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姜十一
姜十一  发于:2009年0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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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南宫世家得到了拜帖,说冥月教慕容澜沧已到山门,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渊说,“如今天色已晚,等澜沧教主来了以后先送入客房休息,明日开中门迎接。”
这是武林中最高的礼遇。
大家都散了,准备明日再到南宫世家的正门,而南宫残没有回去,他好奇,好奇那个人的样子,所以他自己悄悄的到了客房,却没有找到客人。侍候客房的人说,“贵客喜欢不周山的晚霞,他去后山听风了。”

真是傲慢的人,聪明如他难道不知道南宫家布下迷阵,怎么他还不担心呢?太轻敌了吧。
这么想着,脚却自动向后山走过去。
就在一丛桂花树下,南宫残第一次看到慕容澜沧。
剑,他给人的人感觉就是软剑一样,可以很柔韧,也可以很锋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那么适合在花丛中站着,有些温和的感觉。
慕容澜沧的脸色很白,如玉一样,鼻梁高挺,眼窝比一般的中原人深,如果正面看可能会想起远山的空洞。尖下巴,嘴唇很薄,没有颜色的薄,却有些水般的光泽。修长瘦削的身材紧绷着,很挺,但是却像绷紧的弦。

一身白色的蜀锦长袍,腰间是黑色的腰带扎住,腰带上插了一管壁绿色的长笛,笛子的尾部还有白色的丝绦。他的头发没有束缚,缎子般的垂在了后背上。
慕容澜沧侧脸一看,看见有人来了,摆出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对这南宫残,让慕容澜沧感觉到有些惊讶的是,对方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圆圆的娃娃脸,要不是澜沧的弟弟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他感觉眼前的少年更年幼一些。

“你为什么在这里?”南宫残问他,“我听下人说你去后山听风,可是为什么会站在桂树的下面?”
“走的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随便看看花。在说,哪里都是不周山的风,再这里听,在后山听,都是一样。你呢,为什么找我?”
“为什么不先说你是谁?”南宫残有些生气,“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找你?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看花?”
慕容澜沧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很敏感,他们有着和孩童不一样的认知,但是对于成人却有一些带着脆弱的傲慢。
“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
澜沧的双手拱了一下,身子浅浅的行了礼,但是那种态度有着傲视天下的意味,很简单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一种气势,似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他一样。
“我是南宫残。”南宫残说完后,看着澜沧的眼睛,里面有些疑惑,仿佛在想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少年咬了咬牙,继续说,“我是南宫渊最小的儿子,南宫与镜是我大哥。”
“原来是南宫公子,……”
“不要和我说什么久仰,你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南宫残嚷了出来,这让慕容澜沧一怔,然后笑着说,“既然南宫公子不愿听,那么在下这么说,哼,……”说完故意装一下,咳嗽一声,算是清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不知道南宫公子,还望见谅。”

说完他就笑了,很好看,一如后面纷飞的碎花。南宫残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出来。
第二天南宫渊开正门迎接慕容澜沧,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南宫与镜突然发难,说要比武,慕容澜沧却不迎战。
慕容澜沧说,他早已经把自己的剑封在斜琅山上冥月教圣地轩辕台,并且立誓不入江湖,不能应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南宫渊用湛泸剑直指慕容澜沧的咽喉,逼他出手。
澜沧一惊,“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辈。”
“澜沧教主,你的年纪不到退隐江湖的时候。再说,没有江湖,又处处都是江湖。为我南宫世家着想,你必须一战。”
“南宫家的人可以死,可以伤,但是如果你不战,则是对南宫家最大的侮辱。”
听到这里,慕容澜沧只能下场。
而比武场则有比武场的规矩。
一袭白衣的澜沧站在南宫世家数百丈较场正中央,双后抱拳,原本温和的声音此时带着很强的压迫感觉,他说,“澜沧倾尽一生唯一执著的就是武学的最高境界,但是天资有限,可望而不可得。不过澜沧秉承对武学的崇敬,只要是澜沧的对手,澜沧无不倾命而战,以完我心。”

