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走一段又等一段。
苏峥看苏涵难受,才走没多远便呼吸紊乱,心中疼惜不已,真想将他背在背上。
苏涵又停下来歇息了一阵,小声道,“以前都是坐轿子,倒是第一次知道皇宫里的路如此难走。”
苏涵的话里带着感叹,苏峥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背,道,“皇宫毕竟是皇宫,大些也无可厚非……”
太子自从让身边的贴身太监派人去传唤苏峥带人来见他,他便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甚至好好打量了自己的衣着,穿着
朱红的太子常服,并无什么不妥,又撩起自己的袖子好好看了,生怕上面有批奏折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墨汁,发现上
面染了很小一滴黑色,便准备赶紧去换衣服,走到门口,又怕自己衣服没有换好苏涵便来了,让苏涵多等,最后只好
试了试将袖子甩到身后,想来苏涵不会看到他袖子上的墨汁,便放下心来。
在书房里等了很久都依然不见苏涵来,太子坐下又站起来,又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出门去问了问,内侍说人还没有来
。
太子又坐了一阵,真是等不及了,便站起身来,从书房出来,带着人一路往外走。
因为等得实在太久,太子最开始的那种狂喜经过时间的流逝和忐忑的等待早已经沉淀下来,虽然期待激动不已,但面
上已经平静冷静下来了。
他一路面色沉静,神情肃然,跟着他的贴身内侍都不好询问他这一路出来到底是要到哪里去,走上明显是出宫的路,
他身边的内侍才问了一句,“殿下,不知是去哪里?”
太子这才停下脚步来,皱着眉头却不回答。
那内侍看太子沉下来的脸,赶紧道自己该死。
太子正想转身回去,便见前面路上拐角处转过来两位宫中内侍领着两人,其中一人身姿修长挺拔,长相俊美,一身青
色长袍;另一人一身白衣,做儒生打扮,头上带着白色纱帽,一身全是白的,在渐沉的暮色里,那白色亮若明星,醒
目非常,但是,那柔弱的身形,仿佛清风一吹,他便会消散一样,看着他便让人觉得心被悬在高处落不到实地。
太子心里虽然激动而喜悦,又夹杂着苏涵选择苏峥而不选择他的不悦与不满,但是,此时,他站在那里,一脸肃穆而
暗沉,并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专注地把那个一身白衣看不到脸的人盯着。
他是将来的皇帝,他此时已经有了一位正妃一位良娣,还有两位郡夫人,登上帝位之后,他的后宫中将会有更多的女
人,然而,无论那些人如何,宋元瑾在此时明白,他的心给了这个人,再也不可能分给别人了。
表面上平静地可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里是多么翻天覆地地在波涛暗涌,那个人就如此简单地宣布自己死了,
然后一走了之,让不明情况的他悲伤痛苦,这么多天压抑在心中的难过与痛苦在看到苏涵那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的
身影的时候,那些沉痛都如烟尘般消散,他的面前只剩下看到的那人的纤瘦孱弱的身形,心中泛起的只有沉痛过后的
欣喜,欣喜后的酸楚。
他明明如此看重苏涵,但是,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
虽然不被苏涵看重,宋元瑾在觉得酸楚之后,又恢复了一向的自信,只要苏涵还活着,那么,一切都总是有可能的。
看到苏峥亲密地搀扶着苏涵,太子心里不爽快,很快走上前去。
前面的领路太监赶紧小跑过来向太子行礼问安,苏峥带着苏涵停了下来,苏涵隔着纱帘看了太子一眼,跪下 身道,“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苏峥也行了礼。
苏涵以往即使和太子刻意保持距离的时候也是不行跪礼的,只是面色平淡地问声好,关系亲密的时候,是会上前执起
太子的手撒娇道“太子哥哥”,声音软糯可爱。
而此时,苏涵跪在太子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自称草民,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千层的台阶那般遥远。
宋元瑾觉得心痛,几乎是颤抖着手上前要将苏涵搀扶起来。
苏涵却避开了他伸到他面前的手。
太子看着他,又看了看苏峥,对苏涵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声音柔和地说着这话,太子却并没有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就这样伸在苏涵的身前,苏涵很为难,要见皇帝还需要太
子的允许,而且,以太子一向的处事,忤逆他并不是好事。
苏涵将手放在了太子的手心里。
太子为此欣喜,嘴角带上了一丝笑纹,将苏涵扶了起来,苏涵身体本就不好,下跪后头昏,一下子站起来便眼前瞬间
发黑,虚软着要栽倒,太子顺势将他扶在了怀里,苏峥看着苏涵那仿佛是扑进太子怀里的行为,一向了解苏涵身体的
他自然明白苏涵不是故意的,但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依然震动而难堪难过,特别是太子脸上明显的笑意,让他痛
苦万分,却只能无能为力,男人最难堪最痛恨自己的时候也莫过于此了吧!
