成留言模式以前按下了通话键,稍停一下后,耳机里传出了一把美声:“是我,快点接嘛,你不接的话不是会让我想到很多很多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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