后来,下场比武的人从武功中上等的弟子,到南宫与镜,最后是南宫渊,尽数败北。慕容澜沧宛若战神。
作为南宫家族最后的儿子的南宫残,自己知道他的武功修为不比南宫与镜,所以他一直站在看台上,没有动身。即使最后慕容澜沧说,如果再没有人下场,那么可以向武林宣布,南宫世家今日尽数败北。

那种飞扬的神采带了杀气和血腥味道,如同站在枯骨顶端的名将,傲慢并且冷酷。
这是奇耻大辱,但是却是事实。
无人能反驳。
有人开始用激将法对付南宫残,让他下场,但是南宫残没有动。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作为南宫世家唯一的儿子,他将要成为整个南宫家的主人,即使他的武功不是最高的,即使他才十五岁。
一抹复杂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他没有下场。
比武结束了。
一个和南宫世家有仇,但是南宫残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小帮派乘乱杀上南宫家,他们就是要乘这个机会除掉南宫家,那个龌龊的小帮派首领对慕容澜沧说,“反正与你无关,请澜沧教主尽快下山。”澜沧没有下山,反而横剑与他们面前,薄如细线,淡如清水的嘴唇里只发出一个声音,“下贱。”

一场混战,南宫家的人要照顾伤者,还要防备攻击,但是对方的人面对慕容澜沧这样的强敌也不能轻心,南宫家的弟子和他们都战的很辛苦。
突然一个人发现了南宫残的身份,他趁着南宫残和他们纠战的时候悄悄到了他的背后,意图偷袭,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慕容澜沧扑了过去抱着南宫残滚落一旁,那个人的剑插入了慕容的肩。

澜沧没有迟疑的反手一剑,刺入那人的胸膛,脏血喷了他们一身。
南宫残还记得那个时候,慕容澜沧抹着一脸的血把南宫残从地上拉了起来,圈在了怀中,一面对付拿剑攻击他们的杀手,一面对他说,“别怕,我保护你。”
也许澜沧感觉自己欠了南宫家的,他必须保住最后的南宫残,也许一丝隐秘的情绪让他想要保护一个和他弟弟一样大的少年,也许什么原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这句话却在南宫残的心中印下了烙印,几乎让他记了一世。

慕容澜沧在不周山养伤的时候,见到了南宫残刑求这次抓住的俘虏,就在较场里,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慕容澜沧本来已经走到了这里,也看到了南宫残,但是秀致的眉毛皱起来,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转身走了。南宫残追了出去。