苏涵就在自己的怀里,不需要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味,碰到他带着凉意的细嫩的手,那种这个人真真
切切是苏涵,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的感觉便瞬间充盈了太子的心。
他无比满足地呼吸带着苏涵身上药香味的空气,手揽住苏涵纤细的腰,心里无比踏实,脑子里全是他的涵儿现在就在
他的怀里,以后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的想法。
苏涵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前看得清事物了,便不着痕迹地从太子怀里退出来一些,轻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把目光放到还跪在一边的苏峥身上去。
太子不叫苏峥起来,苏涵就一步也不走。
太子虽然心里不爽快,还是让苏峥免礼平身了。
苏涵被太子扶着手,向太子东宫走去。
苏涵看到路线不像是往皇帝寝宫走,便停下步子来,小声提醒道,“殿下,我是想去见皇上。”
苏涵又用了以前那种朝他撒娇时候的软糯略微委屈的声音和他说话,太子一瞬间有些恍惚,并不是以前在锦斓殿里和
苏涵在一起的感觉又回来了,而是他心里明明确确地知道清和郡王已经死了,苏涵此时没有了任何身份,他有太多的
办法让这个人永远待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让这种声音永远为自己所有。
太子柔声对苏涵劝道,“此时天色已晚,父皇已经服药睡下了,任何人不得前去觐见打扰。所以,你还是和我一起去
太子宫里住下,等父皇身体好些,我去探询他的意思,他想见你的时候,我才能带你去见。”
太子的话明显的推托之词,苏涵如何听不出来,不过,他好像相信了太子的话,也不反驳,乖巧地说道,“那只能有
劳您了。”
太子道,“你今天累了吧,去太子宫后好好休息,身子要紧。”
苏涵小声“嗯”了一声,眼睛瞄向苏峥,看苏峥一路沉着脸走在后面,心里便担忧起来。
入了太子宫,太子便把苏峥和苏涵分开了,安排苏峥住太子宫中可以接待外臣的临风殿,却将苏涵带进了太子寝宫。
苏涵一路都无话,苏峥想阻拦也无从阻拦。
进了内殿,苏涵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而拘谨,沉默着,从他身上散发出忧郁和哀伤来。
太子遣退了殿里的人,走到苏涵面前,在他面前弯下腰,伸手将苏涵面前的纱帘撩开,苏涵白皙到剔透的脸出现在他
的面前。
天色已晚,殿里的宫灯点上了,明亮的带着暖色的光里,苏涵白皙精致的面孔带着淡淡的忧郁,眼帘微微垂着,从那
长长的眼睫下能够看到他眼里盈着的水意,沉静而忧伤,让见到的人不自觉也跟着伤心起来。
苏涵一动不动,太子将他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
看苏涵低着头不动,太子伸手将苏涵的下巴抬了起来,触手是凉滑细腻的肌肤,太子望着苏涵那幽潭一般的沉淀着一
层墨黑的忧伤眸子,心底颤动着,真想将这个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他,苏涵却坐在那里不为所动,迎着太子的视线。
太子倒些微心虚了,道,“涵儿,可知听到你出事的时候,我有多伤心难过,知道你没事我又有多欢喜高兴?”
苏涵道,“苏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体弱多病让人费心的无用之人罢了,太子哥哥何必为苏涵这般的人忧心。
”
太子叹口气,道,“为什么如此说,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还是故意如此来气我。”
苏涵道,“太子哥哥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天下大事都要你操心,苏涵只不过是个无用之人,哪里值得你这般待
我。”
太子道,“你这是故意气我么?大事小事,家事天下事虽然都要处理,但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有轻重之分,你不明白
你自己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么?你的事情对我来说又有多么重要么?”
苏涵道,“太子哥哥你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我算什么,什么也没有的人罢了,现在甚至连身份都没有了,想见见爹
爹还要来求你,你还要敷衍我,连见一面想见的人都不可得,我还能是什么呢?若是真的死了倒好了,我偏偏要活着
?死也死不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个无能无用之人罢了。”
苏涵说着已经流起眼泪来,晶莹的泪水盈满眼眶,黑黑的眼瞳如同黑珍珠浸在一潭秋水里一般,眼圈渐渐红了,泪珠
子从盈满的眼眶里滚出来,染湿了苍白的脸颊,可怜又伤心绝望,见到他这个样子的人无不同样被感染。
太子听苏涵这般说,心里憋闷难受,苏涵身体差,皇帝说他毒发的时候生不如死,而这些的元凶是他的母亲,苏涵说
“死了就好了”之类的话,字字句句戳在太子心上,让太子痛苦万分,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会好好地活着
,孤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涵听他不说带自己去见皇帝的话,就一个劲哭着不说话。
美人泪,英雄冢。更何况,太子心慕苏涵已久,见不得他伤心。虽然没有见到苏涵的时候,他心性坚定脑中明晰地能
够完全将苏涵的各种缺点挑出来,明白苏涵的各种对付人的小招数。
只是,只要苏涵在他面前,即使不说话,不做事,苏涵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太子心里原来沉思的那一套就完全乱套
没法用了,所有一切还是得围着这个人转。
太子在心里深深叹口气,想到历史上的许多败在宠妃身上的帝王,那些帝王都不是傻子或者心性懦弱的人,但是,就
是连身边的女人最拙劣的表演也看不穿,生生丢了一世英名,败了祖宗基业。
看来,面对心里心心念念爱慕的人,并不是你聪明,并不是你心性坚定,并不是你杀伐决断,并不是你一切看得清楚
了然于心就能够避免出现错误的。
太子在此刻完全明白了这个道理。
看到苏涵哭泣,他只能放软了态度,用手巾轻柔擦拭苏涵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别伤心了,都依你,就让你去见父
皇。”
苏涵听他这般说,红通通的小鹿一般的可怜眼睛把太子望着,“你不要逗我开心,不要骗我。”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骗子么?”太子不满意地道。
苏涵一脸委屈望着太子,咬着牙不回答。
太子只好道,“今晚太晚了,父皇病重吃了药睡得早,你去见父皇,父皇也睡了,没法说上话,还是等到明日吧。你
看你,穿成这样,眼睛还哭红了,精神也不好,去见了父皇还让父皇担心,于养病无益,还是休息一晚再说,如何?