“你想说什么,为他们求情吗?”
“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们终究会死,何苦如此?”
澜沧看着南宫残,还是用那种温和的声音说话。
“你没有见过不周山上遍地的死尸吗?没有人敢在不周山撒野。”
“……,算了。”
慕容澜沧转身走了。
南宫残当时很生气,其实他是想打这些人给澜沧出气,他们伤了他,但是澜沧不领情,从那以后,澜沧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后来他奉命送慕容澜沧回斜琅山,到了山脚下,南宫残拉住澜沧的手,
“澜沧,去不周山吧,只要你住在不周山,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湛泸剑都可以。”
澜沧失笑。“少主,怎么可能。斜琅山是我家呀,我怎么可能在外面住太久呢。”
“为什么你不留在不周山,你是不是感觉不周山配不上你。”
“不是,怎么会?这里是我的家。”
“可我知道澜沧的家不在这里,而是在滇南。你也不喜欢斜琅山,你的双亲都死在这里了。”
澜沧有些烦躁。
“多谢南宫少主送澜沧回来,……”
“湛泸剑都不能动你的心,你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
澜沧被他问烦了,沉着声音说了句,“武功,只有等凌绝顶的武功。我要五岳山川都在我脚下。这样你满意了吧,南宫少主。”
结局是他们两个在斜琅山脚下不欢而散。
南宫残收起了洞箫这才知道,天已经黑了。晚风送来的馥郁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他看了看外面,冥月教的澜沧宫如此的辉煌,似乎象征了曾经一统武林的慕容澜沧。
但是现在呢?
澜沧,在你心中,除了等凌绝顶的武功之外,可还有别的?
这次我一定要带你会不周山。
此时的南宫残的眼睛中透射出的是坚定。
烟华。
澜沧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眼前蜡烛的光从琉璃灯罩里面透出来,很温和。外面有人站在那里,却安静的让人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很宁静的夜晚,耳边是茗战呼吸的声音。
他想起身,却发现身边的茗战拥着他,睡得很香。澜沧的身子动了一下,又躺了回去。不想惊动他,这些天茗战是在太累了。
看着他的脸,澜沧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茗战已经长大了。刚开始,他的样子是柔软的娃娃脸,虽然有些晶亮的眼睛,可是依然有些模糊,没有棱角的样子,圆嘟嘟的,可以触动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现在则是消瘦逐渐硬朗的线条,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柔软,但是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茗战的眼睛很漂亮,继承了他母亲如水般沉静的丹凤眼,带着禁欲的干净,可是却在很多时候散发出热情如火的感情。
茗战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澜沧记忆中的很多东西开始模糊,但是他还记得一年多前的一个晚上,也是暮春季节,那个时候茗战喝了点酒,就在书房抱了澜沧。
刚开始的确很痛苦,可是后来他却发现,茗战比他还痛苦。第二天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承载了让人看着就难受的压抑和痛苦。
茗战原本年轻的脸上有些无法抹去的忧郁。
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吗?
澜沧的手指真的很想抚平茗战的忧郁,他的手指轻轻在茗战脸上画着,却被一双手一把抓住,茗战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虽然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可是依旧是清澈的。
“醒了。”澜沧笑着说。“我在看你的眼睛呢,真漂亮。”
“你喜欢它们吗?”茗战把澜沧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咬了一下,澜沧没有动,依然在笑,“别,很疼呢。”
“你喜欢我吗?”茗战用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澜沧,澜沧没有回答。
茗战没有强求,他起身让外人侍候的人进来,先拿了青盐让澜沧含着,后来又端了薄荷水漱口。他自己也赶紧盥洗一下,接着跟下人说,“把米粉拿来吧。”
那人出去后,他转身对仍然坐在床上的澜沧说,“澜沧,只一小碗,要是吃多了,文少央要骂我的。”
澜沧还是只是笑。
可是真的要吃起来,仅仅一小碗酸辣的米线却吃的艰难。
茗战让澜沧靠着抱枕坐好,拿着筷子一点一点的喂。
澜沧刚入口的米线带着酸辣的热汤直接呛了咽喉,然后澜沧就是咳嗽,茗战赶紧拿了薄荷水,放入一些冬天存的冰块,凉凉的,刚好解辣。
澜沧呛得双眼通红,咳的好像感觉喉咙里面有刀在来回切割一样。这样茗战说什么都不让澜沧继续吃了,赶紧端来燕窝莲子羹,但是澜沧却没有胃口,靠在抱枕上不住的喘气,后来终于可以说话了,自己笑自己,“真是没有福气。”

茗战没有笑,刚才拿着绢帕捂住澜沧咳嗽出来的东西,全是暗红色。
他开始咳血了。
“怎么了茗战,脸色这么难看?”
澜沧的手刚想抚上茗战的脸,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茗战连忙起来想把绢帕藏起来,却听见身后的澜沧说,“算了,别藏了。已经见红了是吗?”
“……,算了。真的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限将至,我,……”
“啪,……”的一声,茗战摔了自己手中的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突然要吃马肉米粉,明明知道这里面加了酸辣的调料,平常人吃的时候都会容易被呛到,何况是他?
“澜沧,我知道你恨我,你怪我,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己了。如果你要报复,我把命给你,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茗战背过身子,他不敢看澜沧。尽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那股从白天就缠绕他的酸热之气逼着他的眼圈热辣辣的。
“我哪有作践自己。”澜沧叹气,从床上起来,走到茗战的身后,“我哪有,……”
澜沧突然感觉自己很残忍,茗战今年不过十八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会如此的成熟,如此的担当,又,如此的憔悴。澜沧的双手从后面揽住了茗战,茗战的身子一颤,垂着的双手想抚上澜沧的,却害怕这终究还是一场拒绝的邀请而没有动。