”
苏涵没有哭了,但眼里还是含着一汪水,楚楚可怜把太子看着,总算是点了一下头。
太子放下心,摸了摸苏涵的衣袖,又不满道,“苏峥就是如此待你好的么,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衣料还如此磨手。”
苏涵抿着唇不答话,心里想着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衣服穿成这样是他自己愿意。
太子看苏涵温顺的样子,心中荡漾起来,俯下身想亲吻苏涵淡粉的嘴唇,苏涵察觉到他的意图,把脸转开了,可怜兮
兮地道,“太子哥哥,我饿了,今日一直赶路,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水也没好好喝过一口。”
太子明知道苏涵是故意在这个关口如此说,但也只好直起身来,道,“我也还没用晚膳,那让传膳先用膳吧!”
第十四章 记忆
苏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容貌,在宫中,虽然以前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并不是没有。
太子东宫里,此时见到他的宫人里就有以前见过他的。
在清和郡王已死的情况下,他又出现在太子东宫,不可能不让人惊奇。
太子给的解释是,皇帝病重思念清和郡王,忠国公苏峥在外去找了和清和郡王非常像的人来解皇帝的思念。
太子给的解释合情合理,不得不让人相信。
只是,即使人长得像,在习惯与那清冷的气质都相似的情况下,即使让大家信服也惊叹于两人的相像度。
不过,因为苏涵以往住在皇宫的时候几乎没出过门,见过他并且仔细打量过他的内侍宫人几乎没有,所以,即使心中
惊讶也不敢胡乱猜测,更不敢将猜测乱传。
晚饭后,苏涵累了便要睡觉,太子还想问他问题也不好询问,只好让安排他好好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苏涵早起,便让人伺候着洗漱穿衣。
早膳过后,苏涵向伺候他的宫人问起太子在何处,得知太子在代替皇帝早朝,他便只好继续等待太子下朝,想找苏峥
说话,却被告知太子有令,让他不得出殿。
于是,在太子急急忙忙赶回东宫,来不及去书房和臣子商讨事务,便进内院里找苏涵,见到的是苏涵坐在窗户边一动
不动的情景。
苏涵面目沉静带着忧伤,仿佛是一尊雕像般,融在那如诗一般的宁静画面里,将任何人都排斥在那画面之外,显得清
冷而孤傲。
太子进内院的时候,内院总管太监便上前说了苏涵的情况,说他早上的时候找过太子,知道太子在早朝便要求见苏峥
,因为太子有吩咐,不让他出门去见外人,他便回屋坐在窗边榻上再没有动过,有宫人上前伺候茶水之类也被他无视
了。
因为太子交代让待他如上宾,总管太监说他的情况时,便小心翼翼注意了太子的神情变化,太子面沉如水,看不出他
的意思,总管太监还颇忐忑,生怕惹了太子不快。毕竟,前一日太子带那和清和郡王十分相似的人回来的时候的情景
大家都看在眼里,太子在乎他看重他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太子走到苏涵面前去,带上笑容,柔声唤道,“涵儿,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哪里不满意么?”
苏涵回头看太子,眉头皱了一下,道,“皇上病重,我还如何能够开心,要说不满意,我一介草民,身份低微,得太
子殿下盛情款待,还有哪里能够不满意呢。”
苏涵语气平淡,话语却尖刻,太子被他说得脸上的笑就要撑不住,道,“你是故意说来伤我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父皇要让你假死削去王爵,不过,你在我面前依然和原来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草民,哪里来的身份低微?”
苏涵被太子一说,眼眶又湿润了,道,“既然太子哥哥这样说,那你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不让出门,见不到你,想
见一见我哥哥也不得,要去见皇上更不可能。你这样说,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来敷衍我呢?就因为我现在已无身
份,以往和太子哥哥之间的情分也便没有了吗?皇上病重,我却只能在这里坐着,眼前所见也都是陌生的奴才,一个