澜沧的声音由于隔着茗战的后背,听起来闷闷的,“我不要你的命,我不是恨你,只是感觉自己很可悲而已。事情过了那么久了,可是我却走不出去,……”
窗子外面突然飞起几只鸟,扑楞着,他们的鸣叫声苍哑而凄凉,让澜沧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茗战想走到窗子外面的回廊上看看,却被茗战从后面抱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拒绝你了。”茗战的声音就在澜沧的耳边,澜沧拍了拍茗战搂着他的手臂,笑了笑,可是心里总好像有什么。
“茗战,外面,……”
“外面的月色应该很美,我们去看看吧。”
“嗯。”
“对了,你今天看见了南宫残,他来做什么呢?”澜沧慢慢地说。
“他的父亲南宫渊病了,他要请文少央过去。对了,他说他两年没有看见你了,很想你。”
茗战的口气酸酸的。澜沧笑了一下,“不过一面之缘,再说,我和他之间有些恩怨,不想见他呢,……”
“真的?”茗战很高兴,然后又想起什么,“不说他了。少央那里有文柏远给你做的雪参丸,明天让他看看,该怎么吃。”
“雪参丸,那个是续命用的,我现在吃它做什么。等着有一天,……”澜沧还想说,可是茗战突然揽着澜沧转身,用吻堵住了他的话。
他不想澜沧说出来,太残酷了,对他太残酷了。
他不能接受澜沧死去,甚至连这个想法都不能有。
澜沧,什么时候你的生命竟然嵌入我的生命当中,如此的深刻,……
晨霜。
次日清晨文少央很早就过来,这个时候茗站已经起来开始练功了,澜沧还在睡。他看了看澜沧,又号了一下脉,脉象还算平稳,然后和身边的侍候的小决说,“平时的药今天减半,再加一味银花,春夏之交,容易上火。”

小决道了是,转身去取茶,这个时候的澜沧也醒了,文少央扶他起来,拿了靠枕放在他的身后。
“今天神色好多了。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文少央接过小决手中的茶递给了澜沧,澜沧拿了过去,虽然感觉有些重,不过还是拿稳了。
“还好。”澜沧低头喝茶,一口一口的抿,怕呛了水。
“刚才在院子里遇见了茗战,他说你昨天晚上咳出了血,怎么回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央,你是大夫,竟不知道。”澜沧把空茶碗递给他。
“澜沧,我以为事情不应该这样呀。前些天你的身体虽然不是很强健,但是也不至到如此地步。这些不是身体上原有的病症,还是你的心结。难道你就真的不想放开怀抱,重新做回原来那个纵横天下的慕容澜沧吗?”

澜沧听着,眼睛低低的,就是文少央坐在他的对面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们都沉默着,后来还是文少央叹了口气继续说,“放开自己,有这么难吗?”
“……,少央怎么突然来说这些,……”
澜沧忽然抬起了眼睛,看着面前年轻的郎中。
“……,我,……”
“我是大夫,既要治病也要救命。而对于你这是症结所在呀。澜沧,我不想你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其实当时先父去世的时候他是要我用二十四枚金针完全封印你的记忆,他还说,如果两年后情况出现反复,就用针完全刺穿你的穴道,封印你所有的感觉,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当时茗战要我遵从父亲的意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我知道,但是不能说,所以削苹果的时候我故意割破了手,就是想给大家都有一个缓一缓